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為了促進「跨部門情感交流」，舉辦了一場線上「雲咖啡」活動。各分公司與總部的同仁透過視訊連線，在輕鬆的音樂背景下，喝著各自的飲料，進行著強制性但意圖良閒的社交。
邵苗對這類活動向來興致不高，6號的警惕性讓她覺得在鏡頭前表演輕鬆格外疲憊。她端著馬克杯，坐在分公司的會議室裡，看著大屏幕上分割成無數小格的臉孔，大多都掛著略顯尷尬的笑容。
林振宇的視窗也在其中。他看起來比開正式會議時更不自在，幾乎不怎麼看鏡頭，手指在桌面下不安分地動著，視線飄忽，彷彿在研究攝像頭的構造原理。他手邊放的是一杯清澈的白開水，與周圍的咖啡、奶茶格格不入。
活動主持人努力炒熱氣氛，玩著無傷大雅的小遊戲。輪到大家分享辦公室的趣事時，邵苗被點名了。她深吸一口氣，簡單分享了分公司茶水間咖啡機時常鬧脾氣、要么濃得像瀝青要么淡得像刷鍋水的趣事。她語氣輕鬆，帶著點自嘲，引得不少同事會心一笑。
就在她分享完，氣氛最鬆弛的那一刻，公共聊天框裡，突然跳出一行字。
發言人：林振宇。
內容：「根據不完全統計和流體動力學初步分析，貴分公司的咖啡機可能處於一種臨界態混沌，建議考慮引入PID控制演算法進行閉環調節，或許能提升萃取穩定性，避免從布朗運動直接躍遷到湍流模式。」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秒。兩秒。
然後，幾個懂技術的同事率先爆出大笑，接著，更多的人明白過來這極度專業、極度認真，卻又極度好笑的「技術分析」，整個聊天區瞬間被「哈哈哈」和「林總太有才了」刷屏。這簡直是ISTJ幽默的典範——冷、硬、基於事實，邏輯嚴密地抵達一個荒謬的結論。
邵苗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時難以置信地看向林振宇的視窗。他依然那副表情，甚至微微蹙著眉，盯著自己剛發出去的那段話，彷彿在進行嚴肅的學術覆核，完全不像剛講了一個笑話的人。他這副模樣，反而讓笑果加倍。
他居然…還有這樣一面？在這種輕鬆的，甚至有些無聊的場合，他緊繃的防線似乎鬆動了一絲縫隙，露出了底下某種難以定義的、古怪卻有趣的內核。
活動結束，她帶著一絲殘存的輕鬆，鬼使神差地給他發了條私訊：「哈哈哈，林總，剛才那個咖啡機分析太精準了！」
訊息顯示已讀。然後…沒有然後了。已讀標記像一個冰冷的句點，凍結了方才虛幻的熱絡。
幾小時後，正當她準備下班，一封來自林振宇的新郵件彈出。主題簡潔，正文更是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超連結，沒有任何說明。她點開，是一篇發表在專業期刊上的論文——《基於自適應PID控制算法的智能咖啡萃取系統穩定性優化研究》。
邵苗盯著屏幕，徹底懵了。所以，那不是笑話，而是一個經過他大腦「初步分析」的、有文獻支持的「專業建議」？她因為笑了，所以就收到了這份「售後文獻」？這古怪的腦迴路讓她扶額，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種反覆無常、難以捉摸的行為模式，像病毒一樣在她腦內擴散。夜晚，在自己的小公寓裡，6w5的「忠誠的懷疑論者」特質全面爆發。他絕對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為什麼唯獨對她？時而冷漠回避，時而又會冒出那種古怪的「關注」？
是她哪裡做錯了？簡報太差？郵件冒犯？那個笑話其實是隱晦的批評？如果他討厭她，為何批權限、發論文？這是不是更可怕的職場手段？無數問題在她腦海盤旋，卻找不到答案。
她煩躁地向閨蜜傾訴，卻只得到「想多了」的安慰。掛了電話，焦慮並未緩解。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書櫃前，從底層翻出一本舊相簿。拂去灰塵，她翻找著，指尖停留在一張略顯褪色的教堂活動大合照上。
照片裡，少年們笑鬧著擠在一起。而在人群的邊緣，那個沉默的年輕人靜靜地站著，眼神一如既往地帶著點游離。就是他，在那個午後，給了她那句受益終生的建議。
她的目光變得複雜。曾經的可靠與溫暖，與如今冰冷的已讀不回、難以理解的回避，形成了劇烈的割裂。
思緒飄得更遠。她想起另一個夜晚，活動結束得很晚，公車已經停駛。她和另一個少年正發愁怎麼回家時，林振宇的那個「契仔」跑了過來，說：「宇哥說順路，車你們回去。」
他那輛車很乾淨，有書頁和薄荷混合的味道。他開車時極度專注，卻又奇異地給人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車速平穩，轉彎流暢，剎車緩和，他甚至會溫和預告：「前面紅燈比較長。」或者「要進油站加油。」語氣溫和，沒有任何不耐，只是陳述事實，卻莫名地安撫了車上少年人晚歸的些微不安。
那是她坐過最舒服、最令人安心的一次車。
而現在，她卻在為了他的已讀不回而輾轉反側。一種強烈的羨慕，甚至帶著點苦澀的嫉妒，湧上心頭。他部門的那些同事，比如那個傳說中能力很強、很得他賞識的肖瑜，是不是每天都能接觸到這個人專業、可靠的一面？
她想起他名字的由來。一次教堂戶外活動，少年們嬉鬧著互相取花名，有人問他為什麼總是一副「靜雞雞」又「滑捋捋」的樣子，他難得扯出個懶散的笑，自嘲說：「可能我本質係條鰂魚咯。」從此流傳開來。而她叫「小貓」，純粹因為她從小愛貓，書本角落總畫滿貓咪塗鴉，簽名也常帶個貓頭或貓爪印。
她關上相簿，心裡的迷霧更濃了。那個能給出精準指引、能開出最穩定車的林執事，和這個回郵件像冰塊、開會就躲她、卻又會發專業論文回應冷笑話的林總監，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而她這份因他而起的、越來越強烈的在意，又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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