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在碧天上挂着,烤得人说不出话来。宫城那块地儿没有太长的檐,骁卫个个热得大汗直流。
已至午时,正是轮值时候,宋诀陵抻了抻腿脚,也拾掇拾掇打算走,却见不远处来了个人儿。他的步子登时就没了迈出的打算,只立在原地,等那人来找。
“宋落珩!!你——!”
他的直领给那人一把揪住,绸布勒着后颈。不痛,还冰丝丝的,很解燥。
“怎么?”宋诀陵冲他笑,“侯爷,从东门绕到西门,跑了这么大个圈,累不累?”
季徯秩没回答他的亲切问候,含情目乍然斜去那些个如临大敌的右骁卫面上。
瞳子没挪回来,他却用唯有宋诀陵可听得的语声问:“下值了?”
“嗯。欲走时给您逮了。”
话音方落,季徯秩便猛拽着他往大街上走,直待走进个空巷,方撒开手来:“宋落珩,我问你!虞熹他怎会出现在大殿上?!”
宋诀陵耸耸肩:“我自有安排。”。
“你!”季徯秩喉咙忽而哽住了,双唇张合半晌硬是发不出一声,他缓了半会儿才拧眉道,“……宋落珩!他今载不过十四啊!”
季徯秩攥起的拳都在发抖:“……有我当你的狗,还不够?”
宋诀陵只是伸指捣开他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他弱不胜衣,较同龄之辈还更瘦小几分,正是扮太监的好角。”
***
前年,科举布榜。
宋诀陵是个流氓,看榜还骑马。紫章锦呼哧呼哧地两声喘,遽然把榜前那些个得意失意的文人吓了个脱形。
不多时,围在榜前的一干人便散了个干净。
唯有一人还立身榜前,一点儿没闪躲不说,还施施回头过来冲他笑——那是自下山以来,宋诀陵在这偌大缱都里,头一回与季徯秩相视。
心底旱死的枝又颤动起来,好似要捯饬出个枯木逢春,朽木生花来。
宋诀陵知道,紫章锦前脚一蹬,眼前那顾盼生姿的人儿便能断了气,再不济也能那酥白肤上添几抹青紫的痕来——不知有多有趣!
但他不乐意。
不过这儿毕竟是在那金迷纸醉的缱都,又不是人尽迂腐的序清山,他哪能不耍耍自个儿的一身流里流气?于是一把将季徯秩扯上马来,笑道:
“侯爷赏我笑,我报您马背座!”
季徯秩不笑了,说:“放我下来。”
宋诀陵不听,只紧紧锁他于马上,将他逼去了专供断袖狎玩的南风馆。
宋诀陵原是想吓他一吓,带他策马在那南风馆前溜一圈也就罢了,谁料馆门前正上着戏。
一老鸨尖声吩咐几个护院将一瘦弱的少年郎临街压地,那少年四肢瘦弱,被棍子揍得连指头都动不了。
“赔钱货!恁的不识好歹——!”
那老鸨兜脸骂去,她十指蔻丹,一掌往那少年的背上招呼。长出指肉的红尖甲抠破了少年人背上皮,留下五道甚是吓人的长痕。
那少年却是个要强的,只咬住牙,死不吭声。
宋诀陵摇头:“这小孩儿,被打了合该哭闹,这般才能搏人同情啊,不知哭的孩子要如何才能讨得着糖?”
季徯秩不理,正欲下马拦人,谁料宋诀陵却先他一步翻身下了马,伸出只手来,把他也扯了下去。
“一块走。”宋诀陵像是吃醉了酒,将身子斜在季徯秩身上,“咱同窗俩一块走。”
那老鸨为了生意兴隆,早便将公子王孙的画像挨个瞧过,当然认得宋诀陵与季徯秩这俩最俊的。
她再顾不上那瘦弱少年,只皱鼻要护院搁棍打去,自个儿则欢欢喜喜地迎上那二位,赔着笑说:“二位爷!今儿可是寻乐子来了?我们这馆子,花龄十四至二十的小倌都有,任您二位挑!”
“这个多大?”宋诀陵抬颌看向地上那被棍棒敲打的少年郎。
“欸……这、这个还小,没到接客年纪,花样也没学好,再加上他脾气忒坏……只怕不禁您玩呐!”老鸨捏帕点了点面上汗,“楼里比他漂亮的妖童比比皆是,您二位要不先到馆里坐坐看?”
