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出最艰难的第一步之后就轻松多了,就连原本黯淡下来的琉璃灯盏也重新亮了起来,就像在肯定他做出的选择一样。
你给我选择了吗,虚伪!少年看着在空中微微摇曳的灯盏在心中暗骂道。清休澜看似给了少年两个选择,实际上只给了少年一条路,周围都是那条路折射出来的倒影,要真想走上去只会撞一脸鼻青脸肿。
——
莫约一炷香前。
即使没有琉璃灯盏照明清休澜也能在和黑暗中行走自如,他步伐平稳,即使身后一片黑暗,少年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也不着急。他在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片竹林前停了下来,客栈的烛光模模糊糊地从前方传来,并不真切。
清休澜站在原地,一垫脚,身体便漂浮了起来。他像打坐一样将右腿压在了左腿之下,但左腿却并没有收起,依然垂在空中。清休澜缓缓阖上了眼,呼吸平静,在心中默数。
直到数到第一千六百八一时,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出现了一抹星光,虽然清休澜背对着小道,却依旧在星光出现时缓缓睁开了眼。
那抹星光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与之一同而来的是少年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清休澜悠悠落地,随后转过了身,看着面前的少年温柔地开口道:“好孩子。”
少年偏过了头,闷闷道:“我不是自愿的。”
“不重要。”清休澜语气依旧温柔,朝着少年伸出了手,就当少年以为他要碰到自己时,那双手却擦着少年的脸颊向后伸去,然后那盏漂浮在少年身后的琉璃灯便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细长南瓜样的灯笼,甚至连里面的烛火都变成了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
清休澜将灯笼提在左手,朝身后伸出了右手。
少年看着面前那双朝自己伸出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只往前走了一步,表明自己会跟他走。
清休澜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在意,收回手后朝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在客栈的烛光将清休澜手中灯笼的光芒完全掩盖之前,清休澜身上的狐裘便化作流光散去,他又换回了原先易容的样貌,金色的眼眸逐渐沉寂,变成了黑色。
少年在短短半个晚上经历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遭受的惊吓和“威胁”之后,已经失去了惊讶的力气,哪怕清休澜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大变活人”,他也只是淡淡地抬眸看了一眼,然后再次垂下了眸。
可惜他今晚注定还有一劫。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等睡着了!”
少年在跟着清休澜走到客栈前时,突然听见一声懒洋洋的呼唤,紧接着一只半个手掌大、散发着流光的蓝色蝴蝶就从客栈顶飞了下来,正当少年不知先疑惑“蝴蝶为什么会发光”还是先疑惑“蝴蝶为什么会说话”时,那只蝴蝶就在他眼前再次表演了一番“大变活人”。
一阵蓝色的鳞粉顺着空气飘入了少年的眼睛中,少年猛地一闭眼,眼眶中顿时传来火辣的痛感,他正想伸手去揉,却被握住了手腕,紧接着,清休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收好你的鳞粉,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清洗一下翅膀。”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清休澜身后出现了一个由无数细小的水流汇聚而成的、足以将整个客栈摧毁的巨大水漩涡,他平静地看着席梵,似乎只要席梵某个动作不对,就会立刻将这只“弱小的蝴蝶”溺死在漩涡当中。
席梵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接着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别这么紧张,只是鳞粉而已,又不是毒药。瞧,这小孩儿不还活着呢么——这你儿子?”
在确定席梵没有攻击意图之后,水流逐渐平息,消散在了空中。少年只觉一阵冰凉擦过自己的眼周,随后痛感便被压了下去,握住自己的那双手也松开了。
少年试探着睁开眼,视线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轻松看到远处黑暗中被风刮得左摇右晃的花草。
确定少年没事之后,清休澜便收回了目光,懒散地看着席梵回道:“看起来像么。”
闻言,席梵认认真真地抱着手将二人打量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不像。先不说长得像不像吧,你,看起来就不像成了亲的人,倒像是成仙了——你平时喝露水,睡梧桐树么?”
