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死从来不属于你。”
“命书所定,你要死在今夜,为神女荣升。”
“时弈,下辈子见了。”
随着一声短促的琴音爆开,琴弦从时弈的四肢关节和肩胛抽出,牵连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时弈如雪的仙衣瞬间多了几片鲜红。
贮灵器破碎,所有灵力被生生剥离出来,佩刀已断,五脏俱损,时弈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然而罗音在转身离开之时却顿脚步,她的第七根琴弦,那根绞住时弈脖颈的琴弦,被时弈死死拽住了。
“垂死挣扎。”
罗音下了判词,四指紧绕琴弦,用力往回一扯,干脆利落的离去,一个回眸都不曾施舍给倒在雪地中的少女。
时弈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着拖出数丈远,而后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喷出的鲜血洒在地上艳若红梅。
被琴弦勒尽血肉的手指无力垂落,脖子殷红的血线几乎要勒短她的头颅。
时弈似乎也已经油尽灯枯。
下辈子见吗?
时弈混沌的想着,她是不愿有下辈子。
十年前也是这样,她倒在尸山血海里,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静静等死。
但她没死成。
拂月仙君,她的大师兄把她带到了仙京,仙京的人都说她是上天选定的救世主,她注定要其他八位破魔刀主一样,成为骊淞神山的弟子,成为拯救苍生的希望。
她信了,仙京一场戏骗了她十年。
骊淞神山上,当时不过八岁的她拿着比人还高的破魔刀,刻苦修炼日夜不辍,只为飞升真仙,破魔除秽为苍生正道。
半年前她成功了,那日彩霞满天仙鸟齐鸣,霜雪在盛夏翩跹起舞,日月合,仙门开,请真仙飞升。
可她没飞上去,仙门就在眼前,时弈却找不到去往仙门的路。
得知此事,长公主允她来凌霄台悟道。
凌霄台是仙京至高之处,虽然灵气比不过骊淞神山强盛,却胜在有许多大能悟道的痕迹。还有仙京至宝泾乙盘高悬,法印轮转经久不息,日月所照苍天大道都在其中,是最适合修仙者悟道的地方。
时弈的修为已然成为巅峰,只差一条属于自己路而已,就算并还没飞升成功,也是半步真仙,五百年来第一人,前往凌霄台悟道理所应当。
因此她从来没想过,仙京会派人在她悟道的关键时刻毁了她。
只因往日种种都是谎言。
天命救世主根本不是她,是仙京的小殿下,长公主的亲妹妹,她唯一的朋友,那个先天病弱无法修炼灵力却拥有着强大炼器天赋的仙王次女南庭欢。
时弈这一身苦修而来的灵力,是为公主飞升做的嫁衣。
血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流出,她曾以霜雪为引修习灵力,最后却要死在这凌烈至极的寒风飞雪里。
十年,兜转之间,好似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不想就这么死了,她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有霜雪融在手中,缓缓逝去。
时弈艰难呼吸着,五脏之中的碎渣让她止不住咳嗽吐血,她在如雪般逝去。
簌簌落雪的虚空之中,有一道声音传来。
“时弈,做个交易怎么样?”
时弈嘴唇翕动,发不出声。
“献祭你的残魂,我许你一世重生。你将得知这个世界的一切真相,真仙也不过是你掌中之物,随你揉捏把玩。”
“时弈。”
“你不会再是一个到了时机就能弃去的棋子。”
“你将会是唯一的神。”
“真神。”
那道声音循循善诱,时弈却仿佛了无声息。
她在自我放弃。
黑云翻墨,不知何时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到她身上,时弈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在流动着。
很痛苦,但痛苦于她不过是最轻的折磨。
时弈偏过脸,看到的却是一只滚落的眼珠子,新鲜带血,表面裹着冰霜,如果这东西不是从她脸上掉下去的,其实看起来很可爱,像水果。
仅存的眼睛也不太好使,她只敢轻微转动,用余光观察自己。
这很奇怪,像是自己已经死了,站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着自己的残骸,清晰地感受着皮肉分离的痛苦。
虽然现在的情形更像是妖族志怪奇闻中的故事,但时弈不得不承认:她正在被溶化。或者说,这场寒冬腊月的大雪,在吞噬她的血肉,她如今只剩下半幅皮囊和森森白骨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弈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脏再次颤栗了一下。
这一下也吸引到了那道声音的注意。
明明虚空之中什么都没有,可时弈就是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黑暗中,在大雪深处,要摘取她的灵魂。
她扫视自己的胸腔,那里只剩下几根带着肉沫的心骨,和一颗滚烫的心脏。
有东西攥住了她的心脏!
