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黄昏,韶光浮沉。
高山上的积雪薄屑,衰白了青丝,剑光交接,寒风叱耳,掀起耳鬓长发,蹁跹如落雪银柳,鹤羽虽不曾置熏笼,裙袂回旋,香风自来。
冷香如弦音,拂滚牡丹丛,自持的芳心节节败退,旁观的天覃看得痴愣,见白鹤抚刃回鞘,迟迟未动的脚下,迎风迈出了一步。
“剑仙,你……”
话音未完,不远处的山下,阵阵马蹄与欢呼交织起伏。
锦鲤跃游于天际线,马背上的女君身姿飒爽,反握剑柄的手悠着缰绳,血迹斑驳的殷红披风在身后飞扬,霞光照拂,少年披天火戴月冠,得胜而归。
镜释行下意识就要御剑飞下山腰,想到女君的再三叮嘱,松手提衣,眉眼轻叹,转身踩着嶙峋不平的山路,走下去了。
人道是,出了昆仑雪,白鹤作山鸡。远远望着玄白身影在半山腰蹒跚而挪,玄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牵近了墨云小声道:“哎,快看你的救命恩人,像不像一只长毛白猿。”
尽管她特意掩住了嘴,但那只“长毛白猿”的听力极佳,闻声停下朝她望来,虽看不清表情,想想也知又是万般郁闷,无可奈何的模样。
手里的逍风沾满了血迹,身上亦是,玄凝勾唇笑了笑,朝他挥了挥逍风,算是招呼。
耳畔的喘息实在吵闹,镜释行回眸看了一眼,那位国之储君,早被他甩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如此,倒也方便。
昏黄马棚中,摁手浸山溪,玄甲未卸的女君站在木桶边,两手拿着马刷和粗布,弯腰仔细擦洗着骏马身上的污血。
身后脚步声不算窃窃,若是常人,倒也难辨,但玄凝早在棚内光芒忽而明亮一瞬时,就知道了来人身怀仙力,非同寻常。
“不可御剑,不可瞬移,不可当众使用仙法,师甫你犯了第二条,按照约定,当罚洗马。”
难为她还记得,他是师甫,她是生徒。
镜释行动了动手,还未施诀,她操着马刷怼到了面前,又当他并起的指尖是挂钩,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粗抹布盖在了上面。
“不许使用水决。”
“……”
淡定如仙人,只片刻功夫,镜释行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濯马夫,绾起宽袖,默默蹲在水桶旁,沾水擦着马身。
那一身绰约仙鹤袍随身子弯下而及地,与草木秸秆堆成的地垫磨擦簌簌响,而骏马过于通人意,不仅悠然扫着马尾,享受着仙人濯洗待遇,还时不时乱动跺脚,欲图将身上的水滴甩到仙人身上。
“别动……”
墨云竖起了耳朵,黑亮的眼睛转过来,镜释行不禁抚摸着它的脖间沟壑,动作轻柔又娴熟。
“听话,洗完有红萝卜吃。”
待处理完事务,玄凝换上干净衣袍回来时,就看见墨云半卧在地,正亲昵蹭着趴在身上的仙人脑袋,一黑一白头颈依偎,那画面,别提有多温馨,仿佛镜释行才是陪它长大的家人,而她,心里顿时比刷了山楂水还酸。
“吁——”
哨声清脆,玄凝试图用发出声音的方式,引起墨云的注意,但那黑马只动了动耳朵,纳闷地瞥了她一眼,随之又继续趴在仙人颈窝。
镜释行一回眸就看见她幽怨受伤的眼神,正紧瞪着自己。他摊开掌心,倾动着指节,“阿凝,到这里来。”
玄凝有点不情愿,正踌躇着,镜释行摸上了墨云的下腹,轻声道:“许是疲劳奔波所致,它的胎象很是不稳,且胎儿轮廓已形成,大量供给使得母体营养不足,我刚输送仙力使其胎象稳定,营养方面,你需多上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尽管嘴上说着,玄凝还是不可置信地走到黑马身边卧坐下,抚摸着并无异常的侧腹和脊肌,稍有迟疑道:“墨云才四岁,别说是交|配,就是连发|情都不曾。”
仙人瞄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一道淡淡的,不被察觉的谑笑。
“那便是娲神显灵。”
“……”
玄凝噙着嘴角,没个好脸色,瞪完仙人又陷入沉默,半晌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见的。”
镜释行的眼睫落了落,随即望向她投来的疑虑双眼,“阿凝想听吗?”
看着他摊开了手心,玄凝毫不犹豫地放了上去。
“想。”
指尖轻碰,镜释行并未着急让她听见,握着指节放在了墨云身上,解释道:“若直接以仙力共感,凡人恐难以承受。我会将你听到的范围,缩小在马儿腹中。”
话音一落,淡淡的金光从她指尖如涟漪般散开,屏息凑近,脸颊轻贴,借昏光予墨色,被刷洗干净的毛皮,略有些枯躁扎脸,玄凝听得专注,那隐藏在嘈杂蠕动中的,细微的,规律的跳动,听得她胸口好似装了石头,沉甸甸的。
战事未歇,这个节骨眼上怀孕,着实不是时候。
镜释行见她一脸凝重的抽走手指,心中大抵猜到了几分,她为何所忧。
“今日……可有受伤?”
