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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解意

“皇后殿下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伴随着突然响起的一声唱和,姗姗来迟的设宴者终于到场了。

柳安沅的神色这才好转少许,又与元嘉两个一同起身,敛目屈膝,口中呼道:“皇后殿下康安!太子殿下康安!”

余下诸女亦然。

元嘉垂着眼睑,视线停留在眼前的方寸之地,繁复靡丽的织物从地面拖曳而过,而后便是一道温和又威严的女声:“都起来罢。”

众人又是谢恩,这才敢直起身子,却仍是规矩地各自站立,屏气凝神,沉默着等待上位者的其他吩咐。

“远远的,予便听见你们的笑声了,这会儿怎么反倒拘谨起来了?”

那女声含着笑意,继续道,“快,都坐下。”

“……是!”

又是一声齐答,诸人方才重新入席。

小心坐回位上,元嘉不着痕迹地抬眼窥探,默不作声地打量起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大周的皇后娄氏。

这位娄皇后,可说是生来显贵。

出身临川娄氏,作为娄家此代唯一的嫡出女,及笄后被聘给了时为二皇子的光熹帝为正妃。

彼时光熹帝尚为藩王,嫡长次序下来,本是帝位无缘的。只前头那位太子德行有亏,又暗行巫蛊祸事,叫昭献大长公主进言,废了其太子尊位。光熹帝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东宫的新主人,娄皇后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妃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太子正妃,而后又成了天子之妻。

光熹帝念旧,颇看重与娄皇后的夫妻情义。这些年来,宫里虽也多了不少美貌佳人和皇子皇女,却也动摇不了娄皇后的地位。如今最受宠爱的大公主熙宁便是娄皇后所出,而太子虽非娄皇后亲生,却也由娄皇后亲自教养长大,虽非母子,却也胜似母子。

坊间皆道,为女子者,若能有娄皇后一半的福气,便可一生像心如意了。

“……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了,本不该在这当头让你们进宫的,只是予瞧着这花开得实在是好,只予一人观赏未免无趣,这才把你们都喊了进来。”

娄皇后笑道:“本该早些过来的,只是临时遇了点事,不得已才耽搁了些工夫。倒叫你们在这里枯等了予半晌,实在是予的过错……”

这也只是娄皇后的客套之言,不会有人傻到真以为娄皇后是在向她们聊表歉意,更不敢在此刻贸贸然搭话,只埋着头默默听声。

场面一时冷清。

娄皇后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方才予还听见你们在吟诗作赋呢,热闹得叫予想起了前些时候的诗会……赵二娘子何在?”

赵舒和听见自己的名字,用余光瞥了柳安沅一眼,唇角微勾,挑衅意味浓郁。而后应声而出,屈膝行礼道:“臣女广平侯府赵舒和,敬问皇后殿下康安!见过太子殿下!”

娄皇后颔首叫起,又打量了赵舒和几眼,满意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怪道那日诗会,连熙宁也赞你一句。”

“多谢皇后殿下夸赞!”赵舒和受了赞,又谦虚道,“实则是当日佼佼者众多,熙宁公主见臣女年纪轻,为勉励臣女,这才当众赞了臣女一句……臣女惭愧,还有许多需要精进的地方呢。”

“人也谦逊,不错。”

娄皇后似乎颇为满意,可眼底却并不多见笑意,更像是随意找人起的话头。

因为下一刻,话题便从赵舒和自己转到了她的母亲福昌郡主身上。

“……你母亲近来可好?”

“母亲一切安好,只是府里事多,近来总不得空,瞧着倒瘦了许多。”

赵舒和垂目答道。

“广平侯府家大业大,是累人了些……偏你母亲又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娄皇后叹了口气,“兰佩,着人去取支百年人参,一并挑些补物送去广平侯府,务必让福昌郡主好好保重身子。”

兰佩,便是一开始引着元嘉等人入席的女官,闻言屈膝应下。

“臣女替母亲谢皇后殿下赏赐!”

赵舒和亦是拜谢。

“起来罢!”娄皇后虚抬了下手,“想你母亲还未出阁时,予还同她在宫里相处过一段时日。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母亲少时,得幸于先太后娘娘,这才有机缘与皇后殿下同处。如今虽因嫁人离了皇宫,却也时常同舒和说起从前在宫里的日子呢。”

赵舒和浅浅一笑,像是在顺着娄皇后的话一起回忆,又像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些什么。

娄皇后能主动提起她的母亲,实在是再好不过。

她今日盛装而来,既是谨记不在贵人面前失仪,当然也对空置许久的太子妃之位怀有别样的心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母亲福昌郡主的那点指望。

