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客栈中的吵闹声不小,但是蓝眸少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五感优于常人的修仙者想要听清蓝眸少年的话语声还是轻而易举的。
蓝眸少年眯起眼,嘴角微扬,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对楼下骤然响起的桌椅碰撞声和碗筷摔裂声视若无睹,微微歪着头对面前不紧不慢擦着手的清休澜说道:“你好淡定,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点儿也不惊讶吗?”
“惊讶。”清休澜放下手帕,二人周围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淡金色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的同时,也隔绝了别人的视线,“更让我惊讶的是,身为‘寻秘阁’的密探之一,竟然会直接将一条消息公之于众?”
蓝眸少年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将挂在腰后的一枚看着平平无奇的令牌拿在手中转了两圈,令牌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一个复杂且精致的标志逐渐浮现。
他慢慢睁开了眼,说道:“你认得‘寻秘阁’的令牌,果然不是个普通人啊,这身打扮和容貌也是假的啰?让我猜猜,你来自哪儿呢。”
他歪着头看向天花板,接连报出了几个榜上有名的宗门,看清休澜没有反应,又往“百草院”、“书湘庭”之类的小势力猜了猜,结果话音刚落,又自己将自己推翻,口中喃喃小声说着什么“这种小地方出不了你这样的人”云云。
清休澜没搭理他,将视线落到了蓝眸少年手中那块褪去了平凡外表,变得绚烂夺目的方形令牌上。
修仙界无人不知寻秘阁,那里是一个与各方势力皆无牵扯的中立场所,你想知道的消息都可以上寻秘阁打听,但那儿的消息,只能用相同价值的消息换取。
“不伤寻秘阁中人”算是修仙界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毕竟难保之后不会有要求助于寻秘阁的时候,就当卖一个人情给寻秘阁主,日后有事也好商量。
寻秘阁中人在外探听消息也都是以低调行事为宗旨,别说主动将自己得知的消息免费送人,连能够证明身份的令牌也都是只有危及生命的时候才会出示,所以见过寻秘阁令牌的人少之又少。
这少年的行事风格与寻秘阁中人实在相差过大,但他手中的令牌却实打实是真的。
只因寻秘阁的令牌都是用北外海深处的发光磷石制成的,从外表看普普通通,但只要用灵力激发,令牌表面就会显现出独属于寻秘阁的标识。标识的具体纹路和制法皆是绝密,因此难以仿制。
清休澜在很久之前就与寻秘阁阁主相识,这令牌上的标识还是他帮忙设计的,真假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虽然令牌没问题,不过……清休澜将蓝眸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站起身,二人身边的结界缓缓消散,吵闹声逐渐充满在周围,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客栈。
“去哪儿啊,带上我呗。”
一只在空中闪着光的蓝色蝴蝶从客栈中飞出,飞到清休澜身边后,重新化作蓝眸少年,从空中落了下来,他抱着头一摇一晃地跟在清休澜身边,也不管清休澜是否愿意。
清休澜停了下来,见鬼似的转头问道:“我为什么要带上你,我们很熟么?”
“哎呀,总会熟的,就当交个朋友啰,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蓝眸少年笑眯眯地指着自己,介绍道:“我叫席梵,你呢?”
清休澜摩挲了一下右手,没有回答。
正当席梵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蓝光突然出现,自上而下旋转着将清休澜整个包裹,一息后,席梵眼前哪儿还有人,连光芒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啊?”强光过后,席梵睁开了眯着的眼,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道友?”
“道友?”
