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纹路无声生长、闪烁，繁衍出新枝和末节，像一张富有活性的奇异面具。
“晶石化加深了。”
人偶一同看向镜子。
沈伽莱进入晶石镇前就做好了准备，想博取主动权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太在意，转而关心起合作伙伴：“你怎么样？灵魂联系会对你造成负担吗？”
人偶摇头：“不会。”
“说起来，每个晶石人都能分辨灵魂气息吗？”
人偶歪头思考了半天：“晶石人只能做出笼统的判断，分辨人类与同类。”
“知道了。”他道。
人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接下来的询问，不禁疑惑：“你不问了？”
“我说过，不会探究你的秘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合作。”
沈伽莱似乎站累了，不顾身上干净的衣服，斜靠着墙，领口折叠的阴影凸显出分明的锁骨与冷白的皮肤。
暖光的灯光缓缓流过，浴室的米色瓷砖似也染上了惬意的倦懒。
“不过，你要是想说，我也愿意听。”
【好一手欲擒故纵。】
【这人是什么pua大师吗？】
【这氛围、这举动，人偶不得立马敞开心扉，掏心掏肺？！】
【让我来！我要跟他谈心！】
【哪种谈？物理意义上的谈吗？】
人偶忆起离开前晶石镇他的举动，默了默：“我不知道。”
沈伽莱直起身，抬手轻拍了一下人偶的脑袋：“总会知道的。走吧，该休息了。”
*
翌日，清晨。
沈伽莱一早开门便见到杵在门口的两大门神，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见到他先是异口同声问好：
“早上好。”
“早上好。”
然后跟两只雄性荷尔蒙过剩的斗鸡一样，开始斗嘴。
“你不是旅馆服务员吗？怎么一天天跟着我们，没工作吗？”
“服务客人，为客人当向导，也是我的工作。”
沈伽莱忽然由内而外生出一股疲惫，比被追杀、被幻象折磨还要疲惫。他觉得这两人目前为止都挺好，要是不长嘴就更好了。
用过早餐，出了旅馆，两人还是一刻不肯消停。
莱德：“我和兰斯要去学习雕刻，你去干嘛？”
伊恩：“去给克拉夫爷爷打下手，免得人多教不过来。”
沈伽莱侧目：“你会雕刻？”
伊恩谦虚道：“只懂得点基础技法。”
“没想到你会的挺多。”
伊恩被夸奖，表情羞涩中带着点骄傲：“如果您不嫌弃，一会儿我可以教您。”
莱德插到中间，皮笑肉不笑：“我也不会，不如你来教我吧。”
沈伽莱忍了一路，忍无可忍，朝他们灿烂一笑：“莱德说得对，伊恩待会儿就麻烦你照看他了。我想玛西亚小姐也懂雕刻，我可以向她请教。”
【哈哈哈哈，爆杀。】
【大小狗蔫了。】
【舔到最后，居然是只出场过两次的玛西亚赢了这局。】
到了克拉夫家，三人沿着长廊进入房屋另一头的工作室。
工作室面积宽阔，除了常用的工作台，还摆着十多张折叠桌椅。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已坐了七八个人。
富豪和女伴坐在中间。
一夜不见，二人似乎已经忘了在矿山发生过的龃龉。女伴依偎在富豪身边，低声细语，见到沈伽莱，眼光流转，微不可见地朝他点点头。
富商施舍地望向三人，算是打过招呼。
莱德看也不看拉着沈伽莱就往后走。
途中还路过了精英律师，他脸色比昨日苍白，眼睛略微浮肿，表情冷淡。
三人在后排坐下，莱德凑近沈伽莱悄声说：“你有没有发觉，那个胖子好像更肿了？”
伊恩耳尖，听到后默默点头。
不光是整个人比往日浮肿，耷拉的眼袋好似也多了几道皱褶，松弛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神掩饰不住疲惫，同时却闪烁着异样的活力与神采。
短短一夜，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伽莱的目光不禁落到前方那道窈窕迷人的背影上。
不多时，克拉夫走了进来。
他今天换了一套相对正式的着装，昨晚横冲直撞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让他那只带着云翳的古怪眼球都显得没那么骇人。
看起来应当是孙女玛西亚的手笔。
玛西亚提着软皮工具箱跟随而来。
老头儿看见后排三人组，先从鼻腔轻哼了一声，然后清清嗓子，直奔主题：“先教基础再练习。有不懂的，问我或玛西亚。”
不等众人反应，老头儿就开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玛西亚同时给每人发放初学者雕刻刀和练手的石料。等到他们这桌时，沈伽莱注意到她多看了两眼桌上的人偶，眼神不像好奇或喜欢，更像是……评估。
老头儿讲完基础就宣布：“可以上手练习了，等觉得有把握再正式雕刻。”
精英律师推了推眼镜：“先生，不用打底稿吗？”
老头儿挥手：“想打可以打，不想直接刻也没关系。”
最是心切的富豪忍不住质疑：“这么随便。要是雕坏了，还怎么献给神子？”
老头儿心里直翻白眼，心道你们这些做白日梦的，随口敷衍：“神父不是说了，关键在于心诚。”
富豪还要再说，老头儿先一步打断：“我就在这。要是怕雕不好，不会张嘴问？”
富豪的脸涨了又涨，最后还是在女伴的软言细语中咽下了这口气。
沈伽莱三人看得津津有味，被老头儿瞪了一眼，才开始练习。
莱德练得专注，没多久就掌握了门道。
沈伽莱心知他们就是雕得再烂，也能参加仪式，所以难免心不在焉。他瞧见老头儿在工作室转了一圈准备离开，只让玛西亚在场提供指导。
“我去趟盥洗室。”
沈伽莱说了一声，追着克拉夫往外走。
他在长廊的拐角处拦下对方。
老头儿没好气：“干嘛？都说了不知道！”
“我不是问昨天的事。”沈伽莱说，“您知道100年前发生的那起矿难吗？”
老头儿双手杵着拐杖，眼含讥讽：“怎么？大作家又想取材？”
沈伽莱没空跟他绕弯子，直言：“100年前，晶尘感染了无数矿工，使他们备受折磨，镇长贝隆却有意掩盖真相。没多久，发生特大矿难。再之后，矿场关停，小镇搬迁。”