“唧唧歪歪…老子问你他多大?!”宋诀陵一脚踹倒门边的一盆娇花,陶盆刺啦碎开,泥土溅去了那老鸨裙边。
她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弓了肥腰,道:“回二爷,他十、十二!”
季徯秩见那北疆莽人行事粗鲁,忙上前一步将他推去一旁,笑道:“掌柜的,今个儿这是遇了何事?”
老鸨见这侯爷腔调柔和,匆遽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这才道:
“侯爷,您有所不知呐,这小畜生是前日才被卖来的。起初还卖乖,昨儿奴家教他学规矩,告诉他,他过两年便要伺候男人,他竟就此闹起了绝食!奴家将他关在屋里头,他便疯了一般将屋里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粉碎,今儿更是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偷摸着跑出来了!实在是让二位爷见笑了……”
“就他这脾性,日后恐怕难驯呢……”季徯秩瞥那少年一眼,顿了顿才说,“掌柜的,问您一句,十两金子,您卖他不卖?”
那老鸨闻言,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她早就有将那赔钱货转手卖给城中富户的想法,谁料今儿不过将那臭小子临街一打,便还真给她遇着了贵人。
因怕两人临时改意,那老鸨忙道:“卖!爷,当然卖!”
季徯秩又笑:“掌柜的,我此刻身上钱没带够,要不您先写张欠条。我即刻差人回府,把钱给您送来?”
稷州季家一诺千金,那老鸨哪里会怀疑他,正要应下,那交臂瞅了半晌的宋诀陵忽而把她拦了。
“麻烦!”宋诀陵说罢,从袖袋里拿出块金锭放去那老鸨掌心,挥手说,“拢共十两,你自称去。”
那老鸨发颤着接过,忙递给龟公去称,又高声命小厮将那血泪满面的少年带进去打理干净,自个儿则扭着身子,将那二位贵人领去楼里一厢房。
房中,季徯秩款款落座,那宋诀陵倒是不坐,倚着墙看他:“侯爷啊侯爷,您救得了一个,您救不了千千万万身陷苦海的卖身人。您何必出手?”
“我非神佛,我无能个个皆救。我今儿救他,不过是良心使然,善心一动。”季徯秩说,“一会儿我派人把钱送去宋府。”
“用不着。”宋诀陵笑了笑,“那些个金子权当我迎娶侯爷的聘礼了。”
“纳采问名纳吉都给抛了?”季徯秩嗤笑,“十两金子取稷州侯爷?您白日便做大梦了?不该啊!又没吃酒。”
宋诀陵耸肩:“我从前也没娶人进门的经验,这不是正摸索么?”
“钱自会送去你府前,你只管收便是。”季徯秩拿靴尖挑了张椅子来,要宋诀陵在他身侧坐下。
“我不收。”宋诀陵把椅子更挪近了些,说,“您若敢送,我下一刻便敢把那些个臭钱拿去供养巷里流氓。”
爱收不收。
季徯秩不同他争,只厚着脸皮安心受禄,假意说了句:“二爷心善。”
他旋身去问老鸨那少年人的身平,谁料仅仅从她口中得了个生辰。
“连名也没取?”季徯秩眉头微皱。
“回侯爷,那小畜生幼失怙恃,听是爹娘连名也没来得起,便撒手人寰。他叔父觉着贱名好养活,平日里都唤他阿猫阿狗的……”老鸨似乎是觉着这话不好,说完连呸了几声,才接续道,“那黄毛小子被他叔父卖去一青楼里当端茶送水的小厮时,才十一!”
“那青楼里的鸨母恰是奴家的老相识,她见那小孩儿面黄肌瘦,虽瞧上去像只快蔫了的花,但她识人有些法子,把那小孩儿好好养了个把月,唇也红了,肤也白了,瞧上去甭提有多清秀,便辗转将那孩子卖到了奴家这儿,还同那奴家打了个包票,说日后这小孩儿准能混个头牌!谁知……”
老鸨掀嘴皮啧声,牢骚满腹模样:“谁知竟是这样个清高的倔蹄子!”
“他今儿已成了我的人呢。”季徯秩冲那老鸨笑,些许寒光却从那对眸子里徐徐渗出,“您适才可是张嘴骂了我的东西?”
