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洲·清羽镇
一路泥泞,陈伍赶着马车,姜亦语就坐在旁边,她手里捧着出门前春晓给她洗的青提,两条腿垂在马车下,好不逍遥地吃着,隔着车帘,宋寒声七在里看着昨夜整理的信息,顺道也将他所知晓的念给帘外的两人。
七日前,王氏全家老小,十二口人全死于火灾。
王氏小院坐落在深巷之中,宅院不大,却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户。
“此案引起不小恐慌。”陈伍道。
“这也太惨了……来,伍叔,接着!”一旁的姜亦语朝他扔了一颗青提,陈伍顺手接着塞入口中,一见她黑漆漆的脸,又见她长得拖地的黑袍,又笑得连谢谢都说不清楚了。
“啊呀伍叔,别笑了!!”
“没笑没笑。”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案发现场吗?”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会在这多留段时日,所以要先找个落脚处。等到戌时,禹州官府的人也到了,我们再行动。”
姜亦语点了点头,又将五指张开,伸到帘子里。
宋寒声七:“……”他又从果盘中取了些红枣,抓了一小把放在她的掌心。
“怎么是红枣啊?”
“养胃。”宋寒声七答。
“是嘛……”她有些不情愿地咬下一颗,“可我不想吃这个。”
“吃一个,给你十钱,如何?”
那可是钱,他既都这么说了,姜亦语自然是乐意的,连连转过上半身去掀开帘子,“那说好了,伍叔作证,大人可不许耍赖。”
“我何时骗过你?”宋寒声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陈伍听此,连忙问到,“大人,我可以加入吗?”
“你吃一个,算十钱。”车内的人虽是似笑非笑,但着实也令空气中的氛围轻松了几分。
“……”
陈伍不说话了。
整理好行囊,夜已染上暗色,万籁俱寂,在月的光辉下,一行人已来到王氏院外,尚依稀可见灼烧成碳黑色的木门,揭示一场未知而又瘆人的惨案。
宋寒声七从陈伍手中接过灯笼,朝院内走去,“尸体在院内何处?”
陈伍:“回大人,已搬运至前院。”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切实存在的,姜亦语总感觉身后有人跟了他们一路,那不知名的目光还在跟随她。
她汗毛都竖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轻攥住宋寒声七的衣袖。
“做什么?”宋寒声七的余光瞥了眼她的手,继续往前厅走去。
“不做什么。”她警惕四周,不挑明他所能带来的安全感。
“阿六,你这么牵着大人,不合礼数。”陈伍在旁小声说到。
她将哀求的目光转向宋寒声七,语气略带些撒娇意味:“宋寒声大人,不行吗?”
话未说完,他便扫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落在她攥住自己的地方,任由她去了。
反正他没拒绝,那便表示可以一直牵住他了。
屋内尘烟弥漫,地上布满了灰烬和烧焦的碎片,木梁被烧成半截碳,悬于屋脊摇摇欲坠。
陈伍将验尸工具箱放置于地,便退出房间守着。宋寒声七和姜亦语踏入屋内,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的平躺在前。
“王氏已是禹洲三月以来第五起走水命案。”宋寒声七向前蹲下,掀开一角白布,一颗焦炭的头颅圆滚滚的现于眼前。
“大人的意思,此事蹊跷。”
“是与不是,待你验明,便有定论。”
她的羽睫微颤,不知是否会有能力查明,只愿原主能在此刻与她心念合一。
姜亦语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她便觉那个与她同名的姑娘,此刻正与她并肩而立。
她果断迈开步子,走到宋寒声七身旁蹲下,从工具箱中拿出羊肠手套,掰开受害者的口腔。
“将烛台给我。”她借着微弱的烛光,见其口腔内清洁无尘,“大人,”她低声说道,“如果人是活着被烧死的,口腔和喉咙里会有烟尘。”
宋寒声七又将余下遮掩的白布全然掀开,与她一同查看。
尸体肉身已被灼烧得斑驳,是否存有外伤难以断明。
又翻看了几遍尸身,在皮肤裸露之处,并未发现明显外伤,即便有些伤痕,也只是留于四肢,尚不致命。
她从木箱中拿出一卷布袋,银针放在之间,摆放整齐,将一根细长的银针抽出,将其插入死者胃部,又轻转了几次,候了几秒,便拔出置于火烛之上。
两人的目光齐聚于隐隐发黑的针头。
“有毒。”宋寒声七用手帕从她手中接过银针,“王氏吝啬,院中并无侍仆,餐食一向是他夫人所备。”
“自家人又怎会用毒?”她附和着,“目前来看,大致能确定王氏是在中毒身亡后被凶手放火燃尸的。不过就算如此,我看巷中尚有其他人家户,王氏宅院夜半走水,真会全然不知吗?”
