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环佩之声,不多时,来人便推门走到了赵飞鸢身边。
赵飞鸢收起脸上的凄惶,冷着眼抬头看去。
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穿的绸缎衣衫,是她父亲这辈子都不曾穿过的。
那男子见了赵飞鸢,却低下头屈膝行了行礼,而后轻声对她说:“是飞鸢小姐吧,正君请您到主院一叙。”
原来这衣着光鲜的男子,只不过是正君肖氏身边的一个下人。
赵飞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灯火通明的主院,几个半大的清秀少年正在回廊里点灯,还有三两个点了驱蚊的草药,卷了衣袖在附近来来回回走着熏着。
“正君要的纸笔砚台可准备好了?”领着赵飞鸢走进主院的年轻男子随口问他们。
“备好了,就等着谷雨哥哥您回来安排了。”
“放在这廊上便是。”叫做谷雨的年轻男子指挥着几个少年合力将一套桌椅搬出来放好,桌上便放着方才所说的纸笔,另有两张红木椅子。
也不让赵飞鸢坐下,谷雨只转头对她说,“小姐稍等,下人手脚笨,还没准备妥当。”随后他便皱着眉头继续四处查看。
“这处怎么还有蚊虫?若是扰了主君,我可不轻饶。”
“那处的灯还不够亮……”
赵飞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心绪难平,只在心里模仿她爹慕昀的口气劝诫自己。
沉住气,赵飞鸢,再冷静些。
片刻之后。
“飞鸢来了。”
赵飞鸢忽地望过去,那个也只在宴席上远远见过几面的正君肖氏从房里走了出来。
扶着他走出来的少年上前,将一张软垫放在赵飞鸢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又回头扶着肖氏坐下。
“房里闷热,不如就在这里说。”
赵飞鸢沉默,等着肖氏说正题,既不下跪行礼,也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肖氏皱了皱眉,见赵飞鸢这幅不知好歹的样子便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了下来,只挥了挥手,语气极差地让人取东西来,随后不耐烦地拿起刚备好的茶盏喝了一口,又将之摔回了桌上。
“本君要的东西都还没备好,要你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赵飞鸢不为所动。
下人战战兢兢地将一卷用朱砂笔写了几行字的白绸布呈到了肖氏面前。
“今日让你来,是了结一桩小事。”肖氏抬了抬下巴,指着那白绸对着赵飞鸢说道。
“你爹死了,府里怜你,让你过继本君膝下。从此以后,你便是这府上嫡女,北镇侯侯位的继承之人。”
肖氏指了指桌上的茶,道:“庶女成嫡女,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什么好大张旗鼓的。你就在这叩个头敬个茶,再在这白绸文书上用朱砂写了名字盖了手印,本君便也认下你这个女儿了。”
肖氏说完,本等着赵飞鸢感激涕零跪过来谢恩,却不想她仍然无动于衷,不禁皱了眉头看过去。
“我不是来签什么文书的。”
赵飞鸢已经忍了许久了,此时开口声音都有些喑哑。
她手心握拳,牙齿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口子,哑着嗓音问:“我爹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肖氏愣了愣,他一旁的少年先开口教训:“飞鸢小姐这礼学得差了些,怎可如此对正君说话?”
没等那少年说完,赵飞鸢忽然又拔高声音问了一遍:“我爹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那少年吓了一跳,向着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你就说‘是’,还是‘不是’!”赵飞鸢往前一步,几乎居高临下对着肖氏质问道。
“是又如何!”
肖氏也动了怒,他出身高门望族,算起来还是当今陛下的表弟。他嫁到这虚有徒表的侯府本就有怨,如今为了保住这侯府虚名,还要对着这种下贱之人所生的杂种低声下气,他自然也是憋屈得很。
而赵飞鸢听了这回答,脑海中的弦终于断了,什么沉着什么冷静,全都断了。
她忽然上前,抓住了正君肖氏的衣领要将他提起来,却被一拥而上的下人扯开围住。
“你要做什么!”肖氏怒不可遏。
赵飞鸢被几个下人抱住了腰,脱不开身,瞥见桌上原本拿来敬茶的茶壶,当即伸手抄了起来往肖氏脸上砸去。
肖氏身边的下人护在了他面前,只几滴茶水飞溅到了肖氏脸上。
但肖氏还是被赵飞鸢此举吓到,有些慌乱地惊叫着后退了几步。
他此时也再维持不住正君风范,涂着蔻丹的手指指着赵飞鸢骂道:“本君身负皇室血脉,愿意收留你这个通房所生的贱种。不知感恩不说,你竟敢、你这贱种竟敢如此——”
赵飞鸢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划了一刀又一刀,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人摁着赵飞鸢要她跪下,赵飞鸢梗着头强撑,但力气渐渐耗尽,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却仍不服。
“你算什么东西?比我爹……差远了。”
肖氏将桌上剩的茶盏直直掷到了赵飞鸢脸上,恨恨道:“掌嘴!”
