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里?”颜妙妙摸不着头脑地跟着转身就往外走的老板,男人腿长,迈的分明是四平八稳的步子,却要她小跑着才能跟上。“去丰村找封老师和江桦吗?”
“算是吧。”老板一手托抱着小姑娘, “我还以为你们封老师有什么准备,结果事先连鬼域的特性都不清楚,里面的鬼怪能力也没了解,就敢带着那个……贸然闯鬼域,真是……”他脸上难得见了点凝重的神色,眉头皱起来,显然想骂人,但是良好的教养只让他冷冷地吐出两个没什么重量的字:“胡闹!”
颜妙妙缩缩脖子,莫名觉得他们封老师在老板这里就像个莽撞的小辈,一边雷声大雨点小地斥责着,一边还是得上赶着去收拾烂摊子。
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点怪,毕竟老板虽然沉稳,但看着实在是很年轻。只是又想到前不久在前厅老板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像两个人。她识趣地没有戳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老板可能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用空着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抱歉……差点忘了。”他看向颜妙妙,“要不你在民宿等着吧,和我一起去还是有点危险了。”
颜妙妙愣了一下,眼神先落在了老板怀里的小姑娘身上,没说话,但脸上错愕的表情显然在问:是什么让您觉得带着学龄前儿童去就安全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同意了吗?
“阿烛和你不一样……”老板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看着她摇头拒绝叹了口气:“好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金红色的东西递给颜妙妙,半个巴掌大小。“这个东西,一定要拿好,不然待会我还得去救你。”
“这是什么?”颜妙妙双手接过,那东西棱叶形,薄而剔透,流光溢彩,坚硬漂亮,像某种生物的鳞片,但颜妙妙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有什么动物有这么大的金红色鳞片。
所以是人造的吧,为什么做成这个形状?
她拿着那鳞片仔细研究端详,老板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道:“鬼域说白了可以理解为一个折叠空间,有限的同时又无限。因为它是一种无法以物理单位度量的空间,像常说的‘鬼打墙’,就是最常见的一种鬼域形态,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循环,无法找到出路,就是迷失在了鬼域里。”
“在一定时间内没有能够找到出口的人,就会在鬼域里耗尽阳气而死。”
老板走到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轿车边,拿出车钥匙解锁,自己坐进了驾驶位,示意颜妙妙坐在后座就好,并将小姑娘塞到了她怀里。
荣升临时保姆的颜妙妙有点手足无措,小姑娘看上去很听话,不吵不闹,像个洋娃娃一样任她摆弄,乖巧地坐在她的腿上仰着脸看她。虽然带着墨镜,但颜妙妙莫名生出了被打量的错觉。明知小姑娘看不见,但颜妙妙还是对她笑了一下,将她往上托了托,揽着她以免她摔下去。
老板扣上安全带,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眼角弯了一下:“丰村鬼域稍微高级一点,虽然它似乎还没有完全成型。进入这个鬼域的人能够体验到完整的故事线,一般来说是鬼域里的鬼怪生前的故事,但是少部分情况下鬼域的故事会根据闯入的人调整,当故事真实性代入性越高,进入其中的人就越容易迷失。”
“虽然不太准确,但是你可以理解为……”老板斟酌了一下,“鬼域有点像一个幻境。”
他点火启动,拉上手刹:“我给你的这个东西是能够让你看清幻境和现实的东西,好好拿着,就不容易迷失在鬼域里。真要进了鬼域,我不一定能时刻顾及你,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车倒出停车线,转了个弯驶上车道,平稳地加速行驶,老板两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半夜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颜妙妙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银边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平静,只是车速似乎是快了些。她问出了那个有些困扰她的问题:“您怎么知道他们出事了?”
“刚刚给你的那个东西,我之前也给过你的那个同学一块。”老板抬眼,视线从后视镜里和她碰了一下,说,“他的体质比较特殊,更加容易吸引不干净的东西,但是他这次出去的时候没有带着这东西。”
“只不过也不怪他,因为我给他的时候没告诉他,但是我在那块东西上留了一道咒,所以他出事的时候,我会知道。”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颜妙妙一时不知道该先纠结江桦体质特殊还是先纠结老板擅自在江桦身上留东西的行为哪个更离谱,索性闭嘴不言,只说服自己老板也没有恶意,有什么问题还是等到问题解决以后再谈吧。
三个人都不开口,车内安静下来,老板用的车载熏香很好闻,淡淡的檀香味,他开车很稳,出入平安的挂饰轻轻晃动,这个点就算夜猫子如颜妙妙,也有点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车子从镇上的泊油路拐进乡道,灰白色的水泥路在黑暗中延伸,车灯也照不透浓重的夜色,道路两侧的竹林在夜色下静默,死气沉沉地向天空直立又倾斜,交错着将天空遮蔽。
就算远离城市,也看不到星星。
颜妙妙坐直了点,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有点后悔刚刚脑子不清醒就上了老板的车,狭窄的空间和陌生的环境让她警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老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抽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有点好笑:“别紧张,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刚刚不是已经把我车牌号都发出去了吗?”
