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那晚林振宇失控的灼熱目光與冰冷逃離,像一枚烙印,深深燙在邵苗的心上。那短暫的暴露太過真實,以至於之後所有恢復正常的、透過助理Elle的冰冷流程,都顯得像是欲蓋彌彰的表演。
邵苗沒有點破,也沒有任何行動。她只是默默地、將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與專注,投入到了「星圖計劃」更深層的推進中。她不再試圖解讀他行為的密碼,而是將所有能量都用於構建自己專業版圖的護城河。她的方案愈發犀利大膽,在技術討論中更加直言不諱,甚至開始能與林振宇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旗鼓相當的技術交鋒。
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張力:絕對的專業主義是表面的共識,是他們唯一被允許共享的語言。但在每一次精準的技術駁斥、每一次透過第三方轉達的關鍵支援、每一次會議中短暫卻激烈的觀點碰撞裡,都彷彿有無聲的電火在劈啪作響。他們在共用一段複雜的程式碼,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唯一能完全理解其精妙之處的人,這種智力上的高度契合與共鳴,本身就成了最致命的曖昧。
他依然在後退,築起更高的牆。但她能感覺到,那堵牆後注視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深沉、更加複雜,也…更加無可奈何。
項目取得一個階段性突破的那天,團隊氣氛熱烈。林振宇難得沒有立刻離開會議室,他站在白板前,手指還沾著一點墨跡,正與另一位工程師低聲交談。邵苗整理著東西,準備離開。
經過他身邊時,他並沒有看她,聲音卻極低地、彷彿自言自語般飄了過來,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做得很好。」
邵苗腳步未停,只是極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沒有驚喜,沒有波動,就像聽到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評價。
然而,就在她即將與他錯身而過的瞬間,他卻像是耗盡了某種勇氣,又極快極輕地補充了一句,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幻聽:
「…那支舊萬寶龍,終於還是寫壞了。」
邵苗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她記得,好多年前在教堂團契,他就總是無意識地轉著那支筆。她甚至記得筆桿上細微的劃痕。他從不離身。
她腳步頓了半秒,沒有回頭,繼續向外走去。臉上平靜無波,心底卻已掀起狂瀾。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這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陳述?還是一個…極其隱晦的、關於「終結」與「需要替代」的暗示?
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打開了那個抽屜。絲絨盒子裡,靜靜躺著一支限量版的鈦金屬墨水筆,設計極簡流暢,筆尖打磨得銳利而精準,低調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與他舊日那支的古典優雅不同,這支筆更現代,更淩厲,更像如今他們在技術世界裡並肩作戰的風格。
她幾乎能想像這支筆被他修長手指握住時的樣子,想像冰冷的金屬貼合他指尖的溫度,想像它流暢地劃過紙張或電子螢幕,簽下那些決定技術走向的決策…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筆夾,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一種強烈的衝動攫住她——現在就把它給他。就在此刻。打破所有僵局。
但最終,她只是緩緩地、幾乎是戀戀不捨地合上了盒蓋,將它重新推回了抽屜最深處。
還不是時候。
或者,永遠都不會有那個「合適的時候」。
送出去,意味著什麼?是打破平衡的魯莽試探,還是一個過於沉重的、關於「替代」與「延續」的承諾?而他那個關於舊筆壞了的訊息,又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單純的陳述,還是一個測試,一個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隱秘的呼救?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將這份帶著她太多隱秘期待與解讀的禮物送出去,無論對他還是對她自己,都可能是一場無法預測的災難。那條鰂魚可能會被徹底驚嚇,永不再浮出水面。
她關上抽屜,也關上了那一瞬間洶湧澎湃的衝動。
第二天,一切照舊。關於那支寫壞的筆,他再未提起,她也絕口不問。他們依舊在技術的深海中默契航行,彼此是對方最強大的對手和最可信的盟友。那未命名的情愫,與其說是消退,不如說是被一種更深的、沉默的理解所取代——理解彼此的疆界,理解這份連結的珍稀與脆弱,理解有些風景,或許只能並肩遙望,而無法真正共同擁有。
邵苗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她腳下鋪陳開來,如同流動的星河。她失去了某種可能性,卻獲得了一整片海洋。
她最終沒有送出那支墨水筆。
但它靜靜地躺在抽屜裡,像一個沉默的錨點,標記著一段未曾啟航的旅程,一個未曾言明的可能,一份深水之下、星光之上,彼此心照不宣的遺憾與尊重。
這或許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距離。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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