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刚从宋枫处回来，就听到通报称妹妹来了现在后厅候着。还未进屋，刘芊就泪眼汪汪跑过来：“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刘芊擦了擦未见的眼泪伏在几边，绞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何钦那老匹夫，昨日竟当廷斥责夫君'尸位素餐'！”她突然压低声音，“人人都觉得我们没了靠山欺负我们，我家大人本是立了功的要奖赏，平调到中书侍郎进了中枢也算是升了些，可那何钦欺我家没人处处压制，虽是中书侍郎可万事不经手，还要被纠劾懒政渎职。”
宋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细看妹妹挤不出的眼泪笑了笑：“你啊，谁教你说的这些？李大人？”“才不是，是我自己看着着急，心里憋屈。”李夫人绞着手帕道。
“那就是你儿子了，就别在姐姐面前演戏了，你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说着拿起一个粿子递给妹妹，“这是从汜水带回来的，喜欢吃包些带回去吃，我还让下人包了些别的，一起带回去，你家大人的事我也知道了，先别急，大比之年大家都安分些。”
外看是煊赫门庭，可离朝三年，内里被快有心之人掏空了，自何钦任丞相后祁国公门生几乎全部调离机要，军中祁国公旧部也遭冷遇，宗亲姻亲里大多被挟制实权，仅剩刘荣的哥哥刘吉，依旧在兵部尚书卿二之位，手掌实权。
是夜，序乙也查出当初太子走私案是查到宣州矿后急停，罚了几人草草了事。宋让看到信件：“让明月坊派人去一趟宣州矿。”太子，一步之遥，不过是时间而已，真的值得如此冒险吗。
刘荣看宋谚回来就直往宋让书房去，脸色一沉回到厅堂，差丫鬟去走廊候着，宋谚一出来就叫来问话：“你还是给你哥置办了院子？”宋谚点头，看母亲脸色阴沉解释道：“母亲您知道的，大哥的吩咐我从不敢怠慢。”
宋夫人长叹一口气：“那女子是什么来历？”“来历我也不清楚，之前是住在城西的一个大杂院。”宋谚见刘荣嘴唇紧闭，又补上，“那女子与大哥并无其他。”“瓜田李下。”刘荣摆手让宋谚离开，“你去忙吧。”
次日宋让去了莘王府，梁苍上朝去了，便在府中等他，叫来小厮随口一问：“你家世子早朝上的早，还备早膳做什么。”“世子吃不惯宫里的每次早朝回来在家吃，我们就热着等世子。”“那我吃了你们不就没得吃了。”
“您有所不知，太子经常来我们平常都做双份，您吃吧，少不了我们世子的。”“哦？”宋让放下筷子，“你家饭味道是不错，那今日要是太子来了，就得怪我吃了他的份了。”
“今天应该没空来，宫里忙着呢。”还没说完旁边王侍臣用胳膊杵了一下后接过话茬：“您要是喜欢我们家菜，我们也给您备着，世子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我们可盼着你们年轻人多走动了。”
梁苍回府看到宋让，一把抓住宋让胳膊：“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说。”又回到饭堂，梁苍招呼宋让一起吃，宋让摆手：“我刚吃过。”“今天你三叔又被弹劾了，已经是在家待职了，那群御史还不放过，我看是非要罢你三叔职务才肯罢休。”
“为何事？”“你三叔没和你们说吗？今年会试有三人是你三叔门生，那三人考卷十分雷同，今年上京又给你三叔送了礼，你三叔这波啊，难了。”宋让不解：“没有证据吗，仅仅是猜测就停职？”“正所谓瓜田李下...”宋让无奈道：“考卷雷同应该去查泄题代写，这捕风捉影的毛病，陛下就任由他们吗？”
“你还没上朝，这些事你管不了，不过啊。”梁苍眯起眼睛，“你猜是谁弹劾的你三叔。”宋让没心思同梁苍打闹，起身欲走，梁苍忙按住：“行行行，不逗你，是程世安。”
宋让顿住：“程世安？”梁苍见宋让此态心情大好，大笑道：“对啊，我们的御史大夫程世安程大人，你的老泰山。”宋让抿嘴，他怎么说：“说你三叔不知避嫌因私废公啊，就这就能弹个你三叔立身不端之过，所以我说你三叔难了，礼部乃是国家大典主办部，本部官员在大典上出问题，事关人才选拔，你三叔没和你们说应该是在等一锤定音了，这程世安下手可够狠辣。”