宋诀陵见惯那季徯秩唱白脸时的软和温煦,这会儿涎睨起他此刻凶相来,正欲逼得那人儿多露几分真容,那少年郎却给龟公推搡过来了。
“二位爷!来了来了。”
许是为了叫那少年安稳些,他的脖颈如狗般给人栓了细绳,双手皆被捆去了身后。
季徯秩颔首,只随宋诀陵一道将那少年带出去。然因紫章锦容不得三人并驾,三人便一道牵马走路。
庚辰大街上茶馆林立,宋诀陵挑拣了一家雅致的,直行去顶楼厢房。
季徯秩蹲身去摸那少年颈上绳,怕绳子硌着他下颌肉,体贴地伸了手去垫着。
那小孩儿太瘦,尖削下巴抵着季徯秩的掌心,有些扎人。只是他胆子大,瞧这么个锦衣玉带的侯爷,眸子却一点儿不露怯,只瞪眼提防着瞧他的动作。
可季徯秩到底不像馆中客那般举止轻佻,片晌颈绳落地,手绳亦然。
那小孩儿得了自由,登时便抓着一个瓷盏在桌上敲碎作两半。
许是怕碎片嘣着伤人,宋诀陵下意识便将季徯秩往自个儿跟前扯了扯,然而他的十指还没摸清楚季徯秩身上温度,便给季徯秩掰下。
那少年直举着一块残片缩去了墙角,嘴里说:“我不是卖身子的!”
宋诀陵正是不爽时候,只轻笑着,拨刀铿一声,吓得那小孩儿惊乍蜷了身子,还得了季徯秩斜眸一剜。
“宋诀陵!”季徯秩没回头,仅仅扬声喝止他。
“欸——”宋诀陵悠悠应上,“侯爷难得正经念我名,今儿我可得回去看看老黄历,把这日子好好记下来。”
“这世间道路千千万万,你就非得当个混子不可?”季徯秩攒额,“你在序清书院里头……”
“我本来就是混球,是山上儒流困住了我。”宋诀陵打断他,又将刀归鞘,抻指点了点那少年,“咱俩先评评谁养这小孩儿。”
春风凉,直跨窗槛往里来,季徯秩的双手冰凉,心里却生了团火。
他面露愠色:“养什么?快些把人放了才是!”
“放人?当真?”宋诀陵环臂坐着,“哦,对,您整日往返宫城与侯府,叫朱墙金壁所围绕,您不知纵然是这缱都,烂衣破衫饿死街头的人也堆积如山!——这黄毛小子年纪轻,根本寻不着工。您放他出去,是想他被人再捉回去,还是想要他死?”
“我错了。”
“倒是知错敢认,还以为铁定是如同当年序清山上那般,咬了牙,死不承认呢。”
“无错何须认错。”季徯秩腔调冷漠。
“你还是不知错。”宋诀陵眸光陡然滚上一丝寒。
眼见二人适才还和和睦睦,须臾便剑拔弩张,墙角那少年郎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季徯秩不再搭理宋诀陵,只拿帕子将碎片扫去桌沿,倾了盏茶走去那少年面前,笑道:“这位弟弟,吃点茶润润嗓子罢。”
见小孩儿不可自抑地垂眸于茶,季徯秩一愣,笑道:“我们仨是同时进的屋,没人有工夫在里头下药。”
宋诀陵嗤声:“我要是想玩男人,不管是这儿还是馆里,都不该朝你动手才是。”
季徯秩将他的话略过,说:“我二人无心男风,适才不过恰好路过,出手搭救……”
少年人犹豫半晌,点头将茶接过。
季徯秩微微一笑,便侧开身子容他瞧宋诀陵,说:“那人姓宋,是鼎州人;我姓季,是稷州人,你唤我们一声哥哥便是。”
“鸨母唤你‘侯爷’,唤他‘二爷’……”少年支吾,“您二位乃是天上人……”
季徯秩拨袖给他看自个儿腕子上的佛珠:“我在佛门住了三年,今儿视天下诸人皆为**凡胎,你若同我客气,倒叫我心里过不去!”
那少年狐疑地瞧了他半晌,总算点了头。
“好弟弟,站起来罢。”季徯秩将掌心摊开在他眼前说。
少年郎瞧着季徯秩那双被笑意润透的眸子,俄顷将手搭了上去。
季徯秩把他牵去椅边坐下,说:“从前渣滓且留在过去,今儿我二人给你取了姓与名,你的人生从此开始。”
少年垂头,不置可否。他捧着季徯秩塞去他手里的瓷盏,要那暖意浸透他的掌。
“为避大姓灾祸,大家之姓不可取……樊胡凌霍,虞万支柯……”季徯秩默默背着百家姓,好一阵子都没挑出一个喜欢的。
宋诀陵叩桌只说:“便择了‘虞’姓如何?顺耳又良善……我等得累了。”
“那名叫什么好?”季徯秩撑面思索,手指在桌上画了半晌,才说,“‘熹’字如何,从火从喜……熹,虞熹,枕稳衾温,鹏程万里,这名里装着的皆是好寓意……”
少年人闻言,颔首轻声:“多谢二位……哥哥。”
季徯秩见那少年道谢,心里头有了些道不出的滋味——哪有人这般年纪了才得名姓的?
