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修远执笔的手微顿,笔尖洇湿一片墨迹。
“你说,明欢要随同修启去前线?”
“我的殿下啊。”常茂神色无奈,“您倒是关注一下重点啊,陛下赐了沈家主一匹宝马、黄金千两、珠宝十箱,他如今春风得意,可用不着你操心。”
自然是骆修启替沈明欢求的恩典,如果不是沈明欢拒绝,还能得个官当当。
骆修远嗯了一声,皱眉道:“但是明欢不会武,也未曾听闻他学过兵法,边境属实是太危险了些。”
敢情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常茂替他打抱不平:“殿下,沈明欢此举明显就意在兵权,说不定他的计划里还涉及到卓飞尘将军,您不防也就罢了,怎么还……”
“沈明欢不是那种人。”骆修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哪怕立场不同,哪怕刀兵相向,他依然相信对方对正义的坚守。
——那是即便陷入绝境,也不容更改的底线。
骆修远叹了口气,看着常茂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妥协似地解释:“公平竞争。”
他其实对权利没有那么强烈的**,只是推着他往前的目光太多,那些期许太过沉重,于是他不得不争,也不能不赢。
“吴县令可愿意配合?”
常茂摇头:“还是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实话。”
骆修远沉思片刻,“派人接触一下他身边那位柳师爷。”
他烧了账本,看在沈明欢的份上也不再为难幕后黑手,可卓将军的名誉却不能不顾。
平遥为军粮输送的必经之地,吴显身为平遥的县令,他若是配合,骆修远的调查能降低很多难度。
可吴显既然不愿,骆修远只能迂回行事,毕竟他也干不出严刑拷打的事情。
“让宫里我们的人最近都小心点,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不要强行传消息出来。”
最近皇帝忽然开始整顿宫廷和朝堂,又有几个大臣被撤了职,这其中有他的人,更多的只是略微倾向于他。
暴君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就足够定罪。
说一不二的君王也不必掩饰,他毫不留情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斩断骆修远的羽翼,是警告,也是宣判。
骆修远神色复杂。
*
骆修启已然替代系统小九,成为沈明欢新的快乐源泉。
他与骆修启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府。
正准备去找沈长卿,刚推开小院的门,忽然察觉一道凌厉的攻击袭来。
杀意很淡,可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沈明欢冷哼一声,以扇骨作剑,不避不退地欺身迎上。
就算这个世界没有灵气,用不了术法,可他脑子里还有一套包罗万象的武功百科全书。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沈明欢已与这位不知名的刺客来往三个回合。
这具身体从未习过武,连锻炼都很少,素质跟不上。要不然,沈明欢有把握,只要一招就能控制住对方。
来人本就浅淡的杀意随着拳脚相接变得更加浅淡,直至完全消失。
“倒没想到,温润君子沈明欢,竟然有这一身神鬼莫测的武艺,你倒是瞒的挺严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曲相啊。”沈明欢极为潇洒地甩开折扇,“朝廷没给你发月俸吗?好好的丞相不当,私闯民宅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明欢,不得无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屋内的沈长卿如今才反应过来,急急阻止。他一边呵止沈明欢,一边用力瞪了一眼曲正诚。
他是对这位好友说过允许稍微试探一下沈明欢,可没允许用这种方式试探!
要不是沈明欢身手不错,岂不是就受伤了?
……虽然印象中他的孙子从未学过武,不应该有这样好的身手。
曲正诚做投降状,“开个玩笑,我错了。”
沈长卿又瞪了他一眼,才温和地对沈明欢介绍:“明欢,这是曲正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好像还真是我的好友。”
系统咂舌:[宿主,你把爷爷都带坏了。]
沈长卿这位儒雅的老人,都开始用言语刺人了。
[宿主,你以后……你怎么了?]系统大惊失色,沈明欢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可以用发绿来形容。
沈明欢神思恍惚地喃喃:“那我岂不是矮了骆修远一辈?我难道还要叫他……”叔叔?
沈明欢的脸色顿时更绿了。
沈长卿开始还有些担心,听到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忍俊不禁,“我们各论各的就是。”
曲正诚好心地说:“好友不敢当,沈老与我有半师之谊,所以你和修远还是一辈的。”
沈明欢觉得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于是脸色瞬间恢复正常。
“曲相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可还需要再过几招?只是下次曲相记得换个无人的地方,免得让人看见了,误会大人你以大欺小。”
曲正诚哑然失笑:“还挺记仇。好吧,是我的错,给你赔个不是,还望沈家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他开始以为沈明欢是那等狼心狗肺、背弃他弟子的小人,如今误会解开,他看沈明欢,犹如看待一位出色的后辈,带着宠溺的包容。
沈长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现在信了?”
“见到他之后,我便信了。”曲正诚含笑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唔,沈家主,下次再给你赔罪。”
他点头致意,也不等回礼,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出来时已套上一件宽大外套,将脸都罩得严严实实。
然后轻轻招了招手,以示道别,纵身翻过白墙,消失不见。
沈明欢奇怪地望着他离开。
“没想到曲正诚是这种人?”沈长卿带着笑意:“他平时惯会演戏。”
“是很奇怪。”沈明欢神情严肃,“青天白日的,他为什么要穿夜行衣?”