“有人吗。”
——
距客栈不远处,有一村落,名曰“落花村”。
可再看,这村落中连根草都找不出来,别说落花,风大点都能糊人一脸尘沙。
清休澜从传送阵中走出时,入目便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盏灯火也无,不知路在何方。
“唰”一声,一盏和天机宗玉阶两侧如出一辙的琉璃灯盏突然出现,照亮了清休澜周围两丈,好歹能从泥土上找出一条勉强能够落脚的道路。
清休澜换下了原本的布衣装扮,重新披上了狐氅,泛着蓝色星光的微霜戒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右手食指。
易容消散后,他正在发亮的金色双眸再也掩盖不住,站在面前破旧不堪的村落前显得画面格外不和谐。
这座连鸟都不稀得来觅食的落花村不管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但清休澜就像手握“藏宝图”一样,毫不犹豫地选定了一个方向往深处走去。
而就在清休澜路过的一间昏暗房屋内,一双眼眸跟着他缓缓移动,在清休澜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次没入了黑暗中。
虽然前进的方向未变,但清休澜走走停停,一会儿上手轻敲摇摇欲坠的破旧房屋,一会儿蹲下身看着地面陈旧的痕迹出神。
直到一盏茶后,清休澜才终于看腻味了这座荒芜的村子,用手帕擦着指上的灰尘,开口道:“出来。”
寂静。
清休澜转过头看着身后毫无动静的房屋,耐下心来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并无恶意,出来罢。”
很显然躲在房屋中的人并不信清休澜这番说辞,依旧保持了沉默。
“小崽子,防范心倒是不小。”接连两次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清休澜终于失去了好好说话的耐心,抬眸看向某一间房屋,“但你这样的防范心容易激怒一些脾气暴躁的位高权重者。你很幸运,我脾气还不错。”
清休澜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轰隆”一声,他看向的那间房屋瞬间倒塌,一位黑发少年终于暴露在了昏暗的月光之下。一层淡金色的结界将他包裹在内,不管是落下的木块、石块,还是激起的尘土,都没有沾染他分毫。
少年穿了一身与落花村树上的树叶一样稀疏的“破布条”衣服,赤着脚,手上、身上、头发上都沾着灰尘和枝叶,脸上还糊着可能是用以“伪装”的稀泥,幼稚且毫无用处,却符合懵懂的少年心性。
清休澜心念一动,淡金色的结界中便自下而上出现了一股清泉水,将少年从脚到头洗了个遍,洗净了少年身上的脏污。
少年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水流在自己身上流淌,一双漆黑的眼眸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地盯着清休澜。
“怎么这样看着我,你有话要说?”清休澜捕捉到了黑发少年眼神中蕴含的信息,站在原地未动,抬出右手一勾,那位少年就连人带结界一起飞到了清休澜面前。
清休澜眼中的光芒微暗,开口道:“说罢。”
少年骤然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腿一软,好悬没直接给清休澜行个大礼,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强撑着气势开口道:“你是谁。”
“很无聊的问题,换一个。”
少年一梗,紧紧盯着清休澜闭上了嘴。
清休澜等了两秒没有得到回应,理所当然地觉得少年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转身就走,结果刚走没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少年开口道。
“你来干什么的。”
清休澜步伐一顿,回头看向少年,淡淡道:“带你走。”
说完,清休澜抬起右手两指,在空中几笔勾勒出一个法阵,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空中亮起,法阵成型,飞向了少年,如游蛇一般缠上了他的右手,随后光芒缓缓熄灭,少年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淡色手镯。
少年像被烫到一样甩了甩手,明显被清休澜这番“凭空变物”吓到了,一边试图将手镯扯下,一边朝着走远了的清休澜喊道:“喂,这是什么,你要去哪。”
“只是个防止你逃跑的小法阵,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看孩子。”清休澜没有回头,抬手往后一挥,原本飘在身边的琉璃灯盏就向后飞去,在少年身边停了下来,照亮了少年周围。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他就感到了一股无名的推力将他朝前推去,“喂?!”
空中就像有一只无影无形无法抵抗的大手一样,最终,少年踉踉跄跄地被推到了清休澜身边,道:“你干什么?!”
