第11章临渊重寻当年味，糖鹤轻递旧时情
三天后，两人终于准备启程离开。裴寂召出寂影，玄色衣袂在风中翻飞。
“上来。”
谢微尘看着他高耸的舟身，认命的准备往上爬，指尖刚搭上护栏，一股柔和的灵力便托起他的腰身，稳稳地将他带到舟上。
飞舟破空而起，脚下的村庄迅速变小。
夜风凛冽，刮得脸生疼。谢微尘正想掐个防风诀，一件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玄色外袍兜头罩下。
“披着。”裴寂的声音混在风里，听不出情绪，“省得病倒了，耽误行程。”
谢微尘抓着还带着体温的外袍，愣住。
飞舟穿云破雾，下方是莽莽群山，裴寂的背影站在舟头。
这场景……太熟悉了。
一千年前，刚被他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小裴寂，也是这样瑟瑟发抖地站在他的“惊鸿”上，被他用护体灵光罩着，一路飞回昆仑。
孽徒……学得倒快。
谢微尘拢紧带着裴寂体温的外袍，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半步。风卷着裴寂墨色的发梢拂过他脸颊，有点痒。
“真君，”他盯着裴寂的后颈，忽然开口，“长春谷的枯荣老祖，当年是靠一门‘夺人寿元补自身枯荣’的邪功起家。那婴尸心窍被挖，邪泥中又含精纯生气……像不像那邪功的‘引子’？”
裴寂的身形纹丝未动，声音却顺着风清晰地传来，“枯荣邪功需以活人心脏为皿，生魂为焰，慢火熬炼寿元精粹。慈幼庄的‘噬魂引’，手法更粗暴，效力却更强，不似人力所为。”
“你是说……”谢微尘心头一跳，“他在用邪阵代替邪功？批量炼制？”
“阵基养料。”裴寂言简意赅，“若长春谷已成阵基……”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凛冽的杀意已如实质般弥漫开。
飞舟陡然加速，谢微尘被惯性带得往前一倾，差点撞上裴寂，他忙不迭稳住身形。
罡风凛冽，刮得谢微尘脸颊生疼，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清冽气息的玄色外袍。袍子宽大，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只露出一个脑袋，衬得那张属于“苏砚”的脸愈发苍白羸弱。
他眯着眼，看着舟头那道挺拔如孤峰的身影。玄衣墨发，负手而立，寂渊剑意未散尽的余威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连罡风都自动绕行。
“啧，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啊。”谢微尘小声嘀咕。
“咕噜——”
谢微尘动作一僵，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这废材身体，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多久？
他拢了拢袍袖，指尖无意间触到袖袋里一个硬物。摸出来一看，是块被油纸包好的栗子糕，还剩下一半。
他捏起那半块塞进嘴里，温热的甜糯在舌尖化开，竟奇异地抚平了一丝神魂的躁动和胃里的空虚。
好东西啊。谢微尘咂摸着嘴，意犹未尽。这“塑元丹”级别的点心，裴寂出手倒是大方，可惜就两块，还不够塞牙缝的。
“饿了？”裴寂的声音冷不丁传来，他没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谢微尘差点被糕噎住，“有、有点。”
“长春谷距此三千里，以寂影之速，中途需落地休整一次，补充灵力。”裴寂依旧看着前方翻滚的云海，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前方是‘临渊城’，凡俗大邑，下去用饭。”
谢微尘眼睛一亮。
临渊城！千年前他带刚入门的小裴寂下山历练，第一站就是这里。那小子当时板着张稚气未脱的冷脸，对满街的糖人面人视若无睹，却在一个卖古剑谱的旧书摊前挪不动脚，当时他觉得这些凡俗之物，内什么用，不想买，但看裴寂的样子，他还是掏钱买了。
“全凭真君安排！”谢微尘答得飞快，连装出来的惶恐都淡了几分，带着点真实的雀跃。
演戏演累了，这破身体也实在需要点热乎吃食。至于裴寂看没看穿……管他呢！反正孽徒现在也没戳穿，大家心照不宣，他乐得轻松。
寂影舟缓缓降落在临渊城外一处僻静山谷。收了飞舟，两人步行入城。
千年时光，凡人城池变化不大。青石板路依旧，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孩童嬉闹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嗯，是炸油果子的味道！他熟门熟路地朝着记忆里最热闹的食街走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裴寂落后他半步，玄衣墨发，气质冷冽，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真君，您看那家‘张记汤饼’如何？闻着就香！”谢微尘指着街角一家冒着滚滚热气的铺子，回头“请示”，眼睛亮晶晶的。
裴寂的目光扫过那油腻腻的招牌和挤挤攘攘的食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依你。”
谢微尘心里暗笑：还是这么个死讲究的性子！当年带他来，也是嫌路边摊脏，最后被他硬按在馄饨摊前，吃了人生第一碗街边小吃，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谢微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乐。
两人挤进小店，找了个角落的方桌坐下。谢微尘毫不客气地点了两大碗招牌羊肉汤饼，外加一碟刚出锅的酥油饼。
