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酉时,冬日的暮色压得屋脊愈发地沉重,屋瓦已渐起白霜,而飞掠于梁上之人却未觉湿滑,灰蓝色的天幕低垂,映照出梁上之人的身形矫捷。
苏木脚下轻快,轻点一头檐角便可轻松落入他处,她目光凌厉地扫过斜下方人头攒动处唇线紧抿,只见额头一皱,眼神便定在了一处。
未贸然出声落地,苏木借着巷子尾巴的柴垛,身形如夜中黑影,足尖轻地面,未有任何声响。
扫视四周,见人群逐渐稀散,她小心转过北角,瞥见了那抹细微的身影,正沿着耳房梁壁偷摸移动,苏木目光如炬,那人脚步虽轻,却躲不过她的眼。
渐近,她眸色一沉,衣摆翻飞时她已如夜枭般置于月华身前。
“躲够了吗?”
少女的声音透着冬夜的凌厉,凉风簌簌时,她的尾音也不带任何的起伏,但是整句话都带着刀锋般的凌厉与杀气。
月华见状花容失惊,刚想要回头时,尚未看清眼前人的身影,手腕却被如同铁钳一般的力道给锁住,紧接着,她感受到自己肩头被按,整个人已被她轻而易举地牵制住,压在冰冷的木壁之上。
苏木已看清此人容颜,却如描述、如玉春楼画中无二,见月华要挣脱,便是毫不手软的一掌劈在了她的肩头,感受到掌中人已无力,将人扛上,倒是没沿着青石街而行,沿着屋檐,一路直奔侯府。
扛着那女子落入侯府门前时,苏木未觉半分劳累,只是瞧着朱红大门外挂着的暖黄灯笼,眼神未被其影响柔和,倒是多出几分寒意。
月华已带回,还差一件事,她便可以解了这蛊毒,离开这朱门大院。
大门紧闭,门口高高挂着的灯笼被吹的左右甩晃,仿佛下一刻便会撕烂倒地,正如苏木挡于脸前的帏帽一般,纱被冷风掀开,露出苏木那张清冷疏离的面容。
缓缓向前去,立于门前方停下。
“开门。”
苏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凌厉之感,守门小厮见清来人,连忙推开了门扇。
一开门,灌风而入,苏木衣诀乱飞,往前走着却未被烈风干扰半分,异常冷静。
扬风恰巧立于廊下,听到动静后抬眼望来。
似是有些惊讶苏木肩头扛着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苏木却未顾及,愣是只眼神划过去一眼,走到他跟前时脚步未停,抖落肩膀抬手时,女人便身如麻袋一般麻利地滚进扬风的怀里,发出一声沉闷“砰”声。
“交给顾长宁,叫他尽快安排第二件事。”
苏木语气淡漠,丢完人转身便走,披风衣摆拂过地面时,发出些沙沙声,背影倩丽却从容不迫。
扬风站在原地硬是楞了两秒,总觉得,他自己被除了自家小侯爷以外的人所命令了。
但无暇多想,扬风再次扛起那人朝东苑方向而去。
-
夜色如初,苏木回屋换了身夜行衣,无声落入侯府西北角的屋檐上。
侯府器库,便是她所望去的地方。
坐落于西北角不起眼的角落,可库房规模却并不小,前几日,苏木接着养伤,倒是大致摸清了他顾长宁侯府的各个犄角旮旯,这器库一般放置府中各类兵器杂物,苏木身处侯府,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
心知顾长宁与侍从去往地牢审查犯人,凌风虽未见其影大概也是被派往别处,府中无于她抗衡之人,再加上她做事一向小心,并不会留下些许踪迹,这才小心来了这器库。
苏木身着夜行衣,混入夜色之中不辨其人,她袖口系地干净利落,其余一身皆是贴身。
她附身,拿出细铜丝在铜锁卡口间来回摸索,指节轻敲几下锁面,很快锁簧便弹开,发出轻微的声音。
她小心推门而入,一股寒意夹杂着冷冽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掩上门,苏木朝里瞧去,终是瞧见了侯府器库之里。
借着月色,苏木一眼扫去,房内陈列着整齐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各式各样,寒光映着银色剑光,亮堂地倒映在她的眼底。
每把兵器都保养得极好,镂金刻银,雕纹古朴,刀背锋利,剑脊精巧,枪尖卷着红丝缎带,偶有风过时轻轻摇晃,碰撞出一丝轻颤。
她仔细地翻找,动作幅度却尽量缩小,每打开一个箱子,都会确认其中武器的结构与重量。
箱盖被她无声掀起,折叠的刀,短剑,弩机,甚至还有数十支锥形飞针,排列得整整齐齐。
发现无她所找之物后,苏木转身又去向另一立架子,可是四下查找,却始终没找见弓箭所在之处。
她的呼吸愈发轻,手也越翻越快,生怕被人发现。
可她想要看到的箭镞却始终没有出现。
见四下已被她查找了个遍,苏木已然准备离去,却在拐角时发现了离门不远处角落的硕大木箱。
苏木神色冷淡,正要往那方向而去,却在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动作一顿。
她眸光一冷,迅速跃到最里侧,将自己藏在两排立式刀架之间。
“府兵所替用刀可换置了?”