她侧过头去,目光与宋寒声七撞上,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共朝外走去。
“等等。”宋寒声七驻足,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
“怎么了?”顺着他凌冽的目光,姜亦语在心中默数了一遍尸首的数量,数到最后一具,她瞪圆了眼——在场的尸身,只有十一具。
“少了一具?”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明明通报上来的结果,十二具尸骨都在啊。
“是有人偷尸,还是说还有人活着,根本就没死,可大人的人,会是犯这种小错的人吗?”
宋寒声七暂时不语,他继续回想昨夜王氏家主的卷宗:清羽镇,王氏布商掌柜王宗林,年三七,妻儿老小共计十二人……
两人将余下的白布一一掀开,却不曾发现与王宗林女儿相仿的尸骨。
“少了他家姑娘。”她错愕的目光在四周扫过,试图寻找线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寒声七脸色变得凝重,按常理,行凶后凶手需离场逃窜,可人都死了又何必增添负担?
“王氏女儿还活着吗?”姜亦语开口道,询问宋寒声七的建议。
“不会是他女儿……”她的话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有些疯狂。
猜疑颇多,线索却难以辩明,两人一度陷入迷茫,立于无辜亡灵之间,两两相望。
“吱吖——”
房梁的碳木摇晃,即将垂落。
“小心!”宋寒声七低喝一声,迅速将她拉入怀中,两人堪堪躲过坠落的梁木。
她的心跳还未平复,耳边已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没事吧?”
骨节分明的手护在她后脑的发间,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侧脸,尚能听见他的心跳。
“大人!”陈伍在外敲响木门,往里喊到。宋寒声七随即立刻松开环住她的手。
“进来。”
只见陈伍用手帕包着一块尚沾有干涸血迹的和田玉佩,走到宋寒声七跟前:“他们说,这是在东厢房找到的。”
东厢房是王氏女儿的闺房。
宋寒声七接过洁白无瑕的玉佩,在烛光下细细察看,他的墨色瞳孔多了几分猜忌:
“这玉佩是用上好的羊脂玉打造,寻常商贾之家不会拥有。王氏不过一布商掌柜,他女儿又从何得来?”
说着,三人决定一同去东厢房查勘现场,试图再找些相关线索。
宋寒声七:“伍叔,你在与他们交接此案时,可曾疏忽了什么细节?”
