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朗风清,诸事皆宜。
迎亲的队伍还没到,宫里赏赐添妆的队伍先行一步抵达东阳长公主府邸,内官送来的云锦绸缎、黄金凤镯、山珍海味等赏赐足足添了四十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家添妆也算是明晃晃地收买人心,意在提醒沈思漓尽心尽力为陛下办事。
仪门内摆放整整两百抬嫁妆,除去陛下抬举的,云昭王府送来,卢家舅舅和沈家几位伯父皆派在京中的长子们送上贺礼以作祝贺。
萧晏清依照沈湳乔的份例也给沈思漓备了一份,按理说添妆是长辈干的事,架不住萧晏清喜欢摆出高姿态,美名其曰:“你是本宫的人,嫁妆少了让高家看扁了怎行?”
亲人的心意堆积如山,使得沈思漓不过四品小官家庶女,十里红妆派场瞧着比起公侯府的千金出嫁都不遑多让。
长公主府自建府后还是头一回办喜事,魏祭酒除了教学礼仪外总算派上用场,一撸袖子比自家嫁女儿还要尽心尽力。
府邸装点地喜庆又热烈,红绸自屋檐微垂连接至仪门,屋角悬挂大小不一的红灯笼,落英斋宝座暂时换成了太师椅,左右两侧屏风隔出男女宾席供沈氏亲眷寒暄休憩。
沈卢两家亲眷能来的都来了,卢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得意的很,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在公主府出嫁,可那皇家恩典不还是冲着沈家来的,她这个当家主母脸上自然极有面子。
在场亲眷具是官家太太,艳羡沈家得皇家青眼的同时,一双双精明的眼四下张望,期望乘着沈家的东风与天子胞妹攀上关系。不奢望什么豪门贵婿,便是长公主为自家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得陛下赏识能够升官发财也好。
沈渊面上愁云惨淡,环顾四下朝中清流无一人莅临,显然已将他排除在外。
后院灵仙院侍从端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玉梅等一众女侍捧着凤冠霞喜服立于一旁,角落里站了个略显拘谨却容色姣好的侍女。
此人粉面含春,婀娜娉婷,由沈思漓取名为雪芍,取自“烟轻雪腻丰容质,露重霞香婀娜身[1]”,是萧晏清为高侯爷特意备的暖床丫头。
长公主琢磨着万一高靖远是个流连美色的风流鬼,多安插一人有备无患,既能监视沈思漓倒戈高家,也能让她产生危机感不得不讨主君的欢心。
不过于沈思漓而言,有人能为她分担,何乐而不为呢?
好命婆为沈思漓抹上发油,沈思漓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手中不断揉搓着荷包,目光透过镜中看向结姨娘,突然任性地说:“我想要姨娘为我梳妆。”
好命婆停下动作,一脸为难地侧头看向长公主,萧晏清见她难得任性,叹了口气:“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随你开心就好。”
结姨娘瞪大了眼睛,她自认不是有个福气的人,生怕为女儿带来不幸,十分抗拒道:“阿漓听话,还是请好命婆为你梳妆。”
一场不被人看好的婚姻,就连沈思漓自己都没把握,也许今日便是她与结姨娘见得最后一面,她眼中氲起水雾,再度坚持道:“请阿娘替女儿梳妆。”
结姨娘呼吸凝滞片刻,心头一软从好命婆手中接过梳子,边落泪边为亲生女儿发上系上红绳:“想你一出生跟猫儿似的,一转眼都到了嫁人的年纪。”
沈思漓鼻尖憋得通红,凤眸感受到她的悲伤,难过地低垂凤尾,她拿帕子汲去眼角泪花,哽咽道:“女儿不在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钱不要省想买什么就买。”
结姨娘泣不成声,再忍不住用胳膊捂住嘴胡乱地点头。
萧晏清瞥过头,心底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沈思漓在亲娘的修饰点缀下妆容端庄大气,换上宫中绣娘缝制了半年的正红色金丝大袖衫喜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犹如珊瑚般嫣红耀眼的芍药花。
屋内女使们纷纷看呆了眼,莫莉没来由庆幸起如今并非乱世,沈思漓不会成为枭雄们随意争夺的物件。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卢夫人领着喜娘相继入内,栗桃与玉梅几人对视一眼,联想到喜娘的教学作用,纷纷臊红了脸拉着莫莉默默退出卧房去外头候着。
喜娘打扮喜庆,瞧见新娘子生的如此标志,一甩手中红帕,眉开眼笑道:“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2」。”
沈思漓有些招架不来如此热情的喜娘,一看便是对报酬十分满意,将她从头到脚口灿莲花夸了个遍。
萧晏清临出门前上前握住沈思漓的手,微微弯起嘴角:“本宫说过,让你风光大嫁,没有食言吧?”
