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最终形成了暴雨。
几道闷雷响起。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沿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潮湿的水汽涌入室内,带来微微的寒意。
简悦从外间进来,准备帮她把窗户关上,夏知意制止了她。
“开着吧。”她声音淡淡的,眼睛没离开屏幕,“反正也吹不到床这边。”
她不喜欢太密闭的空间,那让她觉得沉闷,有种无形的桎梏。
她还有很多怪癖,不过都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毛病。比如非必要的时候,她不喜欢跟人共处一个空间。
简悦点点头,把门轻轻带上,只留一条小缝,人又回到外头沙发去了。
夏知意视线仍旧落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她的右手几乎使不上力,左手操作又不顺,稍一用力,手机就容易从指间滑落。好在简悦不知从哪儿给她找来一个懒人手机支架,她总算能躺着玩手机。
大号暂时不在自己手上,她只好登录小号,把这几天有关自己的大大小小的新闻都看了一遍。
公司声明发布得冠冕堂皇,公关手段一套接一套,现在除了粉丝还在担忧她的伤势,已经有部分路人开始抱怨她上热搜太多了。
【不就是受了点伤嘛,至于天天待在热搜上卖惨吗?】
夏知意轻咬下唇,盯着这些不友好的评论看了一会儿,眼睛没怎么眨,直到屏幕自动熄屏。
她重新点亮,胸口却像堵着什么,闷得慌。
下午拍的物料视频也已经发到了组合微博上,标题醒目地写着:
【夏你一跳今日播报:知知的养伤vlog】
她点开视频,忍着情绪把整段看完。镜头剪辑得温馨流畅,气氛也刻意处理得轻快明亮。各种花篮的署名一一闪过,她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画面被配上字幕:【猜猜我们的睡美人在做什么美梦吧!】
镜头一转,是简悦在贴心地照顾她吃饭,旁边字幕一闪:【人是铁,饭是钢,知意就要大口吃饭!】
最后,便是许昭昭三人出场了,背景音乐变得更加温馨。
三人煞有介事地在病房门口商量着如何安慰她,对着镜头说着希望她快点好起来的话,然后就是病房内的片段。
评论区竟然有不少人在嗑她跟许昭昭的cp。
许昭昭挤开程可薇的动作被解读成:占有欲。
她对着许昭昭冷笑的模样被解读成:情意绵绵。
夏知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宁愿网上有人嗑她跟伏地魔,也不希望那个人是许昭昭。
评论区置顶着公司声明,内容无非是说她恢复状况良好,感谢大家关心之类的,圈内不少大V纷纷转发这条视频,也不知道公司找了多少人情关系。
社交平台上一堆人表现得跟她关系熟稔,又是心疼又是祝福的,微信列表却只有寥寥几人发来慰问。
不过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许昭昭竟然也转发了视频,还附上了一张自拍,以及一条娇滴滴的配文:“呜呜,想给知意熬粥,结果把手烫伤了……我真笨!”
照片里,她把裹着纱布的手指贴在脸颊旁,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底下又是一阵嗑生嗑死。
酸菜鱼没有酸菜:【这就是真妻妻吗?一个手受伤,一个脚受伤……姐妹们,谁是1谁是0一目了然了。】
在逃脆皮五花肉:【楼上的,拉出去毙了,昭1大旗永不倒!】
有狗在孤寡:【传言许昭昭家庭背景很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小姐为我洗手作羹汤吗?她真的,我哭死。】
香菜灭绝计划:【路人问一句,她们不是一个组合的吗?怎么搞得跟女友探病一样?】
夏知意:“……”
看到已经有人准备拉群一起嗑糖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表情麻木的用小号留了条评论:“劝你们别嗑了,据可靠小道消息,LUNAR组合成员关系其实很一般。还有,手烫伤不需要包成这样,也不会这样拍照。”
发出去不到三秒,她就被轰炸了。其中一个骂她的账号还特别眼熟,是经常在她评论区抢前排的死忠粉。
夏知意面无表情地退出界面,眼不看为净。
她没有生粉丝的气,也不是伤心。
只是觉得有点累。
她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指尖在掌心不自觉地收紧,又松开。
天色渐黑,雨还在不停地下。
夏知意点开通讯录,找到陆雅秀的电话号码,深吸了口气,按下拨通键。
电话刚响不到一声,那头就接起来了。
“知意?”陆雅秀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急切又温柔,“妈妈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不接,吓死妈妈了。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妈妈去看看你?”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夏知意喉咙发紧,鼻子泛起酸来。
嘴唇动了动,过了几秒才发出声音:“不用!妈,我没事……”
话说到一半,眼泪一下没忍住,掉了下来。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掉眼泪。
她原以为自己很坚强,能撑得下去,不就是摔下来吗,又没死,她从小吃过的苦比这多多了。
但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那些她没察觉的情绪突然一股脑涌上来,伤口也变得更疼了。
她咬着牙,声音闷闷的,却还是带着点委屈地撒娇:“我就是......想你了。”
担心陆雅秀听到这句话会立刻飞来看她,又慌忙补充:“妈,你千万别来,我真的没事,这边有人照顾我,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几声抽噎。
“那是三米高的台子,不疼才怪。”陆雅秀的语调突然拔高,带着点责备和心疼的颤音,“你忘了之前我们的邻居,那个王叔叔,在工地摔下来人就没了吗?”