沈长卿:“……”
*
所有人都知道曲正诚科举连中三元,称他是文曲星下凡,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身高超武艺。
他是朝中明哲保身的典范,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既不热络,也不拒绝,永远中立。
没有人知道他和废太子的关系这么好,将其视如己出。
也几乎没有人知道,自被贬后就不问世事的沈长卿,居然和曲正诚有着这么深的交情。
——就连原主对此都一无所知。
“爷爷说好保密的。”沈明欢委屈地控诉。
沈长卿有些心虚,但还是半点不退让,“曲正诚知道轻重,更何况……我需要确保你的安全。”
沈明欢微愣。
“明欢,不要小看天下人,曲正诚若是认定你对太子有威胁,即便你是我孙子,他也不会留情。”
这个朝堂有趣得很,有些人表面上对着皇帝和同僚唯唯诺诺,暗地里却可以套着黑衣飞檐走壁。
沈长卿审视地看着他,语气却轻松,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种身手,可不像我孙子能有的。”
这样锋芒毕露、桀骜肆意的性格,也不是“沈明欢”能有的。
“只许爷爷有事瞒着我,不让我有秘密?”沈明欢最知道怎么对付沈长卿了,只要表情乖巧、眼神可怜一些,老人立刻就会心软。
“人总是会变的,何况我一直都是如此。”沈明欢目光没有半点闪烁,淡笑着说:“从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如今只欠东风,自然可以放下许多顾虑……可我还是沈明欢,永远都是。”
沈长卿张了张嘴,忽然有些苦涩。
他拍了拍沈明欢的肩膀:“孩子,是沈家拖累了你。”
如果不是生在沈家,如果没有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家族负担,沈明欢应该会过得比如今轻松快乐很多吧。
三五好友,吟诗作赋,春日赏景,冬季看雪。
月升后饮酒,日落时弹琴。
不识愁滋味。
沈明欢:“……?”
他时常跟不上爷爷的脑回路。
“你有这种本事,我也安心一点,刀剑无眼,此去边境,万事小心。”
沈明欢表情瞬间顿住,僵硬地点了点头。
糟糕,这件事没提前和爷爷说!
系统担忧地问:[宿主,怎么办?爷爷不会怪你吧?]
[……小九,你好像很开心?]沈明欢语气威胁。
系统不敢说话了。
——要不然它怕自己真的会笑出声。
系统方才还在担心沈明欢掉马或是人设崩塌,现在觉得,能看到这幅场面,就算是任务失败也值了。
沈明欢,你也有今天!
*
燕陵城有座应醉楼,楼里的美酒佳肴天下闻名,不在应醉楼里醉一场,枉称见过世面。
应醉楼吸引着四方商贾,也是燕陵城权贵摆宴的首选之地。
据说这里的东家是个江湖人士,对朝堂纷争不感兴趣,所以达官贵人们一些私密性的谈话也会选在这里。
毕竟自己家里人多眼杂,谁知道旁边浇花的丫鬟是不是有人安排进来的间谍。
应醉楼有着众多隔音极好的小房间,加之每日接待的人数成百上千,下了马车汇入人流,就像雨滴落入大海,非常有安全感。
而应醉楼底下有个不为人知的密室,那是独属于应醉楼主人的。
不是什么不涉朝堂的江湖客,而是深陷于权力漩涡中心、曾经的太子——骆修远。
“徒儿,你这儿也太萧条了,怎么也不养些花啊草啊,看着也舒服。”曲正诚嫌弃地敲了敲冰冷整齐的石头墙。
正在沉思的骆修远回神,无奈道:“先生,只是一个密室罢了,你莫不是还想让我住这儿?”
骆修远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骆修远把应醉楼当成他的底牌之一,为了避免暴露,此前一次也未曾来过。
他下了大功夫,让皇帝以为这是骆修启的势力,又让骆修启相信这是皇帝的产业。
这种做法其实不算安全,只要两个人一对很容易就能发现。
但骆修远知道他们不会说。
“你想住怕是还住不了,树欲静,可风不止。”密室的过道内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骆修远站起身:“舅舅!”
曲正诚也颔首示意:“顾将军。”
“舅舅,总算是见到你了。”骆修远难得的有些慌张:“你怎么回京了?擅离职守,要是被父皇知道……以防万一,你现在就回军营。”
天知道他收到信的那一刻出了多少冷汗,因为这件事,他第一次动用了应醉楼的密室。
顾成霖身上满是沙场征伐的锐气,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走可以,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一起离开的。”
“我?”骆修远抿了抿唇,站在顾成霖对面,便衬得他身上那股温润的书卷气更加明显,看上去文弱极了。
“我不会有事的,毕竟我们……还是父子。”他轻声道,说出的话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顾成霖满腔怒气化为心疼,“远儿,随我走吧,舅舅在一日,就无人能伤你。”
“喂,我说。”曲正诚斜倚在墙上看这对舅甥互诉衷肠,忍不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不至于,还没到那程度,你现在带他走,那就是挟持皇子,真想鱼死网破啊?”
“有差别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开始为骆修启铲除政敌了吗?”顾成霖语气冷然。
太子死了,整个大祁都会震动,但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子死了,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要他怎么放心骆修远待在燕陵?
明欢是故意暴露武功哒,稍微剧透一点点,他本来就是想让其他人猜到他没有投靠骆修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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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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