沈思漓对她投以微笑,临出门前表个衷心:“承蒙表姐厚爱,阿漓定不负殿下所望。”
萧晏清知她误会了,嘴角微苦道:“本宫不是这意思。”余光瞥见喜娘从圆盒中取出一本书,她无奈叹了口气,在红袖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里间。
喜娘翻开书页为沈思漓讲解夫妻房事之间的技巧,又讲解如何才能够避免伤到自己。沈思漓面无表情翻过一遍,略有深意的眼神倏地对上结姨娘目光,后者神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卢夫人清咳两声,眼神示意沈思漓认真听,沈思漓扁了扁嘴,摆出认真好学的态度,引得卢夫人没眼看,转而同结姨娘聊起近况。
沈思漓小的时候爱上蹿下跳,懵懂无知时无意中撞见好几回,对这种事也算是一知半解。
过了一会儿,宣扬坊唢呐声先声夺人,敲锣打鼓声随后而至,府门外炸起鞭炮声掺杂了喧闹声预示着高家迎亲队伍上门,卢夫人敛容整衣前往前厅。
结姨娘扭回头,紧紧攥住沈思漓的手不舍得放开,再三叮嘱道:“为媳孝敬公婆,为妻敬重夫婿,为母慈爱继子,娘和母亲陪不了你,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沈思漓眼中泪光闪烁,重重点下头后在喜娘的指引下先行走出卧房,身后传来结姨娘落寞而悲怆的呜咽声。她攥紧手心强忍着不去回头,走出每一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落下的每个脚印都像刀子一样剜着心脏。
骨肉分离如此刻骨铭心,是烙在灵魂中的印记,当女人选择成为神明创造生命,用自身血肉在羊水中筑起桥梁,连接两个灵魂的通道就此同心。
行至院外,薛明晖神色凝重姗姗来迟,喜娘怔了怔,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思漓仰头一呼,咽下悲伤与不舍后强打起精神,试探性问道:“高家悔婚了?”
这场婚约惹出诸多祸事,高家若真的悔婚,无疑是羞辱她、羞辱沈家!那她不惜与父亲决裂分割算是什么?半年来吃的苦又算是什么?
“不是,”薛明晖斟酌着措辞,言简意赅道,“我今日有事耽搁,在赶来路上瞧见定安侯中途带手下追击凶犯去了。”
光天化日胤都城内哪来的凶犯?怕不是高家逃婚的借口……
沈思漓松了口气,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有愤怒、有不甘、有失望,本该最先冒头的雀跃消失地无影无踪,反而是面对退婚的浓浓遗憾。
遗憾错失为皇家卖命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莫莉皱了皱眉:“那门外的迎亲队伍?”
栗桃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敲锣打鼓声总不能是上门退婚的吧?”
薛明晖神色复杂,像是出了什么她不能理解状况,迟疑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高长恒代父迎亲。”
众人具是一惊,代父迎亲?
真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相比之下喜娘淡定多了,这行做久了什么都见过。还有些人家替病弱兄长接亲的,妹妹女扮男装跟嫂子拜堂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没有新郎官,这门婚约也必须进行。沈思漓镇静自若下来,褐色琉璃眸带了份愠色:“走,定安侯夫人,本姑娘当定了。”
新娘子变脸速度之快,叫喜娘怔愣了一瞬,适才还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转瞬便充满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平日里嬉笑奔跑过的抄手游廊,此时显得格外绵长,红绸在飒爽秋风中翻飞,仿佛是在为沈思漓送行。
薛明晖带来的消息比迎亲的队伍更快进入公主府,落英斋高堂正坐的沈渊夫妇脸上没有嫁女儿的喜色,有的是因丢人显眼而导致的恼羞成怒,若不是满屋子的宾客在场,沈渊大有可能甩袖离去。
花轿稳稳落在长公主府邸正门前,围观百姓人潮攒动闹哄哄的。高无定一身堪比新郎官鲜艳的红色劲装,坐在通体黑黢黢的骏马上意气风发。
迎亲队伍中有顺阳王三子萧明轩,承恩侯府世子王兴和二公子王荣,最后头跟着魁梧粗壮的男子是禁军副指挥使杨采。
这阵仗、这架势,不像是定安侯娶亲,更像是世子娶夫人。
已重写
「1」出自元·郝经《芍药》
「2」出自《幼学琼林》程允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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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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