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雾山回来后,薛明晖跟打了鸡血似的,变着花样加强沈思漓的体能,拿起一人重的石担当棍耍,举重旋转手到擒来。
沈思漓哪见过这本事,下巴就快掉地上了,连惊叹之声都忘了发。
薛明晖轻松放下石担,习惯性拍了拍她的胳膊,掌心似被什么坚硬之物硌到了手,皱着眉问:“你衣服里垫了什么?”
沈思漓短促“哦”了下,抬起单边手脚,献宝似的给师父看:“我托表姐要了些钢段,缝制在衣裤里,这样时时刻刻都在练体。”
薛明晖一语不发抬起她的胳膊掂量重量,又捏了捏骨架,隔了好半晌说:“才练了一月,已经很不错了,可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出嫁前务必将薛家刀法练熟了。”
“嗯!”沈思漓目光坚定,重重地点头,“我明白的,外功刀法少说要个三五载勉强成才,学会刀法仅是入门,还得看后期长此以往的融会贯通。”
内功讲究日积月累,厚积薄发。而薛家教给士兵的外家功夫横行霸道,只要体格强壮能舞得动靖刀,多实战相斗,很快便能上手。
破云左右各扛着两把长柄刀缓缓走来,刀身线条流畅,造型古朴肃穆,散发着一种沉稳的气息。
戎北边防三千里,西至靖边城,东达平凉郡。关外游牧蛮人以东西厥人二十部势大,其部族人精壮凶狠,坐骑膘肥体壮,非寻常刀枪能抵御。
“靖边刀,原平枪。”薛明晖接过长刀,一双虎眼威慑力十足地看向沈思漓,“此刀名为靖刀,由金玄铁精铸而成,乃边军用来对付草原蛮子所用□□。军中制式所用刀长五尺,重二十斤,此刀一出人马俱碎。”
破云抬臂抛来靖刀,沈思漓一把接住向后踉跄了一步,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低头端详手中长刀。不难看出是薛明晖年少时使用的旧刀,刀刃上有许多劈砍造成的豁口,色泽上也颇为暗淡。
她握上刀柄那一刻,心跳像鼓点一样在胸膛里奋力敲击着,同时也理解为何薛明晖多练她臂力,靖刀厚重,没有强壮的身躯发挥不出其威力。一想到学成之后拥有自保之力,亦可保护重视之人,血液控制不住在体内疾驰。
薛明晖见她盯着靖刀发愣,补充道:“这刀造价极高,靖边军中仅有三千人使用,等你学成之后为师再为你定制一把新刀。”
沈思漓飞快地稳了稳心神,侧头问道:“师父可帮我定制一批首饰?形同京中新鲜样式,腕镯巧藏利刃,簪可摘花飞叶。”
“这主意好!”薛明晖目光猛地一亮,“靖刀太过惹眼,还是得有些防身小物件有备无患。”
不止薛明晖一人心动,流星和破云一听这主意,立马表态激情加单的心情。
薛明晖大手一挥:“好说,少府监我有熟人。”
莫莉抿了抿唇,踌躇再三冒昧地说:“薛姑娘……能赊账吗?”
沈思漓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满道:“赊什么账?跟你学的弹指飞花岂是白学的不成?自然是我替你出钱。”
越是精致小巧的武器,其价格越是昂贵,一套制作下来少说要个二三十两,根据自己替沈思漓保管的私房钱,很显然是不够的。
莫莉迟疑问道:“姑娘可知行情?”
沈思漓高昂起头,冲她摇了摇食指,志得意满地说:“不怕,母亲偷偷给我送钱了。”
莫莉想起沈思漓前几日随手丢给结夫人的荷包,登时恍然大悟。
短暂闲聊过后,薛明晖提刀走向前方人行草垛,后脚撩踢刀背,以千钧之力横劈草垛脖颈。
虎父无犬女,薛明晖是老虎王一手带大的骄傲,拥有超乎男子的强大无畏,旺盛的生命力充满了力量。如今她把这份精神传递给沈思漓,盼望她闯出四方牢笼,活得虎虎生威。
薛家刀法大开大合,持刀者以翻江倒海之势刀刀直击要害,挥出的每一刀伴着呼啸的破风声,仿佛要划破空间。
沈思漓全神贯注将薛明晖一招一式铭记于心,看过一遍后,她双手紧握刀柄,跟着薛明晖身法,亦步亦趋斩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她在破风声中恍惚听到了边疆的喊杀声,感受到薛家刀法所传递卫国保民的信念感,无数将士用血泪堆砌起的城墙,绝不能让厥人踏入大晟境内一步!
凡边关将士,需得用一刀一枪捍卫境内百姓,则手中靖刀要比厥人凶狠上数百倍!
流星负手而立,严厉指出沈思漓出招姿势的不足,气势汹汹道:“手再抬高些!出招软绵绵的,你在跟男人撒娇吗?!”