然他不露心绪,只莞尔道:“阿熹,你看我们二人,你跟谁走?”
“容我来选?”虞熹困惑地瞧着那二人。
“让你挑便挑,哪儿来那般多的话?”宋诀陵转着指上紫玉戒,“别耽搁了老子出去吃酒的时辰!”
“那么我要随他走。”虞熹对季徯秩说,片晌扭头凝视着宋诀陵,“我同你走。”
“这……”季徯秩抚其发顶的手遽然一僵,试探着又确认一遭,“可考虑清楚了?日后纵然过得不好,也不能反悔了?”
虞熹点头。
季徯秩抬睫瞧宋诀陵,一对漂亮的羽玉眉拧了起来。
宋诀陵转眸欲接含情水,谁料一点情意没接着,还吃饱了眼刀。
——季徯秩那上挑的眼尾勾出来的不是情,是嫌恶与不解,两汪秋水里照出来的不是人,是衣冠禽兽。
“蹙损春山啊,”宋诀陵乐着,“侯爷不得意时也是这般的可人。”
说罢,他拿手撑桌起来,掌间压下几段凉春风。他俯视着季徯秩,道:“侯爷怎的冲我使这么个眼神?真当我是畜生一个?”
“二爷说笑了。”季徯秩道,“您向来脱俗,我只是怕您瞒着我养了些癖好。”
“啊、那确实该担心担心。”宋诀陵说。
“……也罢。”季徯秩见他应下,反倒放下心来,“二爷风流倜傥,阿熹他又生得瘦弱,说是您儿子怕是都有人相信,带回宋府也不愁遭人问了,算是有了个来路。”
宋诀陵笑着攥紧马鞭,作势朝季徯秩挥了挥:“我可是个混子,混子最喜欢动拳脚欺软。”
“我不软呀。”季徯秩说。
仨人又坐了会儿,眼见春雨蓄势,这才决定散了。
季徯秩心难定,只在虞熹手里塞了一小把碎银,叮嘱道:“若你在宋府受了委屈,你便派人来侯府说与我听,我亲自策马接了你去。”
“我在宋府受了委屈,侯爷接不接我?”宋诀陵情真意切地发问,却叫季徯秩当了东风吹马耳,置之不理。
“哥哥你……不来看我吗?”虞熹扯了扯季徯秩的衣袖。
季徯秩一愣,看向那无人观赏时便满面坚冰的双面人儿,只宽慰他:“阿熹,哥哥我……忙啊!太忙了……”
虞熹扭头去看宋诀陵,那人却是冷笑说:“小孩儿,你想清楚,侯爷与我不是能从容两相往来的关系。你选了我,你便没机会再看他。——你可还要选我吗?”
虞熹怔愣良久,还是松了季徯秩的袖。
“走罢。”季徯秩说。
话音方落,他便摇头去结茶钱,宋诀陵则领着虞熹下楼,只将那少年人托上马去,自个儿才翻身上了马。
“驾”一声,紫章锦撒蹄直奔宋府。
宋诀陵张口问他:“有那么个柔媚美人儿乐意伺候你,你干什么选我?”
“越好的人越该摆在远处瞧,挨近了,我怕握不着,他便从手缝中溜去了。”虞熹见宋诀陵别了季徯秩后,脸上已再没了笑,不由得又局促起来,“从前,娘是这般,青楼里的姐姐们也都是这般,我方觉着欢喜有幸,她们便一个个的皆走了……”
“你这话里头藏了多少偏心?同是恩人,你怎就不怕我走?”宋诀陵哼笑。
“也怕。”虞熹道,“但我想活成你那般。”
宋诀陵闻言却是笑得仰天:“虞熹啊虞熹,你当真眼拙……若是活作了我这般,我劝你从头投胎!”
虞熹轻轻攥着宋诀陵后背的甲胄,笑声震耳,他不知宋诀陵究竟是什么样个人儿,究竟是眼前那快言无拘的人儿,还是那时而显露的罕言冷面的木心人?
