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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脉

在通往天机宗的那条由数万上品玉石堆成的“通天路”上,有一丝微弱的星光在缓慢向上移动,在一众静止的烛灯中尤为明显。

青衣孩童脸上尽是泪痕,破破烂烂的草鞋已经不见了踪影,正光着脚往上爬,好在玉阶光滑,光脚爬也并不碍什么事。在他身旁漂浮着一盏烛灯,比停在玉阶两侧的烛灯要暗一些,却给足了青衣孩童接着向上爬的勇气。

月上树梢,青衣孩童曾不止一次抬头向上望去,想知道路的尽头到底在何方,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的双手发麻,腿也在长时间动作下变得酸软无力,可他却依旧没有停下。

清休澜在高处看到了那盏缓慢移动的烛灯,一跃而下,像一片轻薄的蝉翼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暗处,观察起这个沈灵带回来的孩子。

青衣孩童走了多久,清休澜就跟了多久,久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这孩子毅力倒是惊人,奈何脑子似乎不太会转。

他往前走了一步,从混沌黑暗中踏出,差点把青衣孩童吓得从玉阶上摔下去。

清休澜站在比孩童高两阶玉阶上,无视了他一脸“有鬼啊”的表情,自顾自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孩童小心翼翼地看着清休澜,直到确认他胸膛在缓慢起伏,才弱弱回道:“我叫许阿牛。”

“……”清休澜沉默了一瞬,然后恍若未闻地说道:“你要去哪里?”

许阿牛绕了挠头,回道:“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的,好好想想。”清休澜的金眸亮起,他重复道:“你要去哪里?”

许阿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自己心中所想指了指上方,说道:“我想上去。”

清休澜目光中流转的光芒一顿,他微微皱起了眉,眸中那一抹微弱的光芒散去,金眸依旧在微微发着光。他重新将眼前的小娃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衣服应该是换过的,因为并不合身,鞋子都没穿,横看竖看都只是个普通小娃娃。

但他居然对自己言灵术的引导没有反应。

清休澜的言灵术修得出神入化,被他控制住的人无法说谎,只能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且自身也不会有被控制的感觉和记忆。

但这个叫许……阿牛的小娃娃眼神清澈,一脸无辜地指着玉阶尽头,神色恳切,就差直接抱着清休澜的大腿说“帮帮我吧前辈!”,没有一点被控制的迹象。

不过清休澜的注意力可不在推测面前这个小娃娃的心理活动上。他看着许阿牛,在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之后,迅速在心中对“言灵失效”这一情况作出了推测。

是百年难遇,免疫精神控制的体质。

这种体质的人,通常心中都有着极深的执念,深到可以对抗“控制”、“暗示”或是“引导”的影响。

这样的人在各种幻境中,亦不容易被幻象迷惑,对“海妖的歌声”、“恶魔的低语”、甚至于“心魔的侵扰”等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抵抗力,一旦确定了自己的道,就会死守本心,不受任何形式的干扰。

倒还真是个修习的好苗子。

清休澜摇了摇头,随手一挥,许阿牛就消失在了原地。

沈灵真是捡了个宝贝,要是能顺利通过入门测试的话,应该会收他为徒吧。

天机宗五位长老手下只剩他和沈灵还没收过徒。一般而言,长老只会在自己带回来的人中挑选徒弟,清休澜是因为根本留不下来人,沈灵则只是单纯眼光太高一个都看不上。

清休澜收拢了思绪,抬手看了眼微霜戒所指的方向,下一瞬,身形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

在清休澜离开天机宗后不久,距离天机宗不远处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照彻夜空。在阁中闭目养神的沈灵骤然抬眸,瞬间出现在了天机宗门前。

许阿牛正站在顶端玉阶旁,呆呆地看着近若咫尺的山火,红色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从芝麻大小逐渐占满整个眼眸。

察觉到异变的不止沈灵一人,长老中资历最轻的苏扶盈闻讯而来,看着面前的一座“火山”瞳孔骤缩。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身为长老的她却清晰记得这座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火烧殆尽的山林下方,埋着一条仅次于主灵脉的巨大灵脉。

虽然这条灵脉并不属于天机宗,但若不及时控制住火势,烈焰与灵脉中的浑浊气体碰撞发生爆炸的话,天机宗必会被波及。

但现在有一个比去控制住火势更紧急、更重要的情况。

沈灵一把将愣在原地的许阿牛抛向后方的天机宗内,然后立刻往旁边避开,下一秒,一道燃着火焰的浊气就猛烈地撞在了许阿牛方才站的地方,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草地逐渐枯萎,像是被吸走了生命力一样。