清休澜抬手收起了手上的灯笼,指了指地面,顺着席梵的话回道:“我要是成仙了,现在就降雷送你去阴阳司。”
席梵摇着头“啧”了两声,说道:“凶残。”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身旁那个半人高的少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啊。”
少年偏头看了看席梵,没有回答,反倒是不动声色地往清休澜的方向挪了挪。虽然少年没有亲眼看到是谁让自己短暂“失明”,但他依旧通过二人的对话判断出了谁是“凶手”。
听到席梵这一问,清休澜才想起来自己也忘记问这少年叫什么了,总用“小孩儿”称呼总归不方便,于是清休澜微微低头看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转头看了看左边的清休澜,又转头看了看右边的席梵,沉默几秒之后回答道:“我叫应……蘅。”
“横?哪个横啊。横竖、永恒、杜蘅?”席梵双手背在脑后,闻言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随口猜道。
听到熟悉的字眼,少年确认道:“杜蘅的蘅。”说完眼神有些闪躲地看了看清休澜。
其实是没有名字的。他的父母总“应阿宝”、“应小宝”喊他,直到最后也没给他起一个大名。在父母离开后,少年在落花村停留了很久,那时落花村还不像现在这样荒凉,地上生长着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有位老者路过这里时,看他一直盯着那紫花看,就走过去指着花和他说,这种开着紫花的植物叫做“杜蘅”,因为长得像马蹄,所以又叫“马蹄香”。
看少年偏着头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很感兴趣。见状,老者便干脆坐在了少年身边,絮絮叨叨地同他讲了起来。老者从“有人也会把杜蘅叫做杜若,但其实这是两种不同的植物”讲到“但在书中使用时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有人就用杜蘅比做‘君子和贤人’”云云。
再后来……
“这个名字不好。”清休澜突然出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漆黑的眼眸微微亮起,开口问道:“杜蘅。它会让你想到什么。”
少年恍惚了一瞬,随后抬头看着清休澜含糊地说道:“家……花,还有……娘亲。”在念到最后那个离他十分遥远的词时,少年浑身颤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
清休澜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一乾半透明的八卦阵旋转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清休澜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名字只会将你困在过去,阻碍你向前。我替你换了罢。”
八卦阵上充斥着灵气,浅色的光纹缓慢流动着,两层淡金色的光圈漂浮在阵上,一正一逆缓慢转动着。
但在席梵眼中,清休澜面前什么都没有,他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迷茫,对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清休澜面面相觑。
“若你被名为‘恐惧’与‘鲜血’的绫罗紧紧缠绕,我便以赤焰真火将其焚尽。”沉默几息后,清休澜半阖着眼轻声开口:“若贫瘠与愚昧如丛生荆棘般阻碍你的道路,我便用一柄利刃将其斩落。”
随着清休澜的话语声,八卦盘上的光芒顺着指引流向了少年。少年只觉身体中汇入了一股暖流,原本堵塞在骨头缝中的污浊被一扫而空,整个身体如同羽毛一般轻盈起来,灵台清明,空无一物,干净而纯粹。
清休澜睁开双眸,看向面前依旧在旋转的八卦盘,观察几息后终于开口说了两句眼前两人能够听懂的人话:“去听吧。去听此间万象之声。去听花木之低语,走兽之嘶鸣。去听世人悲欢离合之响,闻其哀鸣,听其欢畅。”
“你要去认识这个世界,也要去认识你自己。”
“便唤做,‘应听声’。”
——
八卦盘的光芒消散之后,少年似乎还陷在无名的混沌之中,没有对这个新名字发表任何看法。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席梵沉思两秒之后点了点头,并起两指用关节在少年脑门上轻轻一敲,将他脑中的混沌驱散,然后说道:“这名字不错啊,听、声。不过——还是不如我的。”
也不知道在和一个半大孩子攀比个什么劲。清休澜停顿了一瞬,似乎想说些什么,看着席梵静了两息之后良心和素质占领了道德高地,最终没说出口。他用右手在应听声耳边打了个响指,说道:“别像个游魂一样站着,走了。”
这一响指把少年的魂打了回来,眼眸逐渐清明,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刚走两步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朝席梵挥了挥手,然后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客栈。
