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天地间异象不断，地裂山崩，川泽逆流，人心惶恐。”
“但在一夜之间，数十条蕴含天地精华的地脉横空出世，地脉附近的数万人反应不及，被迫吸收了大量过于浓郁的气息，因此获得了与世间万物建立联系的力量。”
“这种能够‘呼风唤雨’、‘驾云揽月’的力量被称为‘灵力’。最初，灵力只存在于那些突然出现的地脉中，先辈就将其尊称之为‘灵脉’。”
“啊！”一名身着青色布衣的半高孩童突然出声，想起什么似的在原地停了下来。但走在前方的白衣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也不管身后人是否跟了上来。
青衣孩童苦思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抬头一看，身前哪儿还有人影，急忙收拢了思绪，倒腾着两条短腿气喘吁吁地跟上了白衣人的步伐。
白衣人听见动静依然没有回头，接着刚才的话音平静地讲了下去。
“但时间流逝，最初那万人大多都死于上天降下的雷劫，他们身死后散出的残余灵气，就成了所谓‘洞天福地’。”
“灵脉不可再生，洞天福地终究有限，原本随处可见的修仙者也渐渐凋零，多数人都选择去过读书种地的平凡生活。”
“除了神出鬼没的零星散修之外，大部分修仙者都聚集在了一起，建立了宗门。现如今屹立不倒的大宗门，多是依在十余条灵脉之上建立的，天机宗便是其一。”
青衣孩童脸上稚气未脱，莫约也就垂鬓之年，来到陌生的地方，哪儿有心情听白衣人讲晦涩难懂的史书，一路上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白衣人拖地衣服的下摆上。
从杂草丛生的泥泞路走到现在雕着花纹石板路，青衣孩童脚上不甚结实的草鞋早就破破烂烂的了，可带着他走了一路的白衣人的衣服却依旧干干净净的，别说泥水，连尘土都不曾沾上。
就当青衣孩童好奇地俯下身边走边观察时，白衣人却突然停了下了，青衣孩童反应不及，差点一脚踩上那洁白柔顺的衣服下摆。
“到了，你自己上去罢。”白衣人冷冷淡淡地落下一句，随后就消失在了原地，把青衣孩童吓得瞪大了双眼。
“……仙人？”良久，青衣孩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可面前只有一道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通天阶梯，除此之外，连鸟叫声都没有。在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在白色玉石搭建的阶梯上坐了下来，抱着腿低下了头。
青衣孩童只是一户种地人家的孩子。
原本他早上还乐呵地在草丛中捉蟋蟀，结果玩一身泥回家之后就看到父母正在和什么人说着话，他好奇地探头一看，就看到灰扑扑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宛若谪仙般的白衣人。
白衣人闭着眸，就像庙堂中的神像一样——比神像好看。
听见推门的动静，神像才轻轻地抬起眸，直直地看向他，明明眼神中毫无攻击性，却依旧把青衣孩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青衣孩童就看见白衣人将一袋沉甸甸的雪白银子放在了摇摇晃晃的木桌上，然后他的爹娘就再没看过他一眼，只草草落下一句“跟着恩人去过好日子”就把他推出了房门。
从未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的幼童哪儿懂得什么是“抛弃”，他只知道爹娘不让他进屋。孩童不停敲着门哭喊，白衣人就静静地现在一旁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有离开。
直到孩童累得缓缓滑倒在泥土上，白衣人才淡声开口道：“走罢。”
孩童自然不肯，死倔地扒着房门，权当没听见。白衣人也不急，见喊不动他也不多费口舌，在原地变出了一套桌椅坐了下来，又阖上了眼眸。
太阳渐渐向西偏移，又困又渴的孩童被饿得肚子咕咕叫，再也没了力气。
见孩童蜷缩在门口闭上了眼，白衣人这才舍得从椅子上起身，递给他几个柔软香甜的馒头和一杯水，等孩童如饿狼扑食一般将其吃干净之后，再次淡声重复道：“走罢。”