苏扶盈闪身出现在沈灵身旁,手腕一转,一枚半个手臂长的,青绿色透明如冰晶般的铃铛就出现在了空中,散发着丝丝寒意。苏扶盈双手浮空捧着,往上一托,这枚坠着流苏,形状似海浪又似花瓣的铃铛便发着光往上飘去。

在下一道炽热浊气即将撞上天机宗前,一条水滴状的青蓝色长链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浊气旁,将浊气一道道缠绕了起来,然后猛地一收缩,长链与浊气一同消失在了空中,只余下点点星光落下。

一道冰蓝色的结界逐渐显现,将整个天机宗包裹在内,拦下了所有飞来的浊气。

浊气不断打在结界上,像一头没了锁链束缚的野兽一般愤怒地发泄着。而苏扶盈动作未变,依旧稳稳地控着空中的铃铛,春风化雨般将攻击全都拦下,连呼吸声都丝毫未乱。

沈灵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天机宗上方,随后抬手做了个挽弓的动作,顿时,如凤凰涅槃时的金红色光芒在夜空中出现,流光绕出了线条优美的弓身,不断有火光飘落,弓身两端装饰着橙红色的风凰羽毛,尾端燃着火焰。

一支金色羽箭搭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沈灵原本近乎黑色的暗红眼眸已经变为飘逸着光芒的鲜红色,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在一团浓郁到肉眼可见的浊气凝聚成一团火球时,骤然松手。

刹那间,一声凤鸣响彻天际,一道巨大的凤凰虚影张开了双翅向着前方呼啸而去,绚烂而华丽地撞向了未成型的浊气团,浊气团在空中沉寂两秒之后突然爆裂开来,与凤凰虚影一同缓缓消散。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被垂镜引尽数挡下,苏扶盈缓缓从空中落下,青蓝色光芒渐渐从她的眼中散去,她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法器,任由慢慢旋转着的垂镜引飘在空中。

沈灵放下抬着的手,赤翎的弓身上的火光渐渐黯淡,随后化作光点消失在了沈灵的手中。他从空中落下,走到了苏扶盈的身边,看着前方山林中依旧汹涌的火焰,开口道:“来不及了。”

若是灵根属水的孟玄长老在场,或许还能用法器尝试补救一二,但他带着自己两个徒弟下秘境历练了,归期未定。

而灵根为火的沈灵和灵根为风的苏扶盈对来势汹汹的山火无可奈何。

好在有垂镜引,只要火烧不到灵脉,天机宗便可安然无恙。

沈灵的眼眸逐渐恢复成浓郁的深红色,他站在原地,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眼神平静。

——

“一壶茶。”

清休澜走进一家人声鼎沸的客栈中,在二楼某个能够将楼下一览无余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对满脸笑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道:“再上几份招牌小菜。”

“得嘞客官,那给您上份应季的香椿炒蛋,再来个本店的招牌‘虾仁笋花’,配上今年新春新贡的方山露芽,包您满意!”灰衣小二鬓角落下汗滴,又被他用披在肩上的毛巾抹去,三言两语就给清休澜安排顿晚饭。

“嗒”一声,清休澜将三块巴掌大、摞在一起的银锭放在桌上,然后开口说道:“一间房,新换一套床具,备热水。”

灰衣小二“呦呵”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立刻谄媚了起来,连连称好,忙不迭地下楼安排去了。

清休澜易了容,混在人群中只能称一句清秀,浑身上下素得很,一丝装饰也无。他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件白色布衣,腰上挂着个牛皮水袋,用不知是不是从衣服上裁下的发带将长发束起,出手倒是大方。

原本被他戴在手上的两枚戒指已经不见了踪影,连着那件白狐大氅一起。清休澜撑着头垂眸向下望去,楼下人头攒动,酒味浓郁,说书人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话本,声音高到连坐在二楼的清休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一位身着白衣,相貌平平,背上背着一把被白布掩盖的大剑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对迎上来的小二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递给小二一个巴掌大的布袋,拿着钥匙上楼去了。

清休澜微微蹙起眉,那年轻男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易了容,浑身上下干净得很,半点象征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但他背上背着剑的布袋却有些松了,露出了里面的剑穗装饰。

如果清休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顶尖的三大宗门之首的凌月剑宗独有的云浪结。云浪结在凌月剑宗中很常见,但中间镶有一颗碧蓝色的云浪珠的云浪结可就不一般了,只有内门弟子才配拥有云浪珠,珠里记录着此剑主人的身份信息。

凌月剑宗的内门弟子下山历练常见,但独自一人下山,易了容,还藏起了凌月剑宗的标志玉佩的内门弟子可就不常见了。

虽然此人可疑,但清休澜从来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于是在那位年轻男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后,又若无其事地听起了楼下说书人的“神话故事”。

“……相传那浮云山山腰上,有一处被杂草掩盖的山洞。进入山洞后,乍一看平平无奇,其实已经步入了幻境当中。只要能够堪破幻境,就能取走那山洞中最宝贵的一枚兽蛋,那兽蛋中孕育着一只名为‘乘黄’的神兽。”

说书人故作玄虚地说道:“那乘黄可不得了!上可腾云三千里,下可入海游万丈,浑身上下都是宝,随便取点口诞、毛发入药,轻松延寿百年!”

