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狂乱的剑意归于平静，不堪重负的阵法得以喘息。
向外撤离的人观战者探头探脑，看这边真没事了，又往回走，见证当世盛事，谁跑谁是傻子。
一场胜武之会，成就三位英杰。
剑神出一剑力挽狂澜，花月孤身战三百兵甲，余下那位启其明，虽然输了胜武之会，但剑意也是十分了得，撼动整个萍乡城啊。
有人好奇，剑疯子启其明这么强，之前怎么几乎没听过相关传闻？
正巧此地有个明白人可问，世家子团团围住风云商行的位子，期待道：“风掌柜，讲讲剑疯子呗。”
风轻看起来心情挺好，语气上扬，说的话不太美妙：“有偿~”
世家子无语，这时候想起收费了，讲花月阁下的时候怎么不提？
好在，在座各位没一个缺钱的主，风云商行拿了酬劳，风轻慢慢讲了起来：“剑疯子出身南陵剑宗。南陵剑宗虽然名气不大，但的确是个传承三千余年的古老宗门，与灵玦宗延续时间相当。”
“当年云华老祖携剑神前往南陵取玉，当年的南陵还不叫南陵。灵玉出世无比珍贵，引无数修者争抢，八方修者于此混战，移山填海，才有了今天的南陵千沟万壑，百丘成山，南陵一百陵，一百宗，都是当年南陵大战的遗留。剑宗就是其中之一。”
“传说，剑宗的祖师是唯一一个见过剑神杀剑的活人，有感剑神剑意锋锐，发愿证剑神之道，可惜直到剑神飞升，剑宗祖师都未能亲身领教一次剑神的剑，始终沉溺当年所见剑神剑意，这才创立剑宗，尊奉剑神。后世剑宗百代，代代以还原千年前的剑神之剑为要旨。山中不闻剑外事，自然少些江湖传闻。”
有人质疑：“剑神杀剑不留活口，剑宗祖师怎么做到的见剑不死？”
有人更正：“笨啊，当然是旁观的。云华老祖与剑神形影不离，肯定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创立了灵玦宗。”
他们看向擂台，剑宗的传人启其明，剑神的传人江雪，今日都在台下。
纷纷感慨：“两家比过，高下立判，我们算是见证历史了。”“论剑，还是剑神独断万古。”
什么跟什么，剑难道只有强弱之别吗？
连少杰深感这帮人根本不懂武侠精神，嚷道：“剑宗花了大代价传承下来的剑，真就跟剑神一点关系没有吗？”
风轻指尖抵住唇，道：“这就只有剑神能说了……”
观者再次将目光投向赛场，那里仍有一个求道者，和他所信仰的道。
启其明站得很直。
他盯着对面的两人，不知要说什么，讷讷道：“我没输。”
拾起剑，启其明还能再打。但忽然间，他没了继续拾剑的力气。
剑神的杀剑，没杀得了他。
剑宗弟子用全部修为去信仰的剑神，剑下竟然留了一条性命。
启其明眼里掩不住的失望，他宁可这一剑把自己捅死了。
江雪不置可否。
启其明又去拾剑。
看台上的观者都睁大了眼睛，难道还没结束？
李不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师弟与启其明不死不休的战局，终究不可避免。
江雪却明白，启其明已不可能再出剑。
一个不再相信手中之剑的剑客，要怎么重新挥剑呢？
果然，启其明转身，拾起弃在一旁的黑剑，剑尖垂落指向地面，拖着自己的剑往外走，乌云随他而去。他目光沉沉，脚步全是对未来的迷茫。
剑归何处？他归何处？
观者见启其明离开，感叹：“欸，打服了。”也有为剑宗惋惜的：“剑宗千年执念……”
惋惜归惋惜，谁也没办法劝启其明，今日胜武之会，以三位英杰全须全尾收场，已经十分难得，更多的不好奢望，剑疯子即使不再用剑，亦成就了今日传说，将来记叙，就记一句“剑法大成，惜败剑神”，当是一段佳话。
黑衣剑客孤绝背影而去，江雪忽然起了惜才之心。
这个人为剑而生，现在也为剑而痛，痛惜自己没能为剑而死。他的剑有世间独一无二的专注，这样的人若不再用剑……
江雪叫住启其明。
“你不是已经勘破皆杀之境了吗？”
拖剑而行的刺耳声音停下。
霎时间，云开天明，天生异象，一道金光自厚实的云层中射出，直照启其明。
启其明手中黑剑颤抖，猛地回头看向江雪，瞳孔和剑一样颤抖着，当中一点凝炼的光亮起。
身后几丈地处，剑神对他投下通明的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皆杀。归一。
蒙在心间多年的屏障骤然开解，启其明此刻忽然明白了剑神那日对自己的评价之意。