孩童擦了擦嘴角，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头大门，起身跟上了那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带他到何处去的白衣人。
白衣人说他叫沈灵，是天机宗的长老之一，天机宗以“占卜”和“推演”闻名——当然，像青衣孩童这样的平凡人家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灵说，天象让他来这处村落找一位稚童。
青衣孩童跟在他身后，问他怎么知道“稚童”就是自己，沈灵说，“直觉。”
沈灵不问青衣孩童的名字，对关于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青衣孩童隐约知道，沈灵会带走自己只是因为所谓的“天象”。青衣孩童也不在乎什么“命运”和“天意”，他只想填饱肚子，然后活下去。
仅此而已。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阶梯两侧飘着的琉璃灯盏自动亮起之后，沈灵都没有出现。青衣孩童等了又等，被寒冷的夜风吹得微微发抖也没等到人，只好抬头看了看一路延伸至空中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
几个时辰前，天机宗中。
沈灵的身形逐渐显现，他缓缓睁眼，看着面前亮着灯烛的长老阁，似乎并不意外，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这次回来得有些晚。”房间内燃着熏香，一人没骨头似的半靠在软塌上，琉璃小几上放着盘带着水珠的应季水果，“不顺利？”
说话的人看着很年轻，却也是长老之一，还是最深居简出那一位。
“顺利。”沈灵对软塌上的人视而不见，将身上的长袍脱下后开口道：“从我房间出去，清休澜。”
被唤作清休澜的年轻男子闻言不以为意，微微起身将不小心压在身下的黑色长发撩至身前，问道：“那人呢？”
“底下。”沈灵惜字如金地给出答案。
清休澜抬眸，夹杂着几丝红色的睫毛微微颤动，问道：“玉阶底下？怎么不把人带上来。”
“通天玉阶都爬不上来，如何能通过入门测试。”
与其他宗门不同，天机宗收人只看缘分和卦象，时机一到，长老们就会下山找人，然后将其带回宗门。
不过天机宗作为三大宗之一，被卦象选中也只是通过了第一道考核而已，之后还需要参加入门测试，通过的人才能留在天机宗中，失败的人会被送回原来的地方，从此衣食无忧。
清休澜用手撑着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琉璃小几，他耳上极长的淡金色流苏耳饰轻轻晃着，与耳饰颜色相同的金眸微不可查地发着光。
不过沈灵只是转头扫过一眼就看了出来，将视线移至清休澜右手食指上泛着蓝光的戒指，不甚在意地问道：“微霜戒动了？”
微霜戒全名叫做“皎月微霜”，是清休澜的法器，通体冰蓝，戒身流转着星光，共有三转。三转展开后，微霜戒就会从法器变为用以推演的占星仪。
天机宗五位长老，每位都用有一件可以用以推演的法器，就像清休澜的“皎月微霜”和沈灵的“赤翎”一样。
这五件法器已经在天机宗流传百余年，彼此相连，但却一直没有固定的主人。天机宗每位长老都是由这五件有灵的法器选定的。
法器在选定了自己的主人之后会自行转换成和主人灵根相同的属性，例如灵根属火的沈灵的法器“赤翎”就是一把火属性的长弓。
当出现天机宗的潜在弟子时，其中一件法器会微微发光，示意自己的主人需要去将人带到天机宗来。
每位长老都带回来过不少人，虽然最终能留在天机宗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除了清休澜。
倒不是说清休澜没带过人回来，只是每次被清休澜带回来的人不是因为疾病或者意外死在半路，就是好不容易来到天机宗后因为没有通过入门测试而遗憾打道回府。
没有例外。
如今微霜戒再次发起光，说明又有人需要清休澜去寻了，简直和阎王的生死簿一样，指谁谁死。
“昨晚亮的。”清休澜慢慢阖上了散发着微光的双眸，在他眼眸的正下方，有两颗对称的暗红色小痣。
“那还不走？”
被法器选中的人除了眼眸会微微发光之外，浑身还会有股挥之不去的灼烧感，从心肝脾肺肾烧到每一寸骨头缝中，连皮肉下的血脉都在不断鼓胀着，只有在见到卦象所示之人时，灼烧感才会渐渐减弱，直到将人带到天机宗界内后，令人抓心挠肝的灼烧感才会完全褪去。
听见沈灵的提问清休澜也没有动作，懒散地说道：“去不去有什么区别，我不去说不定那人还能多活会。”