流星,是流星锤的流星。
作为能将敌人后脑勺一锤砸烂的流星锤,她吃过靖边的风沙,在严寒中搏杀过狼。
胤都的温柔乡摧毁不了她的意志,心底始终期待着跟着薛明晖的步伐再度踏上祖辈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让杀害她父母的厥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沈思漓咬紧牙关调整一呼一吸,心跳如雷鸣般响亮,身体机能追不上她的冲劲,不到一个时辰便想着告饶。
不够,还不够,她不知足般挥舞靖刀。
猝不及防间,手腕被薛明晖攥住:“歇会,不知节制手会废的。”
沈思漓眨了眨眼以作回应,她胸膛急速起伏,手腕不受控制地急速颤抖,喉部像沙漠一般干涸,呵出的字最终变成不成语调的热气。
流星一改适才的严厉,赞赏道:“沈姑娘记性不错,招式使得全对。”
沈思漓双手叉腰,微微半蹲摇了摇头,气喘吁吁道:“果……酱……了……”
就在这时,齐管家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一脚深一脚轻地走近练武场,脸上愁眉不展,当着沈思漓的面也不避着:“大小姐,老爷写信回来请您空些时候去问问户部军饷什么时候发?”
薛府佣人多是受伤退伍且无亲眷可依的士兵,内院女婢亦是边军家眷。管事的齐管家正是镇国公薛大帅手下亲兵,奉命看顾薛家仅剩的独苗苗。
他不仅对沈思漓甚是熟悉,还眼巴巴盼着其母结夫人再次上门酿酒,多腌泡几罐青梅。
提到军饷,薛明晖眉心川字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她长吁短叹道:“军饷我来想办法,要是缺的紧就把公中五千两先支去使,反正也不着急用了。”
“这……”齐管家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走了。
沈思漓艰难吐出一口热气:“陆姐姐的事……确定了?”
薛明晖烦躁地抓了下后脑勺,沉沉吐出一个:“嗯。”
回公主府的路上,沈思漓特意拐去东市买了些陆砚爱吃的,经过涪江游船渡口时,远处犹如一滴水溅入油锅之中,顿时沸腾了起来。
她和莫莉凑在一块,撩开软纱一角看热闹,只见渡口长桥满是水痕,水中还有不少男子往岸上游去,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的围了上去,将一对浑身湿透的男女挡了个严实。
沈思漓将那女子的容貌看得真切,倒吸一口凉气:“那人……我见过!”
莫莉关上侧窗,斟酌着语气说:“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水鬼放过她一次,不会放过第二次。”
沈思漓不寒而栗,连连催促车夫:“快走快走,好吓人。”
次日一早,胤都城内沸沸扬扬传递着一则桃色丑闻。
顺阳王府萧三公子携好友搭乘新购的画舫,不料在经过杨驸马家画舫时,一阵邪风刮过,两艘游舫相撞在一块。
杨家画舫三层上的两人不幸落入水中,二人被救上岸时具是衣衫不整之态,萧三公子当即认出男子是义合大长公主家嫡长子杨世光,而户部吴尚书千金则是被脂粉行的老板认出。
吴尚书当日在朝堂上被参治家不严,其女德行有亏。薛明晖跪在宫门外求陛下作主,直言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嫁给不忠不义之人。
薛家世代忠良,家中男丁苦守边疆,维护大晟朝边境安稳。而薛将军唯一的女儿自小与家人分别,未婚夫却与其他女子有染,实在令戍边将士心寒。
一时间百姓激愤,满朝文武群起攻之。
雪一般的奏折上达御前,杨驸马同为户部官员,其子勒索商户、欺压百姓、奸淫掳掠等所犯下的罪行皆奏于御前。
几日后,薛大帅送信回京,恳请圣上为孙女薛明晖做主,允许两家和平退亲。
皇帝下令薛杨两家退还婚书聘礼,改吴杨两家结秦晋之好,半月后择一良辰吉日完婚。
退还婚书当日,义合大长公主依旧有恃无恐,不仅当众将婚书丢在薛府大门外踩了好几脚,还言辞讥嘲薛明晖名声臭烂,无人敢娶。
沈思漓特意准备了臭鸡蛋,和莫莉躲在院墙内听声辨位丢掷鸡蛋,丢完一个换一处地。饶是大长公主派人冲进府也寻不到人,气得大长公主破口大骂,带着一身腐臭落荒而逃。
就在吴杨两家以为风头过去,匆忙完婚次日,两道圣旨接踵而至。
一道送往吴府,革去吴大人户部尚书之位,不是贬官而是罢官。另一道则由府尹亲自送上门,言明杨世光犯下罪行累累,判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杨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义合大长公主眼看着儿子被衙役狼狈押走,疯魔般进宫大闹一场,被皇帝下令无情丢出宫门。
莫莉想起沈家丑事,有些意外:“我以为吴家会将女儿浸猪笼。”
破云解释道:“吴尚书,哦不,吴老爷的夫人是中书令叶大人的庶妹,他要是敢动手,叶家不会饶了他的。”
流星耸了耸肩:“吴姑娘可就惨咯,忘了,要改口叫吴夫人了。这种相公死了也罢,就是进了杨家的门,指不定被大长公主如何怪罪折磨呢。”
沈思漓听了深以为意,很是纳闷道:“杨世光并非良配,吴夫人怎地……?”