颜妙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听老板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就算我要对你做什么,你只发车牌号有什么用?”
颜妙妙愣愣的,一看手机,信号无。老板笑了一声,踩下刹车,车子缓慢地靠边停下。
“逗你的,到了,下车吧。”
颜妙妙抱着小姑娘下了车,金红色的鳞片被好好放在了口袋里。老板从驾驶位上下来,绕到后面从颜妙妙那里接过小姑娘。
没关闭的车灯照出面前的景象,青绿色的大石立在路边,红漆鲜艳刺目,颜妙妙的目光落在后面的村子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这怎么可能?”
除了被沙石淹没半截的青石重见天日,白天见过的那些被泥土石块摧毁搅乱的竹木制楼房又好端端地立在道路两侧,层层叠叠,挨挨挤挤,沿着蜿蜒向上的山道排列,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一对红灯笼,亮着鲜艳到诡异的光。
空寂又热闹,好像灾祸从未降临。
老板走到青石边,弯腰拾起了什么东西,颜妙妙定睛一看,是一只黑色的双肩包。
“是你们老师的东西吧?”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将背包放进了副驾驶位上。
“跟紧我。”老板抱着小姑娘,回头对颜妙妙说,颜妙妙吞咽了一下,点点头,靠近了他两步。
在迈过那块青石的一瞬间,周围的风忽然间静止,他们宛如穿过了某种无形的屏障,颜妙妙看到周围的景象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潜意识里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她很不安。
“你看到什么了吗?”老板突然用很轻的声音问她,似乎怕惊动什么。
“没有……”颜妙妙摸不着头脑,刚想回答周围毫无变化,就眼睁睁地看着灯笼红色的光下长出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影子,瘦长的人形,没有四肢五官,像抽象画里难辨的躯体。他们缓慢地移动,进入竹楼。再出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纸人,粗制滥造,白面红妆,毫无起伏的脸上两颗黑眼仁直勾勾地盯着道路中央的两人,声音尖尖细细:“有客人来,快请上座,宴席就要开场啦。”
颜妙妙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吓到了。红色的灯笼光笼在纸人惨白的脸上,那些平坦的脸上本就浓妆艳抹,被光一照越发吊诡凄厉。纸人的嘴角越咧越大,硬生生拉到耳根处,开口时就好像平坦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
“还等什么,快走呀,吉时就要到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催促。
老板没有动,颜妙妙也不敢动,那些纸人看他们没有反应,催促得越发紧迫,而且纷纷移动起来,摇摇摆摆地从楼梯上挤下来,围着他们越挤越近。
颜妙妙看着周围那些明显来者不善的纸人,又靠近了老板一步,声音有点颤:“这,这该怎么办?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被困在这里的残魂。”老板低声回答她,“是原先山洪里丧生的村民和后来迷失在鬼域里的人。”
生前遭受非命,死后不得往生,被圈在鬼域里,为虎作伥。
纸人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和他们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咧着猩红的大嘴笑,黑眼仁却显得恶毒。
颜妙妙听见他们平板单调的声音:“不守规矩……”“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抓住……”“嘻嘻嘻嘻……”
四周都是毫无起伏的诡异笑声,颜妙妙听得汗毛倒竖,她抬头看了眼老板,老板面色平静,令她感到错愕的是那个被称作阿烛的小姑娘也是异常镇定,不声不响地坐在老板臂弯,安静到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不等颜妙妙问怎么办,老板垂眼拿出了一只打火机,“啪”一声打开,一簇小小的火苗冒出来,将他脸上那副眼镜的银边映出了细碎的跳动光影。
纸人畏火是天性,火苗冒出来那一瞬间,嘻嘻笑着的纸人们齐齐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又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声浪比方才更大,似乎被激怒了。“火又烧不了我们……”“有什么可怕的……”“负隅顽抗……”“愚蠢……”“愚蠢……”“愚蠢……”
老板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反问:“是吗?”
