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冷凝。
骆修远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小时候也曾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的父皇,为何如今却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我的徒弟,骆澹他动不了。”曲正诚语气随意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
顾成霖狐疑地观察他的神色,忍不住拾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有话就说,不要卖关子,你有什么后手?”
曲正诚伸手接住,淡笑不语。
顾成霖手痒,想打人。
就连一向克制的骆修远目光中都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可没说我有后手。”曲正诚见顾成霖已经握紧了拳头,忙后退一步。
他一个“柔弱文人”可打不过顾成霖这个莽夫。
“太粗鲁了……慢着顾成霖你别冲动,我的意思是,有人有后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曲正诚可不想当着徒弟的面被打。
死道友不死贫道,沈长卿,对不住了!
“谁?”顾成霖继续逼问。
曲正诚很有原则:“我不能说,我答应过沈长卿的,不能做言而无信的小人。”
顾成霖:“沈长卿?”
骆修远:“沈?”
远在瑞王府的沈明欢打了个喷嚏。
骆修启神情紧张,“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鲁任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上,担忧地劝:“沈家主,您平时别太操劳了。”
沈明欢自然地接过,一点儿没有被伺候的不好意思,“三日后启程,殿下做好准备了吗?”
“请先生教我。”骆修启俯身行礼,做足了谦恭姿态。
沈明欢站起身,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能沉住气,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该暂时放弃的就不要优柔寡断。譬如……殿下,我听闻你在接触朝中大臣?”
“我……”骆修启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妙,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明欢轻哼一声:“没有用的,虽然大祁的皇帝不怎么样,但神奇的是朝中大臣却不算糟糕,尤其那几位品级高的,俱是一心为国为民。”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瞎了也会选择骆修远。殿下,你就别白费心机了,珠玉在前,他们哪里看得上你……”这个废物呢?
沈明欢的话没有说完,但骆修启蓦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骆修启拳头紧攥,险些维持不住笑容。
“更何况,”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我还不够吗?殿下还需要去找别人?”
“……”骆修启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以他这段时间对沈明欢的了解,这样的语气说话,说明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沈明欢一生气,他就得低声下气地哄,关键这人脾气还贼差,特别容易生气,且特别不好哄!
骆修启深呼吸,低声下气道:“先生,是底下的人不懂事,自作主张,本王也才知道这件事。”
“哦?那是我误会你了?搞了半天,原来还是我的错。”沈明欢冷笑。
“不不,是本王御下不严,先生没错。”骆修启这段时间没少被摧残,这一句话接得极快。
鲁任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沈家主,您消消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属下可以保证,殿下绝对没有想拉拢其余大臣!”
沈明欢摇着折扇,轻笑着说道:“那殿下,可得说到做到啊,毕竟,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骆修启再度汗毛竖起,当下就决定离那几位重臣越远越好,最好见面了招呼也别打,放出去的探子也都收回来,免得被沈明欢误会。
*
三日后,城外誓师。
燕陵地域偏北,深秋寂寥,天空都显得更加高远。
一只孤鹰掠过云气稀薄的天际,遥遥传来一声尖利的唳叫。
声音于半空中飘转,及至落了地,便淹没在一片猎旗招展中。
燕陵城外正在誓师。
皇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将象征着权利的虎符递给了新出炉的兵马大元帅,目送他骑上战马,浩浩荡荡奔赴远方。
骆修启接过虎符的双手没有一处茧子,他身上的铠甲也是绣娘特制,徒有其表,却胜在轻盈,不至于压疼了皇亲贵胄娇贵的肩膀。
——从头到尾都像一场荒谬闹剧。
曲、卢、王、林、陆几位大人有资格站在皇帝身后,近距离瞻仰天家威仪。
此等殊荣,非二品以上不能有。
但反正,大人们并不觉得骄傲就是了。
誓师结束,班师回朝。
皇帝的御驾理应在最前方,接着就是几位大人的马车,其余人只能步行跟在最后。
曲正诚高冷地朝同僚们颔首示意,率先在皇帝之后上了座驾,依然秉持他一贯而来的作风,与朝中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皇帝要他做纯臣,他就纯粹到不能再纯粹。
王晋与林知航没有动弹,眉眼微垂,站在步行队列的最后方。
卢植、陆绥平二位大人见此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也停下了脚步。
挥退了打算上前询问的侍卫,四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没多久就掉了队。
侍卫们默默地分出一队专门保护他们,也没敢上前催促。
卢植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带着些惆怅地说:“要下雨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一下,冬天就要到了。”短短几天,王尚书王晋却苍老了很多,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他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知航的目光在王晋花白的鬓角停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瑞王如何?”