他求的不是杀，而是道。
练剑多年的瓶颈消失，灵力运转前所未有的畅快。启其明想，他其实早已心有察觉，只是放不下先辈的教诲。剑神的剑，不是杀剑，因为执着于杀的表象，才始终无法理解剑神的境界。
“咚”，启其明非常扎实地单膝跪地，干脆道：“请剑神执掌剑宗。”
多亏剑神指点，才让他明悟。剑宗无可置疑属于剑神。
江雪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点拨是一回事，剑宗是另一回事。单一个灵玦宗都够他受的，里面个个是人才，再来个剑宗，都是启其明这种麻烦样子，要不起要不起。
启其明态度坚决，一副剑神不答应他不起来的样子。
如他所料地麻烦，之前看启其明定点到风云商行门口打卡时，江雪就觉得这人麻烦。牵了牵身后的花月，示意幕僚帮忙解决。
说来，花月一直没反应，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以启其明的明悟为界，九层祥云招引千里紫霞，白鹤飞落引吭高歌，长虹贯日，金光耀眼。
神异的光普照整个萍乡城，胜武之会两侧看台沸腾。
“天生异象，是大能出世。”“难道剑疯子当场悟道？！”
人声急切地互相确认：“剑神刚才说了什么？”
“不造啊，剑神说完他就那样了，有人听清吗？”
连少杰一直在认真看，他听清了，得意道：“是灵玦宗的秘法，不仅自家弟子实力稳健，掌门现场一句话就能引人悟道，不愧是当世第一仙宗。”
风轻笑而不语，连二公子在打广告上的天赋令人自叹弗如，明年灵玦宗招收弟子，估计要人满为患了。
另一侧看台。
那是？！皇帝站起走到阑干交错处望天，突然的动作吓了陪侍的近臣一跳，天生异象，是高修为修者接近大道的证明，有何奇怪？
皇帝的反应却十分讶异，伸手到金光之中，光芒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透过他的手掌而去，盯着自己的手笑了：“云华真人，三千年前，您是否料到了这一天呢？”
三千年前，云华曾属意剑神担任灵玦宗初代宗主，当年世事无常未能成行，三千年后，倒让他见到了江掌门。
近臣不明白皇帝提及千年前故人的缘由，默默更换了熄灭的沉香。
.
默然旁观剑神点拨启其明，花月一言不发，疑似失血昏迷。
李不疑当然没晕，他又不是真的身娇体弱的凡人。打定主意放任自己对师弟的感情后，伪装也不必再做。
剑神传承的杀剑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前世师弟早逝，剑神传承起码要背一半的锅，十年前大长老强制师弟学剑神的剑，李掌门几乎想彻底和师父翻脸，其实他明白，剑神传承是最适合师弟的传承。
这是剑神的道，道中有自己的心魔。
启其明再度拾剑时，李不疑攥了攥手心，他没有任何立场阻止这一场对决，他可以死皮赖脸，捂着肩伤骗师弟自己快死了，那样师弟心软立刻带他去治疗，兴许能避免对决，可是，师弟为他偏转了一次剑路。
他能不能奢求，师弟可以再为他偏转一次剑？
他能不能妄想，师弟的道中本来就能有自己？
启其明选择不打，这事算是结了。
但问题已经在李不疑心中生根发芽，藤蔓般疯长，能不能告诉他，剑神的剑是什么？
剑神的剑，能不能容下一段情？
江雪抓花月帮自己解决剑宗难缠的邀请，一回头，花月唇色苍白，看得出是失血过多，眼神却十分清晰，定定凝视自己，说话的声音轻灵缥缈，问道：
“你的剑……可以留情？”
“可以。”江雪答。
世人对剑神误解太深，皆知剑神杀剑嗜血，不知万剑图阵的破阵条件，是达到归一境。剑神与云华所设计的万剑图阵，若不能控制杀剑，便不能离开阵法，真意在于——杀剑虽利，仁者执剑。
江雪想，便宜花月了。
这件事本来想先告诉师兄的。师兄一直对他学剑神传承心有疑虑，师兄离开的十年内，早期仍需要两尺七的残剑控制杀性，但他修为进境迅速，早就不是当年初破万剑图阵，归一境界不稳的状态了。
江雪见花月神色复杂，喉头滚动，似乎有话要说。
正巧，他也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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