他们,自然指的是院外来装个样子的小差,若非禹州的官员不作为,他也不必亲自来此办案。
漠视人命,蔑视王法,待真相查明,他定要让这些蛀虫为死去的人祭奠。
“禀大人,那日我家中忽逢急事,便差了旁人来办。至于禀明之事,照例由主簿记录在册,正是您前夜所见,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命谁来交接的?他人现今何在?”语气如冰封的湖面,宋寒声七的眼神愈加狠厉深邃。
察觉到宋寒声七情绪的波动,陈伍知晓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连回忆着,这才惊觉,至今再没见过那厮,连叫什么名字也无从知晓,陈伍心头一紧,往后退了半步抱拳认罚:“大人,陈伍愿领罪,是我疏忽了。”
“你立刻赶往官府,拿上我的令牌,找禹州知府齐世清大人,再讨要一份禹洲本地富商的籍录。”
“是。”
陈伍领命退下,宋寒声七与姜亦语一起步入王氏女儿的闺房,虽经火烧,但相较于其他厢房而言,已算是保存得不错。
屋内装潢在本地算得上奢华,足见王宗林是很疼爱他的女儿的。
“王氏可有什么富贵的亲眷挚友?不是说明日是他女儿的及笄礼吗?这样重要的日子,许是什么亲近之人相赠也说不一定。”
宋寒声七否决了她的猜想:“王氏乃禹洲生人,无你所言富贵之亲眷,且他为人吝啬,更不必说有能相赠如此重物之挚友。”
“这玉佩样式像是男子的,难不成是王氏女儿的情郎相赠?”姜亦语捧着那块玉佩,在油灯下细细观察着,话刚出口,她又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想,“可也不对啊,若王家女儿真有如此爱她的情郎,今日死于非命,便不会叫此院冷清悲切。”
可怜这样的姑娘,就算如今尚还活在世间,也只余下无尽的痛苦。
气氛又变得冷清,宋寒声七的眼神转向角落的梳妆台,他走上前,从台上捡起一片碎瓷。
“发现什么了吗?”她走到宋寒声七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只见梳妆台的发簪散落在桌面上,桌角凹进去了些,似是被重物砸损。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他抬起头,又打量着房内每一个角落,而后走出房间,放大了些音量,朝那群小差问,“你们之前来调查时,可有什么异常,其他人的卧房,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禀这位大人,并无。”其中一个服装区别于其他人的官差走上前回应到,他见一旁的姜亦语手里拿着玉佩,便又讲,“对了大人,这位兄台手里拿的玉佩便是小的们在这梳妆台下找到的。”
姜亦语垂下眼帘,暗自猜想,从踏入王宅到现在,一切的线索和迹象似乎都在指向王氏女儿。
凶手是奔着她来的。
她……究竟还活着吗?
忙活了半夜,姜亦语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她提着工具箱跟在宋寒声七身后,“大人,”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你不困吗?”
“嗯。”他冷冷应了句,余光落在她的工具箱,他也不说话,只是从她手中将木箱提过,“困了,就先回客栈休息”。
院外,有两辆马车恭候着。
先前那位被问话的官差站出来,朝宋寒声七陪笑道:
“宋寒声大人,是这样,我家大人知晓您莅临禹州,原想亲自替您接风洗尘,怎料他前几日不慎摔了腿,您又要先来查案,实在不能远迎,故让小的在此候着,传话与大人您,他极敬佩您鞠躬尽瘁,公正廉洁的作风,故邀您去府上,再一同商议案情。”
“眼下已晚,明日我再登门拜访,就不打扰了。”说罢,宋寒声七转头朝身后的姜亦语说到:“阿六,我们走。”
乒——
步子刚迈出半步,眼前便现一片寒光,直逼宋寒声七同姜亦语两人。
“何意?”宋寒声七将姜亦语往身后揽了揽,“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宋寒声大人,小的说过了,我家大人有请。”官差还是阿谀奉承地笑着,又降低姿态,将右手展开,朝着第一辆马车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怎么办?”姜亦语冷汗直冒,小声问了句,欲从腰间拔出宋寒声七先前赠予她的那把匕首。
他将手掌轻搭在姜亦语的手背上,示意她暂时不要自乱阵脚。
“宋寒声大人还是不肯走吗?”
说着,那些寒光闪烁的刀刃又朝两人靠近了些,姜亦语往后踉跄了半步,胳膊紧贴上他的后背。
“既如此,本官便应了这约。”说罢,那些刀刃缓缓落下,宋寒声七一个跨步便要登上前面的马车,只是这一刹那,姜亦语向前抓住他的衣袖。
他不动声色,用口型告诉眼前快要掉眼泪的姑娘,“等我。”
她缓缓松开了手,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驾—”
车轮滚滚,两辆马车分别驶向彼此的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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