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恙早就红了耳根,见他一副躺着任人摆弄的模样,更是脸红,耳下连着脖颈一片都是红的。立刻就爬起身去,偏了脸不愿看人。
“你、你快些将衣服穿好。”
唐宴觉得奇怪,起身看他:“你怎么了……诶?”
“你脸红什么啊?”唐宴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顿时乐了,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成婚不都是这样吗?”
林无恙看了他一眼,见他毫无羞色,完全像是自愿,这才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坐着。
“成婚……确实本应如此,可你我只是第一次见,又都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唐宴打断他,“男子和女子不都一样是人?难不成你也觉得这是伤风败俗的事,瞧不上我?”
他唐宴上赶着入赘林家,外面闲言碎语一大堆,唐宴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在心上过,但林无恙这般眉目温和的人也觉得他是伤风败俗,他就忍不住生气。
林无恙却摇头道:“我绝没有瞧不起你。只是你我二人成婚,本就是我误了你,坏了你的名声,若我再……岂非是更对不住你?”
听到是这种缘由,唐宴瞬间消了气,心情大好。
“这有什么误不误的,本就是我自愿的事。”唐宴看他脸上的红还没完全消退,笑了声,道,“不过你既不愿,那就算了。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我唐宴还是讲点诚信的,既然答应了你爹娘,左右我会守着你,直到你真病得没救的那天,我再离开。”
他谈及生死时并没有避讳,反而笑盈盈的,叫林无恙看得愣了神。
林家上上下下其实是极少谈论死亡的,尤其是在他这个林家大公子面前,所有人都避讳提及“死”这个字眼。有人这么无所顾忌的说起他的病,说他会死,这还是第一次。
林无恙微微笑起来,拱手朝唐宴行了个礼,温声道:“那日后就劳烦你了。”
唐宴想到林家那一半家财,很是高兴,也学着作礼道:“举手之劳,不客气。”
二人睡在一张榻上,唐宴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没一会儿就入了梦,第二日醒来时随手一摸,边上已经没了人。
唐宴登时就清醒了,睁眼爬起来满屋看了一圈,都没见着人。
林无恙出事了?
林无恙没了?
唐宴越想越高兴,弯着眼睛就要笑出声来,忽然听到了一阵咳嗽声,扬起的嘴角又瞬间垮下去了。
倒是也死不了这么快。
林无恙敲了两下门,唐宴疑惑一瞬,走过去开了门。
“你自己家里敲什么门?”
“如今不是我一个人住了,自然是要敲的。”林无恙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唐宴却不知他高兴什么,只问:“我也要敲吗?我从前没有敲门的习惯。”
他只不过是唐家最不起眼的庶子,占着唐家一小隅地方,整个院子还不如林无恙这一间屋子大,根本用不着敲门。
林无恙冲他笑笑,道:“这里如今也是你的家,你若是不习惯,那便不敲吧。”
唐宴思索一瞬,道:“我会尽量记得敲门的。”
他在唐家时尚且没什么自由舒坦的日子,如今在林家,更是别人家,太过放肆总是不好,万一惹怒了林家人,到时拿不到那一半家财,他不就亏大了?
还是收敛点,装个乖顺模样给林家夫妇看,日后吃人嘴才不软,拿人手才不短。
林无恙今日褪了婚服,着了一身素白,肩上还系着一件披风。整个人瞧起来温润如玉,若是从长街上骑马过,定然是要迷了不少姑娘的眼。
二人在屋里吃着早饭,间隙唐宴抬头问了一句:“对了,你不是病着吗,怎么起这么早?”
林无恙看了他一眼,才道:“现下已经过了辰时了。”
“辰时?!”