很快有下人拿来板子,用力抽在了赵飞鸢脸上。
第一下赵飞鸢还觉得疼,第二下、第三下就只是麻了。
“这……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略微有些低沉的女声从院外传了进来,赵飞鸢此时已被摁倒在地上,只看见一双金线缝制的长靴。
但下人并没有因此放开她,只零星喊了几句“大人”,那拿着板子的下人还欲对赵飞鸢动手,显然他只看肖氏的脸色行事。
来人便是北镇侯了,赵飞鸢所谓的母亲,赵岚亭。
赵岚亭是听了正君身边下人的通报从书房赶过来的。她醉心书法,除了名家书画,其他一应事物都全然不管,交给了肖氏和管家。
只是这下人说是有人对肖氏不利,要她出面,这才不得不管,穿了件袖子上染了墨迹的衣袍,没来得及换下便赶了过来。
赵岚亭看了眼地上的赵飞鸢,又看了看仪容有些乱了的肖氏,只重复问着:“好好的,这是在做什么!”
肖氏被问得更是烦躁,指着赵飞鸢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好心好意要过继这小杂种,你问问她做了什么!”
“对对,是有过继这一事,可这……这不是件好事吗?”
“怎么闹成这样?”
赵岚亭见肖氏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心里不禁有些怕,随口问上几句,只想将此事草草揭过。
却又踩了赵飞鸢的痛处一脚。
听见赵岚亭的话,赵飞鸢倏地抬起了头,哑着声音问:“好事?我爹死了,你说这是好事?”
赵岚亭此前从未留意过这个女儿,就算后来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她也不曾正眼看过赵飞鸢。
这一面竟是她们母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
赵岚亭才发现,赵飞鸢与她长得其实很相似。不禁心下感叹。
身为女子,面容却姝丽得过了头,是要被耻笑的。就像当初赵岚亭自己进宫后,被那些皇族当面取笑说她怎么和以色事人的男子一般模样。
更何况赵飞鸢的面容又有几分得了她爹的神韵,更显得明艳,只怕今后远比她还要受人诟病。
对了,赵飞鸢的爹……是谁?
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这般质问,赵岚亭一时有些语塞,她早忘了赵飞鸢的父亲是谁了。
这时肖氏在一旁气愤道:“一个通房生的杂种,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赵岚亭略过了“杂种”这个词,上前劝了劝肖氏,又过来劝赵飞鸢,“是啊,那只不过是个通房而已,你认了正君为父,不就是侯府嫡女了?”
“何必和这样的好事过不去?”
赵飞鸢躺在地上,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赵岚亭和肖氏的话在她耳畔不断重复。
只不过是个通房……而已吗?
不知道何处借来的力气,赵飞鸢发了疯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又捡了一片碎瓷,冲着赵岚亭和肖氏而去,眼看那瓷片就要划上赵岚亭的脖子,暗处又半路杀出个护卫将赵飞鸢踹倒在地。
这一脚踢到了赵飞鸢的胸口。她只觉得一阵酸痛,又有些反胃,嘴一张便吐了一口血。
而赵飞鸢此举,就算是赵岚亭这样生性软弱的人也气恼上了,稳了稳心神后对着赵飞鸢大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要为了个不足道的下人,不要自己的大好前途,不要王府少主的身份?”
“那只不过是个通房而已!连侧君都算不上!”
“不过死了个通房而已!”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赵岚亭原地走了好几圈,不知道这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她赵岚亭的女儿前后夭折不少不说,正君又无所出,最后只剩下这么一个一身反骨的庶女赵飞鸢。
若不是皇家忽然想削她们这些异姓王侯的爵位,她也不至于要来看一个庶女的脸色。
不久前当今陛下新出了旨意,要她们这些世袭的异姓王尽快定下继承人上报礼部。若府中无嫡女可承爵,皇室便即刻收回爵位,整个侯府便算是一夕陨落了。
也因此,如今赵岚亭既生赵飞鸢的气,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对赵飞鸢的印象,也仅仅是府中有这么一个生过场大病的病秧子罢了。
“来人,上家法。”
赵岚亭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一旁的肖氏先开了口。
赵岚亭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家法?”
肖氏冷笑一声,道:“本君今日便替您用用这家法。”
之前带赵飞鸢来这个院子的谷雨应声领命,回到房里取了一根鞭子出来,又在肖氏的示意下走到了赵飞鸢身侧。
抽上几鞭子出气,便是正君肖氏要给赵飞鸢的家法。
谷雨走近赵飞鸢,没有直接动手,而是俯身小声在赵飞鸢耳畔说道:“没记错的话,小姐院中还有两个下人吧?”
“一老一少,想来也经不起罚。”
“小姐若是乖乖认错,正君说不定想不起来连同您院中的下人一道罚。”
“可若是小姐不好好受罚,正君必定迁怒……到时候他们是死是活,可就难说了。”
赵飞鸢被拿捏住了最后的死穴。
这些年来,她早就视小树和容伯为亲人。
赵飞鸢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笑得凄凉,抬头去看赵岚亭:“死了个通房而已,不算什么,是不是?”
“什么嫡女,什么正君,什么北镇侯,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那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说完这话,赵飞鸢便不再反抗,任凭泄愤的鞭子如雨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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