夏知意抬手擦了把脸,反过来安慰:“我不是没事吗?妈你别哭了,我保证以后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汇报治疗情况,好不好?你就放心吧,真的没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手机跳出电量不足的警告,才不舍地挂断电话。屏幕一暗,耳边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盯着天花板,眼泪静静滑落。
小时候家里穷,又是单亲家庭,陆雅秀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没依靠,没背景,人又长得漂亮,是别人眼里可以随意欺凌的寡妇。但陆雅秀从没低过头,被人看轻是一回事,她始终把夏知意保护得很好,虽然贫穷,可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算温馨。
这样的母亲,给她留下的不是软弱,而是不轻易喊疼的本能。
可也许是身体脆弱,导致心理也脆弱起来,她现在一哭就停不下来。
眼泪顺着眼尾流到耳后,凉凉的,她还不敢发出声响,怕被简悦听见。
想到自己连哭都要这么小心翼翼,泪水流得更凶了。
等哭到情绪彻底沉静下来,她才开始想现实问题,理性地,清醒地。
该怎么做才能让许昭昭承认推了她?
那一瞬间灯光是黑的,就算有监控,肯定也早就被处理了。
就算许昭昭承认了,然后呢?资本会护着她,就凭她自己能斗得过资本吗?
最坏的可能,她赌这一把,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被雪藏。可许昭昭大可回去当她的大小姐,她呢?
她没了这层光环,还怎么接近温如许?
对……温如许。
她拼尽一切也要追逐的人。
夏知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近乎无声地重复一句话:“冲动是魔鬼。”
走一步看一步,此事还需慢慢谋划,等待时机。她不断说服自己。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复仇,是先保护好自己。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拿起只剩下一点点电量的手机,重新打开社交媒体,熟练地点进温如许的账号,开始翻看她最近的物料和动态。
温如许的社交平台内容更新极少,除了为数不多的转发和营业文案,几乎没点活人气息。
但这不妨碍夏知意每天将这点内容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还能有新的发现。
比如,有天她竟然在温如许2019年的某条旧动态里,发现了自己的背影。
起初她还不敢相信,照片上的那个背影不大,几乎要被画面边缘的树枝遮住,但脚上那双红色布鞋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陆雅秀亲手给她做的鞋,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双。
而且照片拍摄地点就在她的学校。
夏知意十分开心,至少她曾在温如许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照片里,温如许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身穿黑色呢大衣,下巴埋进灰白相间的围巾里,双手插兜,视线没有刻意看向镜头,整个人像是融入了冬天,格外沉静。
那年的冬天非常寒冷。
也是那一年,22岁的温如许拿下了人生第一座影后奖杯,并参与了一个星光助学活动。
她将自己在红毯上穿的定制礼服捐出拍卖,作为活动奖学金,之后又以个人名义,额外设立了一个临时的助学金项目,专门资助成绩优秀但家境困难的学生。
夏知意所在的学校,正是受资助的几所学校之一。
每个年段有五个奖学金名额,夏知意成绩稳居前列,可偏偏那次考试发挥失常,恰好卡在第六。
她为此郁郁了一整天,连饭都没吃好。第二天早上,老师忽然把她叫到办公室里。
“参与星光助学活动的一个明星,叫温如许,她个人出资额外设立了一个助学金项目,经项目组那边考察,提供给我们五个贫困生助学名额,”老师把表格推到她面前,语气温和,“这笔助学金,比奖学金还要多一些。”
她记得当时自己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的家庭情况在学校里不是秘密,老师们也都偏爱她这个听话又努力的学生,愿意拉她一把。
那是她记忆中,最被“眷顾”的时刻之一。
后来,学校举办了一场非公开的小型颁奖典礼。
她原以为会只是普通发放助学金,可没想到,温如许来了。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温如许走到台上,没有发表任何鼓励性的长篇大论,甚至连微笑都吝惜,目光淡淡地扫过台下,然后将装着助学金和奖学金的信封一一递给学生们。
轮到夏知意时,被点到名的瞬间,她猛地一个激灵。
那是怎样的一道声音。
浅浅淡淡的,像一片落入深潭的雪,融化得极快,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呆呆往前走了一步,温如许便迎面朝她走来。
那一瞬间,如坠梦境。
她第一次意识到,干净可以是一种强大到令人无措的存在。
她从小跟母亲住在破旧的居民楼里,那里到处都是泥泞,即便不下雨路边也是各种摊贩留下来的污水,所接触到的也都是最朴实和不在意外表的平凡人。
她没见过这样不惹尘埃的人。
从礼堂天窗照射进来的光洒在温如许身上,空气中游荡着来自她身上的冷冽气息,她近在咫尺,妆容精致,气质冷静得近乎孤傲,像是一尊清隽的玉雕,美得不似凡人。
她伸出手,将信封递给夏知意。
那双手白得近乎透明,骨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带着几个银色素圈,不浮夸,却让人移不开眼。
夏知意怔怔地接过信封,整个人都快忘了怎么呼吸。
她很想摸一摸。
想知道温如许的手,是不是和玉石一样冷?
后来,她从那笔钱里拿出一部分,给陆雅秀买了台洗衣机。
陆雅秀骂她浪费钱,虽然挨了好几天骂,可她依然开心得不得了。
冬天的水实在太冷了,她不忍再看母亲冻得发紫的手。
多亏了温如许。
她这样想。
从那天起,她偷偷种下了两个愿望:
第一个:等她到22岁的时候也要像温如许一样强大又迷人。
第二个:当她终于变得足够出色时,能够站到温如许身边,自信地和她交谈。要是能成为朋友就更好了。
至于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不满足于“朋友”两个字。
她也说不清了。
也可能,早从第一眼开始,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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