虞熹不知道。
他只知两年如水过,季徯秩当真一回都没来看过他。
***
日光似生了脚般,透过了轻甲,火辣辣地灼人。宋季二人站在阴凉处,倒是一分不热,闷人的是他俩之间仿若凝滞的光阴。
指缝里填上了那人骨节分明的指,季徯秩却恨不能一把拧断:“你给虞熹……净身了?
“没。”宋诀陵抓他的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怎么可能?”
“你竟还能笑得出来?将他一个尚未净身者送进宫里,那可是杀头重罪!”季徯秩瞪着他。
“侯爷不是还有您的万岁哥哥撑腰么?”宋诀陵说,“若有那日,您便跪下来求求他呗?”
胸腔里的火气叫季徯秩狠命收了住,他厉声:“为何要阿熹去冒这个险?”
“其一,我说过了,我要人,他恰好合适;其二,这局越来越乱,我着急了。”宋诀陵面上颇云淡风轻。
“你心急,便能拿一个孩子来冒险么……宋诀陵,有时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瞧瞧,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红的,再脏也是红的。我脏,你难不成就干净?魏千平即位之初,你帮他铲除异己时,沾上了多少无辜血,你忘了?”宋诀陵说,“你为了情义杀人,我为了大道杀人,都是杀人,谁对谁错?季况溟,你与我一般,皆是刽子手。”
季徯秩阖眸,想到昱析元年的几场纷乱,无不以帝王暗手镇压,而他便是其间主力,喉结不禁上下动了动。
宋诀陵替他将衣衫整理好,道:“虞熹他今儿已进宫,也在朝堂上露过脸,若是这时救他出宫,才真是险事一桩。——已是回天乏术的事儿,侯爷就没必要再跟我争个对错了罢?”
夏风慢过,只有发梢抖动一霎。
季徯秩不吭声,步子也迈不动。
宋诀陵拿指勾起他的脸:“你火急火燎地赶来寻我……还是头一回。”
“你不是要我离你远些?”季徯秩将头别了过去,满脸不耐。
“偶尔挨近些也不错。”宋诀陵摩挲着他的左耳,将那生于酥肉之中的红玉压在指尖,“如若太后找了你,切记同我说。”
“二爷不是一直派人盯着我么,怎会不知太后找我没有?”
“想听你亲口说。”薄唇挑起一抹弧,口吻分外玩味。
逼仄之地,一点声响便足够吵闹,寂静同样也最是叫人心堵。
季徯秩不愿抬头看他,任由宋诀陵暧昧地从他的发鬓向下摸到耳垂,下颌。幸而他的颈子半数叫轻甲包裹,否则那人的手还不知要落去哪儿。
“你今儿不是缩了爪,你是剪了爪。”宋诀陵又说。
季徯秩笑:“这不是你想要的?”
宋诀陵说:“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我所能给出的最高最贵,早入你囊中。”
“龛季营的兵?”宋诀陵摇头,“不对,我最想要的不是那个。”
季徯秩知道他要什么,却只说:“我不懂。”
宋诀陵说:“你没可能不懂。”
爽风卷了草香来,季徯秩叫他囚于方寸之间,只将适才宋诀陵的用词嚼了一遭,迟缓地抬头:“这事……可是虞熹自求的你?”
宋诀陵没否认。
“既然如此……适才我胡言乱语时,你为何不辩解?你就这般喜欢当恶人?”季徯秩抵住墙,裸|露的皮肉贴石时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我在侯爷心里早便是个恶人了,干的坏事多一件少一件,”宋诀陵耸肩,“没有差别。”
“你为何答应虞熹他?“
宋诀陵豪迈一笑:“他可狡猾,明知我嗜财如命,偏拿黄金贿赂人。”
男儿膝下有黄金。
“让他恣意享乐,他心里倒难受得发紧。”季徯秩倏地苦笑出声,道,“他有些自尊。这一跪,可远不止黄金那价。”
“那我更赚了。”宋诀陵道。
“我怪错了人。”季徯秩顿了须臾,推开宋诀陵行了几步,又道,“这就去自省了。”
“路不对罢?”宋诀陵看他,“侯爷今儿理当回府才对,怎么又踱步往宫里跑?”
“二爷觉得是怎么呢?”季徯秩慢下步子。
“是太后找罢?”宋诀陵看他。
季徯秩夸他料事如神。
感谢各位对角色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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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温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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