“愚钝,不堪造就。”陆绥平平淡地说。
“只是愚钝倒还好,有你我看着,总不至于太糟。怕就怕,又是一个骆澹。”王晋第一次直呼皇帝的名字。
陆绥平哼了一声,“更怕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刚入朝没多久的年轻官员对骆修启的印象大概只限于皇帝不曾停下的对他的赏赐,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年骆修启刚获宠时的嚣张与放肆。
闹市纵马,欺压幼弟,打杀宫女侍卫。小公主当年才八岁,脸上就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疤。
残忍地下令打死小太监、对自己亲妹妹动刀子的时候,骆修启也不过十一岁而已。
好在骆修启这些年低调了许多,只不过,他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改邪归正。
卢植踟蹰着低声问:“如果真是……那怎么办?”
“我不会把百姓交给他的。”王晋脊背佝偻,身影却愈发伟岸,“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错啦,那不叫死。”陆绥平摸了摸下巴长长的胡须,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他笑起来,“这叫殉国。”
“陆大人说的对,以身殉国,快哉快哉。”林知航抚掌大笑。
*
燕陵城外,栽满杨柳的小道旁有一个亭子。
没有人知道是谁建的,仿佛自有燕陵起小亭子就安安静静地矗立城外,后来百姓们都私下叫它“送别亭”。
沈明欢没参加誓师,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会驾驶马车的小厮沈安,一路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城外小亭。
沈安很能干,沈明欢下个马车的功夫,他已经在亭子内的石椅上铺好了柔软雪白的毛茸茸的毯子,连茶水瓜果都摆上了。
察觉到自家家主比从前更矜贵,他对此的接受态度良好……不,是太好了。
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心情极好地开始计时。
骆修启要是敢让他等超过半个时辰,这一路就别想好过了。
“咦,太子殿下?”忙着给沈明欢切水果的沈安发出一声惊呼,旋即弯腰向来人行礼,动作间甚至有几分雀跃。
骆修远身后跟着的常茂:……简直有病!
骆修远虽对这份喜悦有些不明所以,可他教养极好,微笑着示意他免礼。
沈安跟在沈明欢身边,与骆修远接触极多,故而也不拘谨。他热情地问:“殿下是来送我们家主的么?您别担心,家主很快就回来了。”
他对沈明欢有种盲目的信任。
常茂:……你才担心!你全家都担心!
沈明欢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折扇,看都不看他一眼。
骆修远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滑过石椅上铺着的价值千金的毛毯,以及桌上丰盛的瓜果点心,讶然的情绪还未升起,就被啼笑皆非之感所冲散。
他微微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那样,水果不切好你就不吃。”
就算是葡萄,也得从中间切开,将籽挑出来才行。
这是原主的习惯。
不过沈明欢之前被族人精心照顾着,端给他的瓜果就没有没切好的,顿时觉得原主这坚持不错,值得继续保持。
骆修远动作自然地拿起沈安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贵为皇子,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
他继续完成桌上沈安切了一半的水果,而后拿过帕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将刀上的水渍擦干净。
而后骆修远忽然抬头,突兀地侧身向前,手腕翻转,刀尖直逼沈明欢的眉心。
“啊!”沈安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叙旧,怎料局面忽然直转急下,他惊叫之后就要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挡在沈明欢身前。
常茂也吓了一跳,可他反应要快一些,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伸手抓住了沈安,不让他坏了殿下的事。
沈明欢抬眼,利刃泛着冷光倒印在他的瞳孔,他表情不变,仍是平静地坐着,不闪不避。
沈长卿:曲正诚,我谢谢你。
*
曲正诚:“沈长卿。”
骆修远:“沈?沈明欢?”
*
沈安:感天动地兄弟情!
现在的常茂:有病!
后来的常茂:感天动地兄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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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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