“嘘。”清休澜俯下身,将食指抵在少年嘴前,说道:“我说了,我并无恶意,只要你乖乖跟在我身边,我保你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虽然我脾气比较好,但我这个人比较讲究,所以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不然我也不介意给你一点小教训,好叫你知道什么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清休澜说着,伸手点了点少年右手上的手镯,开口道:“首先,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也不叫‘喂’,你可以唤我‘大人’或者‘前辈’,随意。”
“我不要!”少年退后了两步,堪堪停在琉璃灯盏照亮的范围之内,再退后一步就能步入黑暗。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直接无视了清休澜之前的警告:“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你这个奇奇怪怪,还会用幻术的怪人,大晚上闯进我的村子就硬要我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
清休澜站在原地,听完了少年这一番对他的控诉,神色未变。像面前少年一样大的孩童,现在应该还处于父母的庇护之下才对,断不会半夜三更出现在一处荒废的村子,更不会浑身脏污,衣不蔽体。
种种迹象表明,这少年要么是被抛弃,要么是父母早逝,留他一人在残忍的红尘中摸爬滚打,艰难地在人来人往中寻找生机。
面对这样的人,威胁是不起作用的,因为他可以接受“惩罚”,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一条命——只是对他而言。
但谁能抗拒寒冷冬夜中的温暖火光呢,失去父母保护的幼崽渴望“关心与保护”,清休澜就给他“关心与保护”,清休澜给得起。
于是清休澜慢慢在原地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年持平,少年不必再仰视自己,他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依照‘命运’的启示,指引你去往应去之地。”
这番言论对于尚未经历过“远行”的半大孩童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缺少来自父母的教导,他的潜意识也在阻止他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往什么狗屁“应去之地”。
清休澜在少年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他轻叹,微微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说道:“也对。比起虚无缥缈的‘启示’,真真切切站在这片大地上的生民更加在意今天吃什么、哪家猪牛又下了崽、谁又和谁成了亲……”
少年看着清休澜开始说些自己听得一知半解的话语,似乎没有要继续强行带走自己的意思,于是稍稍放松下来,却依然一动未动,生怕自己哪个动作会将面前这个眼睛发着光的人从自己的世界中“唤醒”。
“不过呢。”清休澜沉默了两秒,在少年紧张的目光下再一次下达了“死亡诏书”,“你还是得和我走,无论你想不想。”
“我是个注重承诺的人,说过的话我都会兑现,毕竟如果我真想把你怎样的话,难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着听我说话?”清休澜轻嗤,起身说道:“你可以选择现在跟我走,然后洗一个热水澡,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好觉——或者,留在这里,等你饿晕了,我将你装在灵宠袋里带走,也是一样的,左不过多耗费些时日。”
说完,清休澜甚至没有留给少年考虑的时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他步入了黑暗之中,那盏琉璃灯却被他留在了原地,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少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灯盏照出的影子,矮矮的、短短的。落花村太过荒凉,在夜晚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就像来到了一个充斥着“虚无”与“静默”的世界一样。少年微微抬起头,左右环顾了一圈,黑暗中已经探寻不到清休澜的影子,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以及漂浮在半空中的琉璃灯盏。
良久,少年再也忍受不了周围的寂静,提高了声喊道:“喂,你……”他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夜晚的风声都消失了,原本透着些青和紫的夜空也像被浓墨覆盖,除了脚下的光亮之外,四周皆是厚重的黑。
过于不正常的环境终于将少年逼得往前走了一步,琉璃灯盏也随着少年的动作微微向前移动了些许。少年接连唤了几声,从“喂”,喊到“前辈”,最后什么该喊的不该喊的都喊了,也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的错觉,他总觉得琉璃灯盏的光芒在逐渐减弱,照亮的范围也在逐渐缩小,就像无声催促他做出选择的沙漏一般。
少年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在周围的黑暗将光芒蚕食到只剩碗口大小之后,少年垂下了手,缓缓朝着清休澜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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