“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贝隆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与之后的七日节又有什么联系？”
老头儿听到最后猛地压低声音：“这些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转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皮颤抖了两下，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根部挤出来的，“你看到了？是不是？！”
沈伽莱没有回答。
老头儿瞬间明白了，脸色唰的变白，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瘦削有力的手掌五指分开，像兀鹫的爪子。
“走，赶快走！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他果然知道真相。
沈伽莱反手覆住老人的手背：“您知道，我走不了。”
老头儿手上的力道忽地松懈，脸上的皱纹纠结颓唐，一缕银发垂落，他喃喃自语：“对啊，走不了，谁也走不了。这里可是明日之镇……”
沈伽莱瞥了眼拐角处的那堵墙，他安抚地拍了拍老人：“我不是想逼迫您，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想不明不白地……”
克拉夫听出他的未尽之意，松开手，扶着拐杖缓慢行走：“我想想，再想想……”
沈伽莱没有阻拦老人离去。他按原路返回，路过拐角时，早已空无一人。他神色如常回到工作室，继续雕刻。
直到练习结束，克拉夫也未曾出现，惹得不少人嘀咕抱怨。
三人离开克拉夫的住所。
因着伊恩想顺路去商业街采购，沈伽莱也有意去广场探查线索，三人改道前往广场。
进入主路，行人逐渐增多。
一路上都有居民和伊恩打招呼，而伊恩也能准确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言语中透着亲近与熟稔。
沈伽莱：“你常年生活在这儿？”
“对啊，自记事起就待在明日之镇。”
莱德好奇：“每天生活在巴掌大的地方，你就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每年来往无数游客，我对外界早就没什么兴趣啦。”伊恩说，“而且外面可能很好，但不一定是我喜欢的好。”
他的脸上再度露出超越年龄和外貌的成熟。
沈伽莱问：“那你知道小镇为什么搬离吗？最初主持修建的又是谁？”
伊恩想了会儿：“据说是因为采矿污染严重，导致许多人生病，不得不搬离。”
“至于修建的人是谁，你可以问问神父，当初教堂的人有参与。”
他们说着话，远远就看到了教堂标志性的黑塔。
紧接着，一阵喧闹声传开。
沈伽莱看到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朝教堂跑，人群最中间是话剧女演员和她的丈夫。丈夫和另一人抬着担架，女演员心慌意乱，一边哽咽一边踉踉跄跄跟着跑。
人群缝隙间露出一角粉嫩的洋裙。
是莉娜！
这一刻，沈伽莱终于明白了他们一家为何会来明日之镇。
教堂内人声嘈杂，众人吵吵嚷嚷地围住安置莉娜的长椅。
“神父来了！”
有人高喊。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神父犹如摩西分海走了出来。
莉娜的父亲见到他，便忍不住哀求：“神父，帮帮莉娜！她还那么小。”
神父的眼神温和而坚定，潜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当然。”
男人的神情渐渐镇定下来，挪动身体让出位置。莉娜的母亲正跪在地上紧攥着女儿的手，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莉娜的名字，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可长椅上的小女孩始终紧闭双眼，脸色青白，四肢不自觉地抽搐，看着就令人揪心。
神父看了眼莉娜，朝着人群说：“大家都散开，不要围着。”
人群依言散开，站在远处，沈伽莱三人也在其中。
神父单膝跪地，左手掌心置于莉娜额头，右手握住胸前的黑色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
“您是神的代行者，
是至善的化身，
伟大的神子，
请您赐予我，
赐予我治愈一切的力量，
让幼小的生命免去痛苦。”
随着他的吟唱，淡淡的白光从十字架溢出，顺着他的手缓缓流入莉娜的身体。
三分钟后，神父收回手，起身对莉娜父母说：“她没事了。”
两人难以置信地对视，然后就看到莉娜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呼吸也变得平稳。
不多时，小女孩睁开了眼，虚弱茫然地喊了一声“妈妈”。
顿时，欢呼声响彻教堂，不知何人起了个头，众人开始高呼神子之名。
“神子！”
“神子！”
“神子！”
狂热汇聚成海，汹涌袭卷，置身于巨浪中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疯狂炙热的表情，仿佛异教之神给信徒戴上了一模一样的面具——那是邪神结社的癫狂面具。
神父在这狂浪中微阖双眼，无声默祷。
沈伽莱却仿佛看到他眼底掠过的冰冷嘲弄。
尾巴补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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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日影院（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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