向来能忍痛的时弈也忍不住发出惨叫,恐惧、痛苦、无助......扑面而来。
“不......不要......”被七弦折磨生剥灵力都没有求饶的她,在死亡面前终于败下阵来。
那东西握住了她的心脏,似是忍不住地欣赏赞美,并未第一时间摘取,而是在手中把玩拿捏。
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求生之欲万马奔腾而来,她燃烧自己的灵魂,获得了极致的冷静和冷血。
时弈只余森森白骨的手猛然握住自己的心骨,她凭着意志力硬生生将其掰断而后像豹子一样敏锐而又精准地扎入那只看不见的手中。
那东西没料到时弈竟还能反咬一口,立刻就想抽身而退,而时弈又岂是猜不透对方想法的人?她死死扎进那根心骨,反客为主逼着背后的玩意的现身。
她现在的模样其实格外恐怖,癫狂的笑着逼迫着,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却亮的如星子。
“想要我死?哈哈哈,都想要我死!”
“我偏不!”
“这十年我感恩仙京收留,感恩天道垂怜,收敛恶性,心向正道,你们便真觉得能从魔窟里活下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你是谁!是谁!”
她怒吼质问,几近癫狂,连风雪都被生生逼退。那头没有回应,被抓住尾巴似的急促后撤。
时弈像一条毒蛇一样死死咬住不放,得不到答案却又走火入魔般猖獗着,连天地风雪感到震颤。
夜黑风高,冷月寒霜。
她陡然仰起下巴,状似鬼魅,展开一个毫无血肉的笑脸。
接下来,时弈一句令那只无形大手彻底乱了方寸。
时弈方才的暴怒更像是戏耍前的虚晃一招,这会儿的神情是志怪小说书写不出的诡异,带着探到了某些隐秘的兴奋,癫狂而又靡艳。
时弈的眼盯着虚空悄然道:“你是谁,我知道。”
那股力量跟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样退回,想要甩掉时弈却根本不可能。
目的达到,时弈收敛了外放的情绪,脚尖点住飘雪,以自己为刀追踪它逃跑的路线直直斩过去。
没了灵力,佩刀也断了,最后的武器只有自己。
以己身刃,斩开生死。
“不见光明者也妄乱我心智。”
“当真放肆!”
一刀斩出,凌霄台上的所有霜雪纷纷炸开,时弈的心骨狠狠扎在泾乙盘的中心。
她的血肉并没有被飞雪溶蚀,那不过是一场逼迫她就范的幻境。
但她实实在在,生生取出了自己的心骨。
时弈冷漠看着晃动挣扎的泾乙盘,那些晦涩难懂的法印经轮再不足以让她敬畏,时弈眼中平静的犹如古井深潭。
“重生?”
“我不要重生。”
“我就要今生今世,就要从现在开始。”
“成神。”
就在此时此地,天地在时弈眼前解构成沙,毫无灵力的少女以身溅苍茫。
道心成,灵窍生。
自千年前灵气衰微,魔族入境,无数浊气的涌入导致修仙者灵窍闭塞后,除真仙外再无修仙者能做到灵气入体,所有修仙者都要借助贮灵器来储存和使用灵力,修仙界的实力一落千丈,若非炼器师的崛起,他们恐怕连仙京都保不住。
谁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仙京处死在今夜的少女,失去了所有的灵力之后,向死而生打通了独一无二的灵窍。
“这是,传说中的灵窍?”时弈同样难以置信,她半年前能引动天地异象是因为她的修为达到巅峰,可如今她和废人无异,却机缘巧合打通了灵窍?