席梵:“……?”走就走呗还打个招呼,挺有礼貌的哈。
他轻笑了一声,再次化作了一只蓝色蝴蝶,从外边飞进了客栈二楼开着窗的那间房中。
——
应听声在客栈中环顾了一圈之后,在掌柜处找到了清休澜。
清休澜正在和小二说些什么,见应听声过来,便抬起右手一勾,应听声便飘了起来,停在与清休澜差不多高的地方。清休澜朝掌柜后面那堵挂满了淡黄色菜牌的墙上一颔首,问道:“吃什么。”
应听声转头一看,沉默了下来,无辜地转回了头,与清休澜面面相觑。
清休澜:“……”
菜牌上的字是用小篆写的,清休澜对看不懂篆体的少年无话可说,回眸对面前的小二说道:“虾仁粥、清蒸肉末蛋、三鲜鸭子,加一份糖蒸酥酪——再上一壶……算了,牛乳吧。”
点完菜后,清休澜带着应听声上了楼。内间屏风后的浴桶已经添满了热水,一阵一阵往上冒着热气,就像一个没有盖子的巨大蒸笼一般。
清休澜一捻手指唤出了被隐藏起来的乾坤戒,转头打量了应听声两眼,然后在乾坤戒挑挑选选,最后拿出了一件天青色绣暗花的交领长衫,在应听声身上比了比,点头道:“差不多,去洗吧。饭菜一会就送上来。我在外间,有事喊我,没事睡觉。”
三言两语交代完之后,清休澜将衣物放到了浴桶旁的小凳上,转身出去了。
外间雕花软榻的小几上摆着一壶新茶,清休澜抬起左手,一面巴掌大、椭圆形的镜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正闪烁着微光。他将镜子往旁边一送,那面坠着珍珠流苏的镜子便停在空中,逐渐变大,莫约手臂长。
清休澜拿起茶壶,将茶倒入了青色的茶盏中,茶香满溢而出,缓慢朝着房内扩散。他放下茶壶,拿起茶盏左右晃了晃,让茶流淌过茶盏每一寸内壁,随后抬手倒掉了这杯茶,重新添了一杯。做完这一切之后,清休澜这才将茶盏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茶。
被清休澜撂在旁边的镜子微微晃动着,镜面泛着水波样的纹路。清休澜一挥手,镜面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影子,几息后,原本模糊的黑影逐渐变得清晰,一位身着青白色薄水烟圆领长裙的少女出现在镜子中。
镜中的少女发间坠着淡紫色玉蝴蝶步摇,双耳上挂着透亮的青色水滴形耳铛,就连手上也戴着一个竹节样的青玉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富贵大小姐,可这位年轻的少女却实打实是天机宗五大长老之一。
“终于有空看水镜了,大忙人。”少女眉眼昳丽,语气轻佻,即使站在一片废墟当中,也像一颗绚丽的珍珠一般,让人不自觉忽略周围,视线与注意力都很难从她身上移开。
“还好,不是很忙——天机宗如何。”清休澜吹了半天,又将茶盏放回了小几上,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灵脉被炸,天机宗被波及是必然的,但有两位长老坐镇,问题并不大,就算清休澜立刻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他也没急着用水镜联系长老们——忙起来也联系不上。
少女调整了一下水镜的位置,微微侧过身,让自己身后那片废墟显露在水镜中,语气轻松地开口道:“还行吧,通天玉阶有一节被炸断了,现在除了各位长老和天梯排名前百的弟子,其他人上不去也下不来。”
水镜中,几座原本洁白的宫殿已然倒塌,玉屑碎散得到处都是,就像下了一场没有温度的雪一样。大片灵植死的死、折的折,蔫蔫巴巴地趴在地上,地面上存在着大片大片被火焰燃烧过后的污黑,不断有人拿着丹药和符咒从少女身后经过,场面虽然有些狼藉,却并不混乱。
清休澜抬眸看了两眼,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怎么回来了,人找到了?”
“没啊,天机宗有异,寻人的优先级被折湛降低了,灼烧感消失之后我便连夜赶回天机宗善后——你人找到了?”少女口中的“折湛”是她的法器,与清休澜一样,她也接到了前去寻人的任务,清休澜离开时,她刚走不到一天。
清休澜起身,关上了窗,回道:“找到了——在我找到人之后,灼烧感便消退了。我还以为是微霜放宽了条件,不必将人带回天机宗就能摆脱这该死的灼烧感。”
少女轻嗤了一声,旋转着拿在右手上的细长发簪,告诉了他另一个消息:“自家灵脉被炸,凌月剑宗立刻派人去调查了,说是查到两个可疑人员,‘疑似’是天机宗的人,要我们去给个说法。”
“孟玄联系不上,沈灵和扶盈要留在宗内善后,我要处理被浊气污染的弟子——我的意思是,现在有空,且身份够高能够不被凌月剑宗随意摆布的人……只剩你一个。反正玉阶断了还需要时间重修,宗内到处都挺乱的,你也不急着回来吧?”
“凌月剑宗离你那儿也不远,你顺路去看看?就当找个乐子看看。”
少女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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