她的母亲是郡主不假,可失父失母,一身体面俱是先太后给的,婚事也是求到先太后面前成的,甚至连广平侯府多年不断的恩宠,也是她母亲嫁入侯府后,先太后爱屋及乌下的照拂抬举。

可以说,先太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福昌郡主的倚仗,也都是广平侯府的倚仗。

赵舒和身为福昌郡主的女儿,自然也曾亲历过,甚至也跟随过自家母亲进宫,见识过皇宫的碧瓦朱檐。

只是,她虽占了嫡出的名头,却不是侯府的大娘子。盖因当年福昌郡主临出嫁前,府上的一个侍女突然怀了身孕,在福昌郡主入府后不久生下了孩子……幸而只是个女儿。那赵大娘子顶了个尴尬的齿序,又是广平侯一堆风流账的起始,自小便少现于人前,亦不去福昌郡主跟前惹眼。

但因广平侯是福昌郡主自己瞧中的,所以先太后也只是多番“提点”,广平侯也当然“爱重”福昌郡主,一直到……先太后离世。

福昌郡主骤然失了倚仗,也远了与皇室的联系,广平侯府的地位自然也就大不如前。至于赵侯爷,没了能在上头压制他的人,如今待福昌郡主,虽还敬着,却已然失了情意了。而失了先太后庇佑的福昌郡主,在侯府地位式微,那侍女生的大娘子也开始小动作不断起来。

福昌郡主被人捧了许多年,也顺了许多年,如今的日子自是过得不舒意。恰逢娄皇后设赏菊宴,又只邀了上京部分适龄女郎入宫,意图明显。赵舒和便是得了自家母亲的叮嘱,奔着太子妃的位子,还有她们母女俩与皇室的来日去的。

“你母亲虽非皇室中人,却也因先太后的眷顾在宫里生活了近十年,离宫记挂也属平常事。”

娄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微敛,“一说到你母亲,予少不得又想起了靖安郡主……安沅,安沅在哪儿?怎么坐得那么远,予都要找不见人了。”

柳安沅闻声上前。停在赵舒和身侧的时候,也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挑衅一笑,而后才屈膝行礼,语气更显亲昵:“安沅给皇后殿下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你今日倒是规矩,”娄皇后的笑容多了几分实意,“你母亲上次进宫时还向予抱怨呢,说你被宿国公给宠坏了,日日在府里胡作非为。今日若是叫靖安瞧见,只怕立时便要去给佛祖烧香还愿了!”

“母亲惯会在您面前说我坏话!安沅又何时不规矩过!”

柳安沅嗔道。

一直沉默的燕景祁突然开口,“靖安姑姑比咱们都要疼表妹,瞧着是在母后面前抱怨,只怕在家时宠得比柳公爷还厉害呢。”

“你又何尝不宠着她!”

娄皇后指着人笑道。

“我从来拿表妹当嫡亲妹妹一般看待,自然也要多看顾几分了。”

燕景祁笑言。

柳安沅这厢笑语盈盈,一旁的赵舒和却只能强打精神,虽还笑着,面色却不如先头那般好了。

她的母亲,自先太后离世后,便只能如寻常命妇一般,于年节奉诏入宫。而柳安沅的母亲却能够随心所欲、三不五时地入宫叙话,甚至与皇后一家亲昵至此……此情此景,如何不叫赵舒和灰心丧意!

娄皇后又与二人谈笑了几句,方才让其归座。

而后,又挑着问了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欧阳沁才打了胜仗回来,自然又被多问了几句。

元嘉的座次稍远,自己也没有参与其中的心思,只愣愣盯着眼前最近的一盆花发呆。

她还在想季元淳的事情。

“……季姊姊,你方才不见了好一会,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说话的,是上州刺史周家的三娘子。

周三娘子自幼随父母在任上居住,直到周刺史月前回京述职,才跟着父亲的车驾留京常住,也因此在上京少有交好的女郎。她其实并不认识元嘉,只是早前等在窄桥时听人说起过两句,又因坐席与元嘉毗邻,这会儿迟迟未得娄皇后相问,恹恹之下见元嘉亦是一副愣神模样,便自觉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遂找了个由头搭起话来。

只是这一开口,又未顾及音量,当即便有人将目光投向元嘉。

耳畔突然传来问话声,元嘉也不免吓了一跳,而后迅速回神,调整好表情道:“本想出去清理一下的……喏,衣袖上脏了一块。”

说着,又将沾上酒渍的那一面朝向周三娘子。

“脏在这处,怕是不好打理的,保不齐整件衣裳都毁了。”

周三娘子不无可惜,“姊姊的侍女没带备用的衣物么,怎不干脆新换一身?如此显眼,贵人怕是一眼就看到了……”

元嘉低头看了几眼,又姿态随意地抚了抚袖面,神色坦然:“左右我离得远,略挡些就好了,无事的。”

心里却在可惜……早知道有此一遭,便在裙衫之外再搭件披帛了,如今也不至于连处污痕也挡不住。

“……姊姊还真是、不拘小节呢。”

周三娘子忍不住又盯了几眼,方讪讪道。

元嘉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不是她故意冷淡,实在是娄皇后在前,她们如此肆无忌惮地交谈,终归是逾矩了些。

“……哪位是季家娘子?”