“瞧着器库锁开着,应当是下人们搬去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外面走进来两人。苏木却未有紧张,侧耳听着来人。
“侯爷,月华那边是不审了吗?”是扬风的声音,语气很是恭敬。
“嗯。”另一道声音低沉冷漠,是顾长宁。
苏木倒是没想到顾长宁二人竟如此之快就从地牢出来,她透过架子缝隙,看见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姿修长,气势逼人,手中手杖未削弱气势,倒是平添几分威严。
“虽说她有身孕,但侯府地牢倒也不是给她养胎之所。”顾长宁顿了顿,声音低哑。
“再给她三天,若不开口,就用刑。”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属下明白。”
“月华怀中所藏的那枚银簪你可取下了?”
顾长宁声音不大,冷肃道。
“取下了。”
“查一下是在哪家商铺所造,那家商铺都有何人去过。”
低沉醇厚的嗓音传入苏木耳中,倒是让她突然有了新的思路,她倒是可以去找找往些年官府所征召的民间工艺坊,或许他们见过那箭镞。
“是。”
扬风回答的干脆,却忽然压低声音:“侯爷,有件事,扬风想问问您。”
苏木身形一绷,以为自己要听到什么机密之事,却不料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顾长宁未开口,似乎在示意扬风继续,扬风虽直问,但语气多少压低了些。
“那苏木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一名刺杀你的刺客,你当真要一直留下她?”
苏木瞧见顾长宁薄唇微抿,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但很快又给出了答案,冷声开口:“留下她,还有些用。”
短短一句话,冷硬无情,像寒夜里苏木背后架上冰刀刃的霜雪。
苏木在刀架后握紧了指尖,藏在夜行衣里的心口微微起伏,眼神却愈发冷厉。
屋外风声猎猎,吹动刀架上垂挂的流苏,轻轻碰撞在她耳畔,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极了她此刻心底泛起的那点嘲讽与荒凉。
三人处于器库,却寂静无声,她瞧见扬风不再多问,也瞧见顾长宁脸上平静如常。
半晌,顾长宁的声音再次传入苏木耳中。
“府兵的兵器该重新锻造了,他们搬去的那些怕是不够,记得回收后再拿些新的让他们先用着。”
语罢,沉重的木门已被打开,顾长宁拄着他那根玄色拐杖,一步步地离去。
直到扬风关上了门,苏木才从昏暗架里走出,她怕耽搁,也怕二人折返,直奔目标而去。
轻搬开放下那实心的木盖,映入眼帘的,确实让苏木眼中放着光。
那是一堆列放整齐的箭,箭羽锃亮干净,肩头也似是新打造的,或许这就是顾长宁所说需要替换的兵器。
苏木轻拿一只,仔细翻看。
箭镞上的花纹并非一齿三爪,而是祥云。
苏木为了谨慎起见,依旧往下翻了翻,但每一只同样是祥云。
也对,每过一段时间,侯府的兵器都会换新打造,何况是九年前的箭镞。思衬着,苏木决定还是在这器库中找找,就算每件废兵器都被拿去重新锻造了,那也一定会保留一件,供皇家查阅。
这样想着,苏木再次往里走去,此时夜色比刚进来更甚,屋中渐渐有些看不太清,苏木想着顾长宁他们刚离去,而器库处于西北角,于主屋相隔甚远,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掏出袖中火折子就要点,却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了声音。
一步一沉,一重一轻,还多余出其他的声响。
苏木有些汗颜,这顾长宁为何在此折了回来。心下虽然有些诧异与震惊,苏木却还是将火折子又黯然放回袖中。
只是这次,她没有躲进架子深处,而是转立木门背后。
顾长宁眼瞎,她只要轻声些,顾长宁定然察觉不到。
这样想着,苏木目光如鹰,死死地盯着门口,只待一开门便可悄然出去。
外面的人声渐近,她屏住呼吸,紧贴在兵器架后的阴影里。
木门外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解锁。她的心脏“咚”的一下狠狠撞击胸腔,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麻。
“咔哒。”
门闩被推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器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扇缓慢而沉重地移动,先是一条缝,细碎的光线透进来,落在灰尘与兵器交织出的冷光上。
她咬住下唇,目光紧盯着那道缝隙,屏息静气,等待门被完全推开的一瞬。
可那道缝隙忽然顿住了,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掌心抵在门板上,微微用力,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门缝再度被推大,凉风顺着缝隙灌入,拂起她垂落的碎发,带着冬日夜晚冰冷的寒意。
她猛地绷紧后背,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瞳孔微微收缩,感到血液在耳边“嗡嗡”作响。
下一息,她看见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握住门沿,骨节分明,指腹有薄茧,指尖微曲着推门而入。
苏木抓紧夜行衣下摆,压低脚步,心脏紧缩,趁着门开到一半,猛地向前冲去。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精准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牢得像铁箍。
“去哪?”男人低沉的嗓音贴着她耳边,气息温热。
隔着黑暗,他看不见她的脸,她却看见他眼中浮起淡淡笑意,薄凉又漫不经心。
“嗯?”他倾身靠近,仿佛听不见她的心跳声,指腹缓缓摩挲她腕侧,笑意凉薄:“听完了,就想走?”
苏木倒是没料到顾长宁不怕自己是贼人敢独自前来,倒也没想着出身,她用力抽了下手,没能挣脱,反倒被他拉得更近。
男人低头,鼻尖几乎擦过她的发,语气轻缓得像极夜雪落,却带着叫人心颤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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