唐宴一口馒头噎在嗓子里,咳了好几声,接过林无恙递来的汤渡了一口才缓过来。
“我睡了这么久吗?”他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
林无恙自然的帮他放了汤碗,道:“其实也不算太晚,我往日里也偶尔会睡到这个时辰才起。爹娘那边我已经去说过了,免了你每日的请安拜见,你不必担心。”
这本是好事,唐宴却不自在起来。
说实在的,若不是林无恙主动提及,他都忘了还有请安这回事。当时入赘时满脑子都只有银钱,完全没想过入了林家后该做什么。如今林无恙说起,他才想起,林家这样的大家族规矩肯定繁多,请安拜见,侍奉公婆都是分内之事,他日后怕是不清闲。
唐宴忍不住叹了一声,心道算了,为了金银细软折腰也是应当的,毕竟这钱不能平白无故到他怀里来。左右林无恙很快就会病死,他在这林府也待不了多久。
思及此,唐宴便起身主动给林无恙盛汤,还十分恭敬地双手奉上。
见他又是叹气又是殷勤的,林无恙手指抵着唇笑出了声,笑得咳起来,唐宴赶忙给他拍背顺气。
林无恙却是满脸笑意,拉着人坐下来,道:“你别忧心,爹娘只是希望有人能与我作个伴,家中也不缺女使小厮,一干杂事不用你做的。”
“当真?”唐宴听得眼睛一亮一亮的。
林无恙微笑着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不会骗你的。”
唐宴听了高兴,又突然有些羡慕林无恙有这么好的爹娘。
“林无恙,你这林府还真是个好地方,你有个很好的家。”
“现在也是你的家了。”林无恙笑着看他。
半月之后,唐宴便知道了,林无恙这话并不假。
他在林家住了这些时日,林家上上下下待他都极好。林家夫妇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府中女使小厮也从未因他是入赘上门便对他不敬,都恭恭敬敬唤他“唐公子”。他在林府简直同第二个林无恙一般,要什么有什么,每日锦衣玉食顾着,仆从伺候着,舒坦得无忧无虑。
他生平第一次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有些时候,唐宴甚至生出来一种念头,若是能一辈子都在林家度过,那也是神仙日子了。
不过这种念头总是一瞬就散,他入赘林府为的是财,若真赖在林府过一辈子,那便是贪心不足。
虽说人不要脸万事不愁,但他不想寄人篱下。他啊,还是等着林无恙归西,拿了银钱去游山玩水的好。
是以,唐宴在林家最关心的就是——
林无恙病得如何了?
林无恙还能活几日?
林无恙病死了没有?
林无恙咳嗽一声,唐宴就能眼睛一亮。林无恙若是咳出血来,唐宴面上关心递帕子,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整个林府都盼着林无恙多活几日,唯有唐宴盼着林无恙赶紧把另外一只脚也踏进棺材,甚至从不避着林无恙说这些盼着他死的话。
林无恙不大出门,整日都是闷在这一方院子里,看书写字,累了就卧在躺椅上睡一会儿,闲来无事就逛逛院子,给花草浇浇水。
这般模样,不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倒像是个年过半百、垂钓偷闲的老头子。
但唐宴是闲不住的,手脚闲不住,嘴巴更是闲不住。
林无恙坐在桌案边写字,他就趴在边上看,磨墨磨一半就觉无聊,有下没下的拨着笔架上的笔,问:“你每日都要写字,不会厌烦吗?”
林无恙写字的速度慢下来,温声答他:“有时也会厌烦,但此刻还好。”
“可你已经写了一个时辰了。”唐宴撩起那摞纸抖了抖,“写这么多能做什么呢?”
林无恙停下笔,抬头看他,十分耐心的解释:“写字为的是静心,重要的不是写的字,是写字的过程,能让人平心顺气,消解烦闷。”
“这么厉害?”
唐宴却是有些不信,拿着笔比划了半天,仍是不觉得一支笔能有消除烦闷的效用。
幼时母亲健在时,他也写过字,但都是被逼着写,从来没觉得高兴过,反而是越写越烦,恨不得将那笔折成两截扔得远远的。
林无恙将蘸了墨的笔递给他,道:“有没有用,阿宴试试不就知道了?”
唐宴没接,摇头道:“我没写过几个字,也很久没写字了。”
自母亲去世后,没人逼着他练字,他连怎么握笔都已经忘了。
林无恙却道:“没关系,我教你。”
他笑起来实在太温和,像是冬日落在雪里的暖阳,唐宴盯了看了会儿,竟真的起身坐了过去。
林无恙帮他调整好握笔的姿势,便道:“你会哪个字便写哪个字,若是写得不好,我再教你。”
唐宴道:“你看了我的字肯定会笑我的。”
林无恙道:“我会尽量忍着不笑的。”
他这么一说,唐宴反而没了负担,眯眼一笑,道:“你若是笑了,就拿一锭银子给我做赔礼,如何?”
他说起话总是个明快敞亮的声气,尤其是打人算盘时,脸上尽是明媚笑意,显得整个人十分朝气蓬勃,像是春日里最爱热闹扑腾的蝶子。
林无恙笑着应他:“好。”
得了应允,唐宴就放心下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起来。
他写得很慢,仿佛每一笔都是深思熟虑后才下的笔。
写完了,他就将手一摊,极为骄傲的展示给林无恙看:“怎么样?写得不错吧?”