还来不及多想,透支生命的时弈再一次重重的倒在地上。泾乙盘挣扎想逃却如先前的时弈一般被钉死在虚空之中,时弈灵台之中的新生灵窍不断吸纳着泾乙盘之力修补她的五脏六腑,为她续命。
那截她亲手折断的心骨不知何时化作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镯缠绕在她的右手腕上。
时弈再次醒来时已过了寅时,寒冬腊月,天亮的很晚,天空还是漆黑一片,雪静静的下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时弈的身体已无大碍,那些被七弦震碎的脏器已经感觉不到丝毫异样,她狐疑地坐起来。
“嘶——”
心脏像是飘在大海里被海浪打着似的,她赶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儿看不出丝毫异常,皮肉都是完好的,时弈轻轻按下去。
她折断的心骨并没有回来,而她似有所感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腕上的骨镯。
饶是灵力全无,她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和骨镯之间的亲密,那种源自血肉灵魂之间的牵绊,只要她还活着,骨镯便永远不会背叛她。
这样饱满的契合度,是她之前的‘破魔刀’远不及的。
时弈愣了一瞬后很快接受了现在的一切,她知道,那把陪伴了她十年的‘破魔刀’,那把来自谎言的礼物,就埋葬在不远处的雪地中,但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在失去一切后,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
正当她做好了一辈子承受心脏震荡的痛苦时,她发现雪地上有什么正在反着光,很是细微,若非她目力极佳,还不一定发现的了。
时弈上前拾起:“罗音的断弦。”
罗音作为神音阁少阁主,琴弦据说是由通天木和海蛟龙龙筋炼化而成,有通万物之性,不然也做不到让时弈的灵力乖乖跟着走了。
倒是个不错的东西。
断弦已是无主之物,很是柔和,时弈将它捡起靠近心口,断弦感知时弈的用意,很快填补好了心口的缺损。
仙京背靠神山,修筑在汨罗岁海之上,距离渡口有着数万台阶之上是一处悬崖,名为凌霄台。时弈孤身一人站在凌霄台上,整个仙京尽入眼底。
点点焰火如星光,将仙京照亮的如同雪山脚下探出的温柔小花。
虽然这十年更多的时候她都在神山,但任何节日,时弈都没见过仙京这样招摇热闹。
只因昨日泫北王庭以进献珍宝为由,来使仙京。
时弈垂眼品味其中深意,仙京避世已久,风头不再,这珍宝,岂是好拿的?
哂笑随风而散。
时弈想,离开这里,在她还没成长起来之前,谁都不能知道灵窍的秘密。
她将自己从雪中撑起来,在悬崖边折了一朵百年松枝做伞,撑着飞雪,沿崖边朝下山的台阶走去。
身后是虚空,身侧是悬崖,时弈神色慵懒行走在不足三人并行的小路上,身后骤起的风儿低滑而来,要削掉她的裙角似的。
松枝之下,她勾唇喟叹:“呐,原来魔族的小偷,好有胆量。”
那风来势汹汹甚至亮出淬毒的匕首,时弈提起裙边甩向一侧,腰身侧向悬崖借着栏杆做支撑,一只脚勾住松树枝干倒挂云海,抬眉冷言:“我是没了灵力,不是死了。”
时弈腕上一动,松枝伞飞出与黑暗中的匕首相撞,发出硌骨般的铮鸣声,松枝伞被巨力弹回,时弈变换动作,以手握住松树,一脚抵住弹回的松枝伞,另一脚更凶更猛地提出,松枝伞再次朝风动之处掠去,正当匕首亮出想要抵挡之时,时弈再折一支射出,两枝相撞,松针如天女散花射出。
又是咯咯作响的的不适声音,不到几个呼吸,魔族借用隐匿的灵器纷纷碎开落在地上,四个魔族刺客现出原形来。
仙伏魔大阵察觉魔族气息会立刻封锁仙京及近处海域。
这四个刺客是在劫难逃了。
可他们的恐惧一闪而逝,转而是挣扎的痛苦,而后四个魔族在时弈眼前化成了一滩墨水,像漩涡一样朝她冲撞过来。
“这是!”
时弈只来得及躲避致命处,黑墨水从时弈蝴蝶骨穿过,力道之大将她撞离大松树,势必带着她冲下万丈悬崖,撞死在仙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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