娄皇后含笑问道。

那之前,娄皇后已问过场上大半女郎,此刻再问元嘉,倒也不算引人注目了。只有周三娘子,投向元嘉的视线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钦羡。

元嘉只怔愣一瞬,随即起身上前,面朝两人恭声道:“皇后殿下康安!太子殿下康安!”

“毛施淑姿,倒随了你母亲的好相貌,”娄皇后笑着夸了一句,余光却似有若无的瞥了燕景祁一眼,“起来罢!”

“殿下赞誉,臣女愧受。”

元嘉随着娄皇后的话直起背脊,两手自然交叠垂在身前,丝毫不惧展露袖上的污痕,整个人从容自若,不卑不亢。

娄皇后看在眼里,笑意又大了些,“靖安郡主前些时候还在予这里抱怨呢,说她虽只得了一个女儿,却日日有操不完的心。季夫人儿女绕膝,却个顶个的乖巧,叫她好生羡慕。”

“郡主娘娘是把人往好了夸呢!”

元嘉忍不住一笑,“臣女的弟弟,便是在将军府外随便拉个人问上一句,便知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你倒是不替他遮掩,就不怕他生你这个姊姊的气么!”

或许是自己也有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娄皇后对元嘉的话倒颇有兴趣。

燕景祁侧了侧头,半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故意将话头从自己身上扯离,元嘉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来惭愧,臣女和家里人才是被气的那个……前几日他去书房玩闹,将屋内弄得一片狼藉不说,还毁了幅好不容易收来的花鸟图,可把家父给气坏了!”

“季将军倒也是个喜好风雅事的人。”

娄皇后讶道。

“父亲对这些不甚感趣,只是,”元嘉满脸无奈,“这画本是父亲托人寻来,预备送给家母的生辰之礼!如今,全叫这浑小子给搅和了。”

元嘉的父母,素来恩爱。当年季将军三登顾氏门,求娶顾氏女之事,到现在都是上京城里人人称道的佳话。

娄皇后听后,更是难掩笑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燕景祁也开口了:“这位季小郎君、性子倒与五郎颇像,年纪也相仿,若能彼此结识,或许能引为至交好友。”

燕景知,娄皇后的小儿子,也是燕景祁口中的五郎。因不足月而生,幼时常有病痛,帝后疼惜之下,难免宠溺。自然,也养了个骄横恣肆的性子。

“仔细他听见了闹你!”

娄皇后失笑,“……挑个五郎在的日子,让季小郎君进宫里来,予也瞧瞧。”

这句话分明不是对元嘉说的,可元嘉却听得心惊胆战。她既摸不准燕景祁无端提起季元淳的动因,也猜不透娄皇后决定让季元淳进宫的心思。

唯一能做的,只有谢恩应下。

“兰佩!”

元嘉尚且心中惶惶,娄皇后却已然吩咐起来,“予记得……陛下前两日还给五郎送了好几把雕弓与木剑,让人各取一把来,送去季将军府邸。想来,季小郎君也会喜欢的。”

元嘉有些惴惴不安,但仍强撑着面上的镇定,又一次屈膝谢过,“臣女谢皇后殿下恩赏。”

“申时安,去孤的库房取副六博棋来,一并送去季将军府。”

燕景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又朝娄皇后解释道:“儿臣记得,季将军家中还有位小女儿,也是这般的年纪。剑与弓给了男孩儿,这六博棋便给女孩儿罢!”

“便都依你!”

“……谢太子殿下恩赏!”

元嘉又一次屈膝,微垂着眼睑不再抬起。

“缘分一场,便当是给季小郎君与季小娘子的礼物罢。”

燕景祁视线从元嘉头顶掠过,说的话也似乎含了别的意味……

“季将军素来忠心,你也是个好的,”娄皇后噙着笑,“行了,回去坐着罢。”

“……是!”

元嘉眼睫轻颤,内心几度纠结。她想看一眼娄皇后,又或是燕景祁,想看看他们这些坐在上首的人究竟存着什么念头……可最后还是压了满腔的惑意,行礼退下。

本来计划连发三章冲一周新文的,结果发出去才看到只有9800多字(我当时写的时候在干什么!),马不停蹄地又补一章[愤怒][愤怒][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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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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