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问为什么李煦会出现在这?他不是还在赵州吗?他怎么找到的望月阁?又是怎么找到的……她?
但多日以来太过于紧绷和害怕的心情,以至于崔疏禾见到这一面,心里瞬间像卸了劲了一样,瘫倒在地。
而赶来的李煦,眼里带着惊愕和痛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污,脸色惨白,衣裳被撕成一缕缕贴着身躯的人是崔疏禾。
见崔疏禾眼皮一翻就要昏了下去,他立即跃身跳了下去。
到了底下才发现角落里蹲着一群不明之物。
李煦警惕地抓紧手里的剑,疾速后退到崔疏禾跟前,扶住她,“岁岁!岁岁……”
可他目光所及的,是崔疏禾被划破至见骨的手腕和脚踝、皮肉绽开的后背,以及全然呆滞的眸子……还有……
“温的。”崔疏禾跌坐在地,颤颤伸出手去碰他的手背,嗓子低哑着。
她只是摸了一下便收回了手,她的手太冰了。
她只是想看看,眼前出现的人,是不是真的。
但这一句出声,却让李煦眼眶一下就红了,心里像划开个口子一样钝痛。
他应该早点来的……
“岁岁,你看看我,我是熙敬啊。”李煦脱下了身上的外衫披在了崔疏禾的身上,紧紧地裹着,一把揽住,“别怕,我带你出去。”
崔疏禾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拦腰抱起,跃至地面。
隔着他的外衫,崔疏禾依稀地看着望月阁一片狼藉。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李煦不同于以前的发饰上。
扎起的细辫,发尾系着的银饰铃铛……还有那一身东厥袍衫。
崔疏禾忽然眸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但是她没有力气开口问,只是任由李煦抱着出去。
外面的天已然又黑了下来,所经过的宫道皆是无人。可以看出,望月阁外的人估计是被调走了。
初冬的风呼呼地响,往南大门的路很长,李煦走得很快,但双手自始至终都稳稳地抱着她。
一直到宫门口,崔疏禾瞥了眼昏迷着的守卫和不远处牵着马的一个人。
“阿禾!”崔礼迎了上来,昏暗的天色下他着急的神情仿佛也逐渐清晰了一点。
见崔疏禾神色不对劲,赶忙问李煦,“阿禾受伤了?”
李煦的脸黑沉得可怕,点点头,“嗯。贺夷把她关起来了,我找到她的时候浑身都是伤。”
“该死。”崔礼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没时间说了,她后背有伤,骑马恐怕是不行了。”李煦一路一直怕碰到崔疏禾后背还在流血的伤口。
原本他们想着马车动静太大,骑马出去会更方便点。可这当下崔疏禾虚弱的模样眼见着还是需要辆马车。
“不,我可以。”崔疏禾强撑着让李煦放她下地,崔礼赶忙搀住她。
“二兄,您们今夜怎么都在?您这么做……会有危险的。还有熙敬……你怎么进京了?”
“哪怕是危险,我们也不能把你扔在那儿不管!”崔礼眼里都是心疼,有些后悔当初送她入宫了。
李煦将马牵好,在马背上铺上层棉布,迈步过来从崔礼手里小心牵住崔疏禾,打断兄妹俩的叙旧。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一路上我都告诉你。但是岁岁,我们现在得立马走,等下人就会追来了。你身子若撑不住便靠我肩上,我尽快带你出去。好不好?”