程世安......宋让在郊外跑马场上一圈一圈跑着，拿出怀中的香囊，绣着白色山茶花，山茶花的银线已经泛黑。宋让拿在手里摩挲着，竟对她的模样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天穿着一身月色男装，撞在自己怀里，慌乱间把香囊扔在自己身上，转身就跑开了。
那日少女耳后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她自小惯用的雪参，想到这宋让笑了，不知道三年长大了多少，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会不会失望。随即催马回城，绕路程世安府上也不减速度，匆匆撇了一眼就回家了。
宋让回府给母亲请安后一直没走，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反而惹得刘荣很不适应：“你还有事？”“儿听说弹劾叔父的是御史大夫。”“是啊。”宋夫人在灯下看着账本，“除了他还有谁敢实名弹劾你叔父。”
宋让不语，程夫人算了笔账才反应过来儿子这是关心什么，笑出了声打趣儿子：“你急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啊，一声不吭旁人怎么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儿子不是...”“不是什么？”“没什么...”
刘荣见儿子这样前几日因那拦路女子的阴霾扫去不少，便问道：“那女子你如何打算？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养在宅子里，对人家的名节可不好。”“自然不会不明不白，母亲放心，出不了什么事，她很乖巧。”
屋内气氛急转直下，刘荣缓缓抬手指着宋让：“你...你...马上就要行冠礼了，你可知如今形势。”刘荣看着儿子踩着一双军靴，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立在堂前熟背《孝经》的孩子，如今即使腰不配剑，腿上也会绑上匕首。
“母亲莫动气，儿子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了。”宋让说罢便直接出府了。茶盏在青砖上炸裂的脆响惊得众人低下了头。“混账...”宋夫人饶是如此还是笔直地坐在榻上，不落礼数。
“小姐，程夫人来拜访，夫人叫您去前厅呢。”忍冬进房见宋谧还趴在榻上，笑着上前把话本子合上：“从汜水回来就没日没夜看这些话本子，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要是男儿身，十个进士也考上了，今儿程夫人来，我给您梳洗一下。”
宋谧闻言眼神一亮坐到镜前：“程夫人？那程姐姐也来吗？”忍冬噙着笑给宋谧梳头发：“应该是来的。”宋谧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扑哧笑了出来：“欸忍冬你一会儿别忘了把柜上的茶叶拿给我。”“哪个？”“就那个西山白露。”
“公子！”老将见来人有些激动，“之前就听闻公子要回京，将军可一起回来了？”“高校尉，父亲还没回京，嘱咐我回来一定来看看。”宋让环视一进的宅院，家中也无仆役，仅有门口一马而已。“您当年不是得了朝廷的一笔优抚，和城东一处两进的宅子？如今这是？”
“唉，公子有所不知。”高校尉同宋让在院中随意坐下，“如今丞相新政，新颁的《优抚令》明确规定：伤卒月俸减半，战殁者子女及笄后停发抚恤。更狠的是第三条：凡领取优抚者，其子不得参加武举整肃吏治，如今我们退下来的老军，只有正五品以上才能住二进宅子，老了无用了，老兄弟们伤的伤残的残，活着浪费国家钱粮，还拖累百姓白白供养我们，巴不得早点死了才清净。”
宋让听得心惊，用命在前线拼出来的将士，竟落得如此自伤：“高叔，别听那些人放屁！前线将士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家业，杀出来的安宁，朝廷养老是应该的。”高校尉摇摇头：“我们这些老将们退得早，没把命搭进去，好歹还能回来将养家小，只是那些埋骨他乡的兄弟们，妻小无人问，还要被指责，都是他们太黩武，使得朝廷税赋一年重似一年，真替兄弟们不值啊。”