下一刻,他反手将打火机扔了出去,那簇小小的火苗在他松手以后竟然没有熄灭,也没有被风吹灭,而是逐渐变色,变为一簇蓝白色的火苗,跟着那只打火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嗒”一声砸到了一个纸人身上,弹了一下之后又落到地上,终于偃旗息鼓。
纸人又一起安静了一瞬,但那个被打火机砸了一下的纸人毫发无损,他们越发猖狂地笑起来,认定了两人只是虚张声势,已经黔驴技穷,又开始拥挤着缩小包围圈,将最里面的一圈纸人都挤得变了形。
下一刻,一簇火苗猛地从那个纸人身上着起来,转眼蔓延至全身,又以燎原之势波及到了身旁的纸人身上。
里面的纸人开始想要远离着火的纸人,拼命向外挤,外面的纸人不明所以,还在闷头往里推,一片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里,火焰将包围圈上的纸人都吞没。熊熊烈火在两人周围燃烧,神奇的是,颜妙妙却感受不到那火焰的温度。
“放心,这火不伤人。”
泛着蓝光的白色火焰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压过了红灯笼凄艳的光,周围的纸人开始扭曲变形,像锅里融化的黄油,逐渐变得焦黑的脸上眼神怨毒。颜妙妙又看到了那些扭曲的影子,他们被困在火焰当中,像水雾一样缓慢消散,诅咒的声音变得尖细嘶哑,又随着纸人和黑影的消失再也听不见。
火焰逐渐熄灭,从蓝白变为橙黄,又变成一簇小小的正红色火苗,回到了那只打火机里。
颜妙妙站在原地,等待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听见老板对她说:“好了,路都清干净了。”
眼睛终于能看清周围的景象,她向声源处看去,老板站在那里,正用一块手帕仔细擦拭那只打火机,两人周围有一圈灰白色的纸灰。
不知怎么突然起风了,成对的红灯笼摇晃着明灭闪烁,纸灰被扬起来,飘出去很远,在泥路上留下一片灰白的印痕。
“看看你的同学和老师在哪里吧。”,老板牵住被他放下来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将打火机放回口袋里,看向颜妙妙,认真道:“这个鬼域不稳定,要快一点。”
“怎么找?”颜妙妙现在对老板十分信服,闻言立即跟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等着看老板又有什么神奇的道具要拿出来用。
谁知老板迟疑了一瞬,然后很快地对她笑了一下,仔细地解释:“鬼域的鬼会将活人骗进房子里,因为房子对人而言有特殊的寓意,安全的房子可以起到保护和抵御的作用,这也是不能随便给别的人或东西开门的原因;但是不安全的房子,就有‘囚’的意思,被困在鬼域的房子里,就很难逃出来了。”
他好像终于做完了铺垫,总结道:“他们应该就在某幢竹楼里,一间一间找吧。”
颜妙妙看了眼沿着蜿蜒山道排列,望不到头的竹楼,傻眼了。
忽然,老板皱了皱眉,回头向丰村深处看,抱起小姑娘拔腿就走。
颜妙妙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赶忙跟了上去,小跑着问:“怎么了?”
“我留在你的同学身上的那道咒被触动了。”老板收敛了笑意,“不用找了,我现在能感受到他的位置。”
颜妙妙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跟在他后面越跑越快,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绕到了一幢竹楼前,几步上了楼梯,推开了门。
“江桦……”颜妙妙跑上楼,看向竹楼里,话还没出口就愣在不知怎么停在门口的老板身后,指着门内几个身影诧异道:“那是我们……和封老师?”
竹楼中央的江桦眼神发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他周围有三个人影,分别是“老板”、“颜妙妙”和“封煜”,长相和本人一模一样,只是脸色青白中透着死气,眉眼弯弯,笑得十分诡异。
“那不是。”老板打断她,脸色不知为什么有点难看,“你们老师为什么没和你同学在一起?”
颜妙妙又怎么可能知道。其实不用老板说,她也知道那不可能是封煜。
竹楼内部的空间很奇特,分明十几平米见方的空间,给人的感觉却是莫名空阔广大的,以至于江桦站在距离他们不过两米远的地方,却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空间坐标上。
所以江桦惊慌四顾,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老板和颜妙妙。
他像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那三个“人”紧紧围着江桦,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江桦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吓得动不了还是被限制了行动,因为站在江桦身后的“封煜”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伸向了江桦的脖子。
颜妙妙脸色微变,脱口喊道:“江桦——”想要迈步向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老板面色森寒,语速很快:“他在为他而造的鬼域里,你这样过不去的。你们老师到底在哪?要是我现在打破这个鬼域,他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江桦身边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无形的空间出现裂口,一只手凭空伸出来,指节修长,直接掐住了“封煜”的脖子,手背上青筋突起,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咔吧”一声直接拧断了“封煜”的颈骨。
“封煜”的头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软软地歪在一边,可是他好像没死,两只眼睛因为震惊睁大了,而“老板”和“颜妙妙”脸上还保持着那个笑容,却瞬间定在原地不动了。
颜妙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片扭曲的空间逐渐扩大,一条长腿迈出来,接着是躯干和头颈。颜妙妙一喜,刚想开口叫“封老师”,眼神却在封煜完全走出来以后由惊喜变得迷惑。
“顶着我的脸,还做出这种表情,恶心谁啊?”封煜冷冷开口。
芥子般的空间像蛋壳一样哗啦碎裂,几人间无形的屏障骤然消失,场景变化为平平无奇的竹楼木屋内部。
封煜面无表情地捏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鸡,一抬头,撞上门边老板和颜妙妙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扭头看见江桦指着他一脸惊恐,“何方妖孽”四个大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封煜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裙子是撕了,妆还没卸。
气氛有些尴尬,封煜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
只是还没开口,一个圆圆的东西就滚到了他的脚边,撞了一下他的鞋帮子,又把自己塞回去没多久的眼珠子撞掉了。
“娘子——”鹏郎拖长了嗓子开口,一唱三叹,跌宕起伏,只是一嗓子没嚎完,屋子里剩下四人一鬼不约而同看向他,饶是迟钝如他,只剩半个脑子,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纸人:嘻嘻
纸人:不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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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破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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