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城内,鸡犬不鸣,人声静默,一切都被包裹进凝滞的恐怖剑意中,行人具神色惶然,望向恐怖剑意的源头——胜武之会。
两侧看台的防护阵法片片碎裂,在场的修者急切地修补阵法,连家的人也忙得焦头烂额,连奉宗主持大局疏散人群,让连少杰先带襄茹夫人离开,没人知道接下来的比斗会波及多远。
四散逃开的人中,有一人逆流而前。
风轻站在裂痕不断延伸的屏障前,透过屏障,能看到李不疑收回折扇的动作。
叹息一声:“晚了。”
连少杰正在护送家母撤离,闻言猛地回头。
什么晚了?
第一反应是想问为什么晚的,但时间来不及,剑疯子的剑已经落下,其实不问也能想明白——电光火石之间,连少杰明白什么晚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哀。
那个总是持扇微笑,总是藏拙不露的文士,就这样昙花一现了吗?
他明明才见过,以凡人之躯纵横武会,达成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胜利之人,如果他赢到底,或者他活下来,连二公子肯定为他撰文,拿到茶馆里流诸于世。
连少杰别过头,不忍再看。
风轻抬手碰了碰显形的屏障。
美玉常见,完璧难寻,他却要在此见证完璧损毁,可惜。
刚才许多人为花月迎战观澜剑可惜,风轻没有跟风,因为他知道南璧不可能输给区区江湖散客。
他终是也道了一句可惜。
剑神杀剑,杀人容易,活人难。
若早一分,尚有以杀止杀的余地,启其明求仁得仁,死在剑神剑下,不算悲哀。
剑宗剑意至坚,剑神剑意至锐。但现在针锋相对,南璧在其中,要如何觅得生路呢?
.
阴云密布,带着泼天剑意当头浇下。
李不疑处于剑意所指中心,神魂颤抖压抑着体内磅礴的修为。
若他尽了全力,会不会有机会活?
刹那间,生死来不及想,他最后想的是——江掌门沐于和煦的日光,同他讲述未来的设想——那是前世困于阴影的剑神从未做过的事。
冰冰还是忘了师兄更好。
留他牵累师弟,终究是个隐患。
将来江掌门大业既成,不必想起曾有个遁入江湖一去不回的师兄,他留在山洞里的东西,足够冰冰用很多很多年,用到冰冰剑法大成,得道飞升。
遥远天际,一点剑光如星升起,白衣飘荡,风怀满袖。
对面,启其明专注地挥剑。
挥剑,像他做过亿万次的那样。
剑疯子的剑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远离俗世喧嚣,在南陵荒丘挥剑,日复一日,剑复一剑,剑剑相同。
剑宗没有剑神留下的传承,只能用这种土办法,挥剑,再挥剑,用身体记住那个古老的传说,数千年前斩断一切的杀剑,最终斩断尘缘,得道飞升。
从祖辈的祖辈代代相传,记住千年前的那一剑。
出剑的角度,力道,速度。
不断地重复,模仿,感知。
忘记尘世所有事,只记得剑,还有杀。
无数次重复的尽头,启其明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剑神,剑神对他的评价是“皆杀圆满境,有所隐藏”。
启其明不懂剑神所说的境界含义是什么,但如果这是剑神对他的认可,启其明欣然接受——如果没有影响他参加胜武之会会更好,万幸,经历波折后仍让他拥有了挑战剑神的机会。
此生习剑,只为这一刻。
他要见一次真正剑神的剑。
剑宗没有剑神传承,但启其明确信他领悟的就是剑神的剑。
无论真正的剑神传承是怎样的剑,剑宗的剑绝不可能是伪剑。
剑神的剑,会和他一样。
皇帝所居的北侧看台,一道锋锐的剑意陡然凭空生出。
当中锋锐煞气,斩破浓云,直削擂台。
来了。
启其明胸中狂喜,剑神的剑闪着莹白的光,切豆腐般划开凝实的剑意而来。
他此剑将取幕僚性命,如剑神取自己性命。
血花飘落,他死而无憾。
两把剑错身而过。
启其明感到胸腔尖锐的疼痛,他捧着胸前的伤口,克制不住地想要大笑。
他印证了剑宗的剑。
忽然,他停住了,发觉自己没有死。
挪开挡住伤口的手,只见前胸一道极细极深的血口——
偏了半寸。
启其明大脑空白,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剑神的剑差半寸捅进要命的地方,现在胸腔中只堵了一口血,吐出来就没了。
结果他还活着。
看台上静默片刻,然后爆出热烈的欢呼:“掌门胜了!”“剑神胜了!”
连少杰喜色溢于言表,花月没死,这就是剑神的剑!
一剑飞来,扭转乾坤。
两剑相交瞬间发生的事,此时才从启其明脑海中浮现。
他的剑是冲着幕僚要害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剑神的剑赶到,为了帮幕僚格挡自己的剑,剑路偏了半寸,也因此,给自己留下半寸生机——
那是剑神杀剑不可能、也不该有的生机。
启其明缓缓回身。
剑神就在他的身后。
剑已归鞘,白衣翻飞,双臂怀抱脱力摔倒的幕僚,眉头紧皱。
江雪皱眉帮幕僚捂左肩开裂的伤,怀里的花月骨头硌人,整体很轻。
血仍然在流,顺着剑神白衣的袖口洇晕一片暗红的血渍,心想花月最好有准备替他洗衣服,白衣服很难洗的。
以往哪有不长眼的灰敢落在剑神身上。
“有药吗?”江雪问。
花月的反应像没听到。
江雪不得已离得更近,在耳边又问了一遍。
花月眼神发空,慢慢才有所反应,眼睛中隐隐含着亮光:“死不了。”
过了好一会才回答的。
意思是没有。
江雪无语,没有不早说,他早点带人回去。风云商行肯定有,要疗效更好的,可以联系小祁从灵玦宗寄来。
李不疑拉住江雪的衣服,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江雪再看。
左肩血色虽然骇人,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出血。
这点小伤,只要他运起修为,轻松就能止住。
刚才那么拼命按捺不去使用修为,现在随便就用了,师弟心有所思,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以为的凡人花月其实有修为,修为还不低。
怎么又想用修为了呢?
李不疑想,因为发现剑神的剑不是非杀不可——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因为那一瞬间,冰冰持剑自天外飞来,驱散劈向自己的可怖剑意,两剑交锋中似有深意。
他想,剑神的剑意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落在一个微凉的怀抱内——
师弟用剑时体温向来如此,冰冰凉凉,没有活人气。
但就是这样的杀剑,在至危之刻偏转剑路,救了他。
抱着自己的手臂平稳而有力,不忘帮他按住渗血的肩伤。
剑眉微蹙,薄唇轻启,说着关心话。
万物变得遥远而虚幻,双目中只余一人。
谁家师弟能一剑从剑疯子手里救人,又做事周全不忘关心幕僚?他家冰冰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压抑着,控制着,不要乱动的心自发雀跃了起来。
师弟离他好近,呼吸洒在耳侧,一侧脸就能亲到。
为什么不可以喜欢?
这么帅这么厉害的师弟,是他养出来的啊。
李不疑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把诸如灵玦宗的反应啦师弟大计未成啦之类的顾虑砸得粉碎,心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喜欢冰冰,冰冰也喜欢他。
告诉冰冰,他就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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