沈灵才懒得听他讲废话，抬手往空中一勾，清休澜手指上的微霜戒就飞到了他的手中。他轻轻拂过微霜戒的戒身，微霜戒亮起，旋转着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了一个周围环着三道银圈的星空占星仪。
占星仪上是一份完整而详细的地图，一颗位于天机宗南方的星星格外明亮，估计就是清休澜要去寻找的人的位置。
“不远。你动作快的话明天也就回来了。”沈灵看完后将微霜戒还给了清休澜，转身走向摆满了文书的书桌：“赶紧走，少成天在我这躲懒。”
清休澜虽然看着年轻，却是五大长老之首。只不过他没有一点身为大长老的自觉，大会看心情参加，公务看心情处理，授课也是看心情不定时、随时随地开讲。讲的内容也千奇百怪。“史书”、“法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命运”他能侃侃而谈，“什么品种的土豆好吃”、“怎么采购食材更便宜”、“论吃饭对修行的重要性”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天机宗宗主闭关已久，按照其他宗门的规矩，宗主闭关时所有事宜该由本宗大长老安排，但天机宗却并非如此，所有公务全是地位仅在清休澜之后的沈灵在处理。
对此，别说其他三位长老，就连沈灵本人也只是骂他两句“不干正事”，从未真硬逼他承担起身为大长老的责任——
只因他是天机宗不可或缺的“镇石”。
天机宗底下那条长千余公里的灵脉过于庞大，除了纯粹的灵气之外，还存在污秽的浊气。宗主设下了一道巨大的法阵，将灵气与浊气分隔开来，确保天机宗众人能从中获取的只有干净的灵气。
但灵气与浊气相依而生，光取走灵气，只留下浊气哪里能维持平衡？所以那道巨大的封印法阵需要一块“镇石”。法阵自身能够吸收并化解掉一部分浊气，来保持灵气浊气的平衡，但浊气会逐渐侵蚀法阵，“镇石”的作用就是替法阵承担浊气的侵蚀，使法阵能够运转不歇。
正常修仙者的身体是不能长时间经受浊气无孔不入的侵蚀的，但清休澜是个例外。他的体质非常特殊，灵气与浊气在他体内能够共存，虽然他不能化浊气为自己所用，但浊气也不会给他带来本质上的伤害——只是动用灵力时浊气会和灵气一同流过经脉，产生剧烈痛感而已。
痛么，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虽然疼痛从未减轻，但清休澜已经学会了和疼痛共存。
因此，知情的其余三位长老对清休澜总是拥有更多包容，只有认识清休澜近百年的沈灵对他态度依旧，该夸夸该骂骂，打扰他看文书还会让清休澜滚出去——虽然从来都没有真让清休澜离开过吧，但嘴上从不饶人。
这样的情谊与别人自然是不同的，比如沈灵在自己的长老阁中设下的结界从来不会拦住清休澜，有时被过于浓郁的浊气折腾得面无血色时，清休澜也只会来沈灵这待着——沈灵从不让外人进来，清净得很。
清休澜看着手中泛着蓝光的微霜戒，轻叹道：“那好罢。我顺路下去替你看看那小孩儿。”
沈灵没抬头，手掌朝内向外挥了挥，示意清休澜自己知道了，可以走了。
作为“镇石”，清休澜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虽然他可以离开天机宗，但是不能离天机宗太远，不然他身上维持他成为“镇石”的法阵就会失效，化解浊气的大阵依旧会运转，但没了“镇石”，浊气就会开始侵蚀大阵。
与天机宗相连的微霜戒有灵一般，每次给清休澜安排的地方都刚好卡在法阵失效的极限距离。
清休澜起身，抬手顺走了沈灵放在桌上的乾坤戒，戴到了微霜戒旁，然后转头对沈灵说道：“一年只得几壶的青松酿记得给我留，走了。”
直到清休澜走出温暖的房门后，也没听到沈灵的回答，他一搓手指，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一袭白狐大氅，披在了身上，隔绝了寒风。
清休澜伸手摸了摸，这件大氅的大小尺寸刚刚好，微微拖地，并不累赘，是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他哼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化作流光消失在了这座花瓣纷落、微光四溢的长老阁。
“有的人啊，就是嘴硬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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