林无恙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手指抵唇笑了好半晌,也咳了好半晌,才缓过来,话音里仍是带着难掩的笑意:“阿宴,我原以为你是自谦,想不到你这手字当真是独一份。”
见他笑成那样,唐宴不信的拿起纸张左看右看,嘴里嘀咕着:“有这么差吗?”
林无恙立时道:“不差不差,天上地下独一份,旁人想写也写不出来呢。”
“林、无、恙。”唐宴用笔头指着他,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手中笔也跟着点了三下,“林大公子说好不取笑人,现下却笑成这样,一锭银子可不够做赔礼了。”
这当然是趁着机会得寸进尺的行径,但林无恙听了也不觉得生气,反是使唤小厮取了十锭银子来。
唐宴见了银子自然高兴,瞬间就将取笑的事抛诸脑后,还找了个檀木盒子将银子收进去,抱着不肯撒手,乐呵得只剩两条眼缝了。
林无恙瞧着他高兴,唇边也忍不住多了笑意。
“阿宴,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吧。”
唐宴转头看他,想了下才道:“不要,我写不好。”
林无恙却道:“你算账数钱都不在话下,如此机灵聪慧,写字又怎么难得到你?”
唐宴何时被人夸赞过,当即就收不住嘴角。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一箱钱,想着就算再出回丑也没什么,便又接了笔。
林无恙说是教他,便真的仔仔细细教他如何握笔,如何下笔,用什么力道,写到何处时又该怎么转折,不但嘴上说得细,还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
唐宴被人圈在怀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近在咫尺,林无恙的披风将他们都罩在了一处。
这种依偎的姿态让唐宴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无恙不解:“怎么了?”
唐宴抬起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仍是笑,几乎要笑倒在林无恙怀里。
等到他笑够了,林无恙已经握着他的手又写了好几个字。
乍一看去,还算是工整,倒是有模有样了。
唐宴偏过脸,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林无恙,你好像我娘啊,我娘以前就是这么教我写字的。”
唐宴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林无恙其实是知道的。
按理来说应该避讳,不要过多提及别人的伤心事,但正如唐宴从不避讳在他面前提起死亡一样,林无恙也不想刻意避着什么。
于是他问:“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宴认真想了想,道:“长相有点记不太清了,不过她说话跟你一样温声温气的,对谁都很好,就是性子太温和了,容易叫人欺负。”
“她跟你一样也写得一手好字!还很喜欢看话本子,我认字就是看她的话本认的。嗯……我还记得她喜欢做各种各样的糕点,她做的千层糕是最好吃的。她还会养花,整个唐家没有谁比她更懂花了。我还记得她养过一片海棠,但是因为我贪玩打翻了火烛,将那片海棠花烧了个干净。”
话到此处,唐宴就忍不住笑起来,看向林无恙,说:“你猜,我娘知道后是怎么罚我的。”
林无恙轻轻笑着,道:“依你娘的性子,她大概不会罚你,反而会拉着你看烛光照海棠的盛景。”
闻言,唐宴惊了一下,立时转过身,满眼惊喜的看着林无恙。
“林无恙,你才该是我娘的亲儿子啊!竟然猜得这么准!”
“那时火烧海棠,像是天边的红霞一般,我娘就拉着我坐在石阶上看了半晌,我人都快睡着了,她还坐着,论心大,谁也比不过她。”
林无恙听他说着旧事,眉梢皆是笑意,也觉得高兴。
“你娘心性豁达,这极为难得。阿宴,你有一位很好的母亲。她把你教得很好。”
“我好?”唐宴没想到这称赞还有他的一份,“我哪儿好了?你爹娘难道没有同你说过,我见钱眼开,是个爱财甚于命的人?”
林无恙微微摇头:“听说的事从来当不得真,我瞧着你性子敞亮,又乐观,是个极好极好的淳良之人。外面说的那些,不是你。”
他说话温温的,诚恳又好听,听来完全是真心话。
唐宴却觉得好笑:“林无恙,你怕不是病傻了吧。我那可是真爱钱!”
林无恙慢声道:“人有不同,各有所爱。你爱钱,但不偷不抢,又有什么呢?”
唐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很是不解。
“林无恙,我记着我没救过你的命,不但没有,我还贪图你家的财产,你怎么反而对我说的都是好话?”
这些称赞可从来没有落在他的名字前面过。
见他这般,林无恙拉过他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阿宴,我说你好,不是为了哄你,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
唐宴眨了眨眼,噗嗤笑出声,又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道:“林无恙,你果然是病傻了。”
林无恙:阿宴,你很好
唐宴:我好不好不知道,但你肯定是病傻了没跑[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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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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