李煦瘦了许多,也比之前晒得黑了,但是一双眼睛还是清亮地注视着她。
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托着她。崔疏禾知道这不是能谈事的地,只能抿嘴点头,心里不自觉多了些依赖,轻声应道:
“好。”
因为崔疏禾后背的伤太严重,李煦只能将她侧着靠在自己肩膀上,骑上马同崔礼道了声别之后便策马往城外赶。
而崔疏禾回头看着崔礼返身进了南大门。
无边的黑夜在呼哧,肆意的风吹拂在她的脸庞。也许是太久没有放松下来,崔疏禾靠在李煦怀里,终于是昏睡了过去。
马背颠簸,城外特地避开宫道的泥路并不平,李煦时不时地就得搀住崔疏禾往下滑的身子,紧赶慢赶。
两人一马的身影,往昏黑的无边之中策去。
可逢天爷捉弄,到了凌晨之时,天边下起了细雨。无奈之下,李煦只能唤醒崔疏禾,来到一棵老树下先歇着避雨。
雨势来得猛烈,卷着冷风,树上的枝叶沙沙地作响。
见着李煦放下自己就要往外走,崔疏禾立即握紧了他的手臂,“别走。”
李煦顿时回头,有些错愕。
应当说他很少见到崔疏禾这般带着怯意的眼神。她不管或喜或悲,一直都是个坚强明朗的人。
“我不走。我去牵马过来,你在这避会雨先坐着。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李煦的错觉,他总觉得一路上崔疏禾好像一直很不安。
他又不禁想到了望月阁地洞下那样可怕的场景……
崔疏禾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摇摇头。瓢落的雨随着风泼洒到她的脸上,那些血污逐渐化开……
“好好好,我不走,我在这陪你。”
李煦面露不忍,深呼吸着从怀里拿出干净的帕子,一点点轻轻地帮崔疏禾擦干净脸上、手上的血迹。
做完这些,又撕开一块块干净的布,细致地缠在她的伤处。
而全程崔疏禾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垂眸认真的脸。
“熙敬哥哥……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崔疏禾忽然开口,眼底莹润,像个无助的孩子。
四周皆是昏暗的山林,雨丝飘在半空就像绵绵而下的细针。
在望月阁中,她听到看到了太多了东西,她无法去承担那些话语的重量。
所以她看着依旧对自己好的李煦,那些委屈和恐惧,就像找到了出口,都倾泻而出。
“没有,岁岁永远都不会做错任何事……”李煦高大的身体挡在风口,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见崔疏禾沉默不语,李煦又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缠着布条小心地捂在她的后背伤口处。
“你可知道?因为你进宫帮崔礼传消息,找到并设下了一环环让沈贵妃往里跳的法子,才让宫中的局面瞬间翻转了。岁岁,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厉害了。唯独一件事,就是以身涉险。我去了赵州,你不让随青写信给我便进宫去,你知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多着急吗?我甚至不知道你何时清醒,是否身体无恙?……”
李煦对于崔疏禾时常有着无力感,她有自己的主意和谋划,而她的每一个谋划里都没有他。
崔疏禾这才想起,李煦刚离开定州时,她那会也昏迷不醒。
听到这,崔疏禾撑着起身,语气颇急,“从前我试过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可却落了空。难道我应该将我的计划告诉你,然后再打散你的计划让你来迁就和救我吗?就像这次一样,你无诏令进宫你知道有多大罪吗?”
可能两个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吧。
在他们错失的那段时日里,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真正的心意是什么,只能用着保护彼此的念头冲去前头。
崔疏禾以为她进宫能帮到李煦,李煦却担忧她的安危而奔来相救。
听着李煦看似责怪的话语,瞬间五味杂陈。
瞧着崔疏禾这般激动,李煦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每次都选择自己去做去承担,“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里没有你?”
崔疏禾听闻抬眸,怔神。
“我答应过你父亲,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你周全。”李煦扶好她的肩,想看看她的脸,却忽然怀里被猛然一撞。
听到崔少琮她终是忍不住低着头掉泪,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可是那个人告诉我,我根本不是父亲的女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接受?该怎么办……”
崔疏禾终于无声痛哭,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定州喊伯父伯母,去喊父亲。
她若不是崔家人,那她又该去哪儿?
她的不安,终究来自于最深的否定。
可李煦听着犹疑,“谁跟你说的?岁岁,你先别哭……”
崔疏禾呜咽着将那日的一切说出。包括贺夷顶替了晋兵“范鹤霆”的身份,为了将南夷复国而选择跟沈家合作,构陷崔家,吞下前朝势力……
以及他说的崔疏禾生母是南夷圣女,而非蒋氏。
他捧起崔疏禾那淌着泪的脸,伸手拭去泪珠,“我问你,你觉得崔相疼爱你吗?”
崔疏禾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认真地回想,然后给出肯定的答案,“那是当然。”
李煦笑着叹气,“那你觉得十几年来的疼爱,和一个是与非的名义,哪个更重要?”
崔疏禾一愣,陷入了沉思。
“我的兄长在儿时便逝世,父亲母亲分离两地,那时我始终都感觉不到他们对我有何关切。你知道我那会看崔相对你的照料,有多羡慕吗?”
李煦靠在树下,同崔疏禾并排坐着,将外衫给她盖好。
外边是瓢泼大雨,两人就这么平静地靠着坐在树下,崔疏禾的心也逐渐地平复了下来。
“万事万物,只有自己感受到的,才是真的。若有人跟你说,崔相乃至崔家都不是你的亲人,你不妨想想他的目的。更何况,哪怕没有崔家,也有我……”
李煦身上都被打湿了,脸上也溅上了些泥渍,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不会让崔疏禾想起他还是那个远如天边月的李家世子。
而是想起了那个还被叫做“熙敬哥哥”的身影。
崔疏禾很少认真去想过,李君牧与李迎秋当年与永晋帝的事会给李熙敬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曾想过李熙敬不管发生何事都还是先考虑她的身体她的心情,这份真心的重量……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很愧疚。毕竟李煦当年同她摔崖,也是因为对方的目标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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