“奴婢懂姑娘的意思,”破云无奈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杨世光在咱们眼里是根草,偏在她那儿是块宝。那姓杨的十来岁出头便将身边丫鬟都尝过了,还是他自己炫耀出去的。花言巧语将吴夫人给哄得鬼迷心窍,无外乎是说退亲之后娶她过门这类鬼话。”
流星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吴夫人到了定亲的年纪,杨家拖着不退亲,心里难免着急上火,在患得患失下没了重心,这才出此下策逼姓杨的娶她。”
沈思漓和莫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糊涂啊……”
当新鲜事热闹起来时,众人早已将杨家的事抛诸脑后。
宫里传出消息,义合大长公主自愿贬为庶人换回儿子性命,杨驸马贬为国子监助教,这才换得陛下网开一面。
听闻消息后,沈思漓不禁想起宴会上如兔子一般天真烂漫的吴夫人,暗自惋惜她如愿得获如意郎君,而那心上人在如此落差之下,又能对她好几时。
念头一闪而过,与其可怜别人,不如可怜自己为何这么弱,她日以继夜忙着练刀法,就连沐浴梳发之时都不忘练习飞镖指法。
薛明晖最近心情很好,又教了套近身对战的拳法,休息时分她抱着一酒坛那么大的陶罐,放在桌案上:“给你的外伤药膏,咱们小姑娘要强也要美。”
沈思漓撩开袖子,白皙的胳膊上犹如七星瓢虫的背,布满大大小小紫到发黑的瘀伤,嘟起嘴巴撒娇道:“师父帮我涂呗。”
“真拿你没办法。”薛明晖宠溺地笑笑,随之蒯出一大勺犹如鸡汁啫喱般软透的药膏,少量多次涂抹在她胳膊上。
沈思漓感受到肌肤冰冰凉凉的,悄悄觑了眼专心致志的薛明晖,斟酌着措辞问道:“师父,我怎么感觉你在避着表姐?”
听玉梅说薛明晖从前经常上门寻萧晏清玩耍,夜深了便与萧晏清同宿,不过后来不知为何鲜少上门,瞧着二人之间关系还挺微妙。
沈思漓注意到二人同时在的场合,面上一切如常,可薛明晖总是不着痕迹地与萧晏清保持距离,一次两次也许是偶然,次数多了便是薛明晖刻意为之。
薛明晖手中一顿,好半晌才反问道:“你可知大晟边防群狼环伺,百年间却不曾失守?”
沈思漓摇头。
边军将士威武霸气,与萧晏清又有什么干系?又与两人之间的情分有什么关联?
薛明晖大力揉搓药膏吸收进皮肤,语气淡淡道:“高祖出身乱世,彼时山河飘零,国将不国。立国第一件事,便是当着心腹重臣立下训言。”
沈思漓:“国训?”
“承平有心干政,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砚进宫少不了萧晏清的手笔,薛明晖心知肚明,要说不介怀才是骗人。
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肃声说道:“边军将士保家卫国护民,乃是大晟最后的底线。高祖严禁宦官监军干涉军令,哪怕改朝换代,也不可调动边军参与内斗。天子信赖薛家,是以薛家报以赤胆忠心,不涉党政为大晟死守大晟疆域。”
沈思漓若有所思,忽然想起定安侯乃原平边军出身,帮助新帝夺得帝位,岂非违背高祖国训?
她满肚疑团,不得其解问道:“高家也是边军出身,那参与夺嫡岂不是破了规矩?”
“换只手,”薛明晖“哼哼”两声,意有所指笃定道,“所以高家回不去了。”
沈思漓抖开另一边胳膊的袖子,眨了眨眼:“此话怎讲?”
薛明晖沉吟片刻,犹豫小徒弟即将嫁入定安侯府,想着多知一份内情便多一份转圜余地,斟酌地说:“前十年夺嫡之凶你应该有所耳闻,一个是皇后亲生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另一个则是宠妃所生三皇子,有百官之首张相支持。”
“陛下还是二皇子时,母家在朝堂上话语权不高,为得到天下文人之心,与太宜王氏联姻。而高家与废太子有着血海深仇,便带手下脱离原平边军,改而为二皇子效力。”
沈思漓拖着长长的尾音感叹道:“原来如此……”
薛明晖:“新帝登基,高家几次提出想回原平,反正都被陛下驳了回去,让他安心在胤都享乐。”
沈思漓不解:“为什么呀?”
薛明晖笑得嘲弄,直白地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既要从龙之功,又放不下嘉雁关基业。只能眼睁睁看着父辈一手调教出的原平军,拱手相让姓李的。”
沈思漓听明白了,边军已动有违祖训。高家既然站队皇子,难保将来再涉夺嫡之争。
“太祖心里想着的是家国大义,黎明百姓。”沈思漓大为触动,摇头感叹道,“史书上多的是帝王为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割让国土利诱别国出兵对付自己人的。”
薛明晖替她放下袖子,闲散道:“走,再练练。”
数日比拼打斗下来,沈思漓从起初的一昧格挡,到勉强接下几拳,自问于她而言简直是进步神速。
正当沈思漓沾沾自喜时,噩耗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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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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