“只可惜,去浮云山寻找那兽蛋的人,全部都消失了,我们也只能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长生不老药望洋兴叹。”说书人摸着自己的胡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引起台下听客一阵窃窃私语的骚乱。

乘黄?清休澜听到只觉耳熟,细想几秒后突然恍然——不久之前,十多年前吧,沈灵就捡回了个乘黄的蛋来。可惜这小家伙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品种不纯,并不像说书人口中这般有本事,别说“腾云驾雾”,爬个树都能摔下来,怕火还怕水,整天躲在茂密的大树上和阴暗的缝隙中,一天吃三顿,一顿要吃掉一大锅食物——还挑食,光吃肉不吃菜。

在好吃好喝地将它养过幼年期之后,天机宗就将它放回了当初捡到它的那座山上。而自掏腰包供了十余年这小兽吃用、还负责照顾它生活起居的沈灵,从此改掉了乱捡东西的坏毛病,再也没往天机宗带过除了人以外的任何活物——是哪座山来着?清休澜蹙眉思索了一会,最后依旧没能将山名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客官慢用啊。”灰衣小二将菜和茶放到了桌上,然后递给清休澜一枚钥匙,说道:“四楼的天字号客房全都空着,朝南朝北的都有,客官随便挑便是,什么时候要热水和我说一声就行!”

清休澜道了谢,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偏着头准备接着听楼下的说书人讲的那不知从哪儿看来的“神话故事”。

楼下,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走上前,凑在说书人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说书人一点头,话音一转。

“在这座浮云山北方,顺着河流往上,就能看到那座山下埋藏着一条灵脉的‘灵崖山’。山脚下是一座繁华的城镇,闻名于世的‘藏宝楼’就在其中。在几日后的拍卖会上,会有一件能够撼动整个修仙界宝贝在此拍卖。”

虽说此处是只个普通人居多的城镇,但在此落脚休整的修仙人士亦不少,闻言大多都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听得两声嗤笑。

说书人视若无睹,紧接着神神秘秘地说道:“听闻,那是一件可以化浊气为灵力的宝贝。”

此话一出,坐在楼下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头看向站在台上的说书人。

说书人将一叠巴掌大的纸张放到了桌上,然后笑着说道:“藏宝楼,诚邀诸位参加。”

立刻有人质疑道:“怎么可能!浊气灵气天生对立,相生相克,就像火和水一般,将浊气化作灵气,就像将水化为火,随后用火沐浴一般荒谬!”

不断有人点头附和,台下传骚乱声不休,而说书人巍然不动,没有反驳,面上带着从一而终的微笑。

清休澜一听就知道对方指定是在扯淡。若这件宝贝真的可以将浊气化作能够使用的灵气,那到整个修仙界爆炸之前,都不会传出一丝风声让外人知道。

而现在明晃晃地拿出来“拍卖”,要么是已经废了,要么是转化灵气的代价太高,宝贝的主人承受不住,想找个蠢货接手,要么就是……“宝贝”是假,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才是真。

清休澜沉思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嗨呀!别担心,不管是真是假,这拍卖会都办不成的。”发声那少年原本坐在清休澜右手旁隔几桌的位置上,如今已经离开了座位,正趴在二楼的橼拦上,懒洋洋地向下喊道。

那少年一头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右耳和发间都挂着蓝色的菱形宝石装饰,腰上坠着一串银铃,走起路来却一点儿声都没有。他左眼上画着蓝色蝴蝶样的装饰纹路,一只眼眸是如水晶般的纯蓝色,一只则是正常的黑眸。

明显异于常人的外貌使楼下众人捂着嘴不动声色地指着他谈论着些什么,而他却面色如常,似乎成为谈论中心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为什么。”清休澜放下木筷,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淡淡问道。

少年闻声回头,目光落到清休澜身上时,他蓝色的左眼亮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初。少年从橼拦上起身,自然地坐到了清休澜对面,用像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的平常语气说道。

“当然是因为——因为灵崖山底下的灵脉炸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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