热腾腾的汤饼端上来，雪白的饼丝浸润在奶白的浓汤里，大块的羊肉炖得酥烂，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谢微尘拿起筷子就开动，一口热汤下肚，胃里的那点难受瞬间被安抚住了。
他蛮族地喟叹一声，吃相虽快却不显粗鲁，透着一种骨子里的从容优雅。
裴寂坐在他对面，没动筷，目光落在谢微尘满足的神情上，眸色深了深。
“真君，您不吃吗？味道还不错！”谢微尘抽空抬头，腮帮子还微微鼓着，像只觅食的松鼠。
他此刻神态放松，眼神清澈，完全褪去了“仙侍”伪装，也不同于在飞舟上的虚弱，倒显出几分少年人未经世事般的纯粹来——如果忽略他眼底深处那抹历经沧桑的洞悉。
裴寂移开目光，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饼丝，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严苛的韵律感，与谢微尘的“风卷残云”形成鲜明对比。
谢微尘看得牙酸，忍不住腹诽：吃个饭跟练剑似的，也不嫌累得慌！他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自己那碗，意犹未尽地看着裴寂碗里几乎没动过的汤饼。
裴寂像是没看见他渴望的眼神，放下筷子，碗里的东西还剩大半。“饱了。”
谢微尘：“……”暴殄天物啊！这败家徒弟！他忍了忍，没把心里话吼出来，只嘀咕道：“真君辟谷久了，怕是尝不出这人间的至味了。”
“聒噪。”裴寂起身，丢下几块碎银结账，率先走出小店。
谢微尘赶紧跟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得买点零嘴备着。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谢微尘脚步一顿，目光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糖画摊子吸引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舀起一勺熬得金红透亮的糖稀，手腕灵活地抖动着，在冰冷的石板上飞快勾勒。
眨眼间，一只展翅欲飞、纤毫毕现的仙鹤便跃然“板”上。
“真像啊……”谢微尘低语，眼神有些飘忽。
千年前，就在这临渊城，也是这样一个糖画摊。小裴寂死死攥着他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艺人手下翻飞的糖勺。
他那时觉得有趣，便问：“想要什么？”小裴寂抿着嘴，半晌才指着刚画好的仙鹤，声音细若蚊呐：“那个…像师尊的剑…”
回忆涌上心头，谢微尘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追忆的弧度。
“想要？”裴寂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微尘回过神，看着眼前糖画摊，再看看裴寂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恶趣味突然就上来了。他指着摊位上插着的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只小乌龟的糖画，一本正经地对裴寂说：“真君，您看这个！惟妙惟肖，憨态可掬，尤其这龟壳上的纹路，暗合先天八卦，隐隐有大道真意流转！实乃糖画中的极品！属下觉得，此物与真君您的气质…咳，颇为相得益彰！不如买下？”
卖糖画的老头儿：“……”
旁边等着买糖的小孩：“……”这叔叔好奇怪。
裴寂：“……”
裴寂的目光缓缓从那“暗合先天八卦”的乌龟壳移到谢微尘写满“真诚”的脸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
谢微尘憋着笑，一脸无辜地回望。
就在谢微尘以为这冷面判官要拂袖而去，或者给他一记“聒噪”时，裴寂却动了。他上前一步，直接越过那只“神龟”，对那有些发懵的老艺人道：“画一只仙鹤。”
老艺人连忙应声，重新舀起糖稀，手腕翻飞。糖稀流淌，金线勾勒，一只神韵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冲入云霄的糖画仙鹤很快成型，比当年那只更加精致传神。
裴寂付了钱，接过那支细长的竹签。然后，在谢微尘惊愕的目光中，裴寂将这支糖画仙鹤，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拿着。”
谢微尘：“……”
他低头看看手里流光溢彩的仙鹤糖画，又抬头看看裴寂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耳根。
这孽徒！绝对是故意的！
他当年哄小孩的把戏，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对象还变成了他自己！
裴寂给完糖画，转身就走，谢微尘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里漂亮的仙鹤，最终忍不住，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翅膀尖。
嗯…甜！齁甜！是上好的麦芽糖混了蜂蜜熬的！
心里那点被“反将一军”的别扭感，瞬间被这纯粹的甜味冲淡了不少。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糖鹤的翅膀，一边快步跟上裴寂，含糊不清地问：“真君，我们去哪？”
“客栈。”裴寂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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