高校尉说着说着低头狠狠抹了一把泪，有些哽咽道：“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当年要是死在北境，同兄弟们一起埋了心里倒清净。”宋让紧紧咬着牙齿，双唇紧闭鼻腔长出一口气，双手握住高校尉的双手：“高叔，您放心，我们回来了，将士们不会再受折辱了。”
高校尉闻言双手反包住宋让的手，轻轻颤抖着：“不走了吧。”宋让低头见昔日结实的臂膀如今长出一些斑点，小时候双手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自己举到头顶的高校尉，如今满脸都是愁苦，抽出一只手覆在高校尉手背上轻轻拍着：“不走了......”宋让走出高校尉的院子，眼中满是戾气，怎么敢的，如今前线尚在用兵，就敢苛待将士，何钦啊，你火烧错地方，就要付出代价。
宋谧去到前厅只见母亲与王毓坐在榻上交谈，走进屋问：“程姐姐呢？”“小谧长这么高啦，出落得更标致了，今天我出门你程姐姐就不在家里，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哪天来姨家玩。”王毓笑着就搂过宋谧到跟前，“小谧越来越像娘了。”
“孩子大了，不爱在大人眼前打转。”刘荣接过话。“国公爷落个清闲啊，小辈也该多多锻炼。”“谁说不是呢。”刘荣笑道，“我带了北地的珍稀药材和一些小玩意儿回来，给你包了带回家去。”
宋谧正觉无聊，闻言从王毓怀里跳起身：“那正好我去包吧，还有些瓜果干，我多包些，给程姐姐的，她当初说好了等我回来要来接我，都好几天了都不来找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算了。”说罢还有些委屈地撅着嘴出门了。
穿过回廊时，指尖忽然触到腰间荷包里的硬物。三年前那个春日下午，也是这样摸着红木盒子找程姐姐的......
三年前，宋让拿了一个红木盒子给宋谧：“这是名匠士野的章。”宋谧打开见小小一枚圆章上面雕着个兔子栩栩如生，兔子眼睛嵌着两粒红宝石，在阳光下像要滴出血来，这是士野大师最擅长的“赤瞳点朱”技法，接着看篆文：春风和顺。宋谧捂嘴：“哥哥这是送我的吗？”宋让拍拍宋谧脑袋：“谧儿帮帮哥哥，你们女儿家体己些。”
临行前宋谧拉着程见芷回房，程见芷看桌上摆了盘棋，还忍不住打趣：“我们宋家女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真是稀罕事，之前磨破了我的嘴皮子也不肯学，怎么现在自己偷偷摸摸下起来了。”宋谧对这话充耳不闻，憨笑着坐下一脸神秘地盯着程见芷，程见芷不由摸了摸脸：“你紧盯着我干嘛，怪吓人的。”
“程姐姐我前几天得了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程见芷摆弄棋子：“好东西你自己留着，马上要去汜水了好东西都带上生活也便利些。”宋谧听着这话心里一软又挤到榻上：“姐姐你真好，我去汜水会想姐姐的。”程见芷一把抱住宋谧：“现在还能挤挤，不知道等你回来还挤不挤得下。”说着用手梳宋谧的头发。
宋谧窝在程见芷怀里，拿出盒子打开递给程见芷。“这材质应是养了多年的老玉，工艺也精巧，的确是个宝贝，不过这章子上面的穗儿看着针脚挺生疏的。”程见芷握着章子任穗子垂着，就这么在宋谧眼前晃了几下。
宋谧脸色微红：“大哥送你这么好的东西，我想了好久也没好东西送你，就做了个穗儿希望姐姐你别忘记我，等我们从汜水回来姐姐做我亲姐姐好不好。”
程见芷把章子放回盒子里，刮了刮宋谧的鼻子：“小阿谧长大了，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宋谧脸更红了：“我是真的喜欢姐姐。”程见芷看着小孩子飞红的双颊笑出了声：“谢谢我们小阿谧，姐姐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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