“师甫天眼,难道看不出吗。”
镜释行轻晃着下颏,摇头道:“我并非天眼,你身上血腥浓重,我无法确定。”
玄凝坐起身,掌心缓慢地在马背上抚摸,“借仙师的福光,本帅不仅毫发无伤,还斩杀了明里尔部落首领,眼下姬焱城已是强弩之末,唾手可得,下一步,该是王都沧岐。”
“困境之兽,往往会更加凶险。阿凝,切莫掉以轻心。”
“嗯。”
她自顾自冷笑了一声,哀戚不曾招呼,便深刻眉眼,镜释行刚要开口安慰,她却转过头,用强撑出来的戏谑神情,问:“剑仙今日教导长公主剑法,如何,她可还算老实?”
镜释行微微颦眉,“她心思太过杂乱,欲求速达,但其身基薄弱,即使苦练,恐不能成就……”
“我不是问这个,”玄凝打断了他一板一眼的评判,“我是问,她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出言调戏?”
“没有。”
她失落的转过头,镜释行看在眼中,若无其事道了一句:“不是所有人的胆量,都如阿凝。”
“……”
夜色吞没了昏霭,几经风动的烛火过眼,玄凝望着身下怔愣的浅雾色眸眼,抬指拂过脸畔,启唇慢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师甫这般姿色绝顶。”
阖眸休息的墨云闻见动静竖起耳朵,转头舔着她的脸颊,玄凝发痒地躲开,镜释行也趁机起身,头也不回地奔走出棚外,连头发上粘带的几根枯黄草叶都忘了抖落。
玄凝刚要叹气,转念想到仙人能听见,只得在心底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唾骂自己又造孽。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若镜释行还是不肯开口,告诉她有关飞星的事情,她就只能回家把棠宋羽绑了,关在辰宿地牢,马鞭伺候。
至于为何不绑仙人——玄凝对自己的能力认知尚且清晰,连紫电都困不住镜释行,她若不审时度势,示弱劝其留下,他怕是能追寻着飞星一路找到天景城,毁了棠宋羽的真身。
古津城郊外的上空,无数明亮或黯淡的星汉荡漾其中,玄凝走出马棚,仰望着无论何时何地,始终陪伴在月亮身旁的太白星,憋在唇齿间的叹息,终随眉眼松动,飘淡塞外秋风。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流萤赴山风,潺潺流淌的溪水,金光如星辰闪烁弥漫。
模棱两可的话语传到绯红欲滴的耳尖,溃败的情动眼底,是晣晣瀚海,爱意与理智撕咬澎湃,金纹屹立其中而饱受折磨。
“呵。”
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从水下传来,流水倏尔静止,而他的倒影,由脸庞渐呈背对模样。镜释行一藏眼底的涟漪春意,冷然望着水面,“阁下找我,是否过于频繁。”
“若你凡心定,何故吾频繁。”
“不定不静又如何,依阁下的能力,不想闻见,自可闭封识通,何必回回她哄完我,阁下就找来冷嘲热讽。”
溪水与背影共沉默月色,镜释行抬眸喃喃道:“我何尝不知她所言所行,是别有目的。”
“真心哄我也好,骗我也罢,此心甘愿,足矣。”
“……”
背影微微侧首,翩落半阖的眼睫,惹飞雪恋念,硙硙悬挂,不舍落人间,少顷寒风纵墨,未等青丝过眼,身影已然回身正姿,声沉弱水。
“莫忘了正事。”
“我已在她周围布下禁咒,一旦靠近,伤弓之鸟,必囚窠臼。”
“伤弓之鸟,往往高飞远遁,藏阴匿景,你为何断定它会回来。”
“我听到了。”
镜释行抬起手,被火焰烧灼的金莲幻化成蝶,翩翩飞坠溪水,沉落倒影肩畔。
“金光阵中,莲枝探纳,我听到了一声——”
[阿凝,等我回来……]
声音随扇动的翅膀传到识海,弱水池畔,金蝶引落指尖,冰冷眉眼也现懵懂。
“是吾的声音……”
金蝶消逝的瞬间,平静的弱水池面忽而沸腾,连带着寒溪都变温泉水,玉珠破碎,逐一喷涌,镜释行皱眉退后了一步,“残识离体,附万物而生,阁下的音貌,当是它化作人形的唯一参照。”
暗红阴鸷的眸眼抿紧,声音冰冷且饱含怒意,“吾被困昆仑百年,上不达神天准予,下不得她心待见,它在人间,倒是活得潇洒,一介残识胆敢用吾雌身音貌,去与她相遇相知……你那是什么眼神?”
眨眼间,无形悲悯作秋词,予荧火杳杳色。对方似乎隔着弱水,看出他的心思,幽然回身,墨染的青丝作衣袍,披罩在雪光般的肌肤,颀而修长的身体,莹莹如玉,灼灼其华,恰似一副泼墨留白的仙山雪景图。
只是那双落了雪的红眸,泯然无温度,敛眼轻眯,俯视着凡间泥物,“你如今的阳躯和仙术,皆是吾造化赐予,名字亦是。”
“倘若你也敢心存歪念,像它那般不肯回来……”
镜释行轻勾起一抹笑容,抬指间,相隔千万里的溪水畔,玄白身影直挺挺跪倒在地,金光溶解,身颤而蜷缩。
“吾会抹杀你的存在。”
棠宋羽:阿凝爱我
镜释行:我爱阿凝
心魔雌身镜释行:……(老母亲挂掉电话状)爱啊,爱可真是个好东西。
玄凝:所以我到底在跟谁谈情说爱……(摇作者)你快如实招来!
作者:别问我,你去问棠宋羽(抱头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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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Chapter.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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