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三堂会审。
李怀熙高坐上首,他身旁坐了两列,左列坐着崔杜衡和刑部尚书等一干人,右列坐着都御史和大理寺卿等一干人。
在他们下方的场地里,李沙棠身佩“秋水”,神情冷冽,依次安排着禁卫军们提溜犯人们和证人们。
田姑奶奶攥着裙角,往孙有亮那处靠了靠,悄声道:“你也是来作证的?”
孙有亮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不时瞟过隔壁罪人团的徐行老,心底隐隐惧怕,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正这般想着,那老头忽然凶狠地看过来,吓得他直缩头。
李沙棠安顿好一切,首先站到中央,她手里还拿着个木盒子。
“卑职今日代刘拐子一家前来申诉。”李沙棠笑盈盈地盯着坐在上首的李怀熙,微微欠身道。
李怀熙平生第一次受李沙棠如此礼待,身子往后靠了靠,嘴唇蠕动几许,这才矜贵道:“允了。”
李沙棠得了允若,从木盒子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欠条,上面盖着田家章印,落款是徐狗子。
徐行老本来端坐在犯人团里,任由周围人闹腾。可他在看到欠条的那一瞬间,神色忽变,手里的拐杖猛地撞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杜衡冷眼瞧着那根拐杖,手指微动,随后偏过目光,不再关注。
李沙棠听到响声,神色不变,继续说道:“王家粮行的徐行老,青年时曾得田老太爷资助,一路上永安考取功名,奈何名落孙山。
他心灰意冷之下答应前任行老的要求,娶了齐行老的女儿,从此接了齐行老的班。可有一天,田老爷忽然来粮行找他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了许多银两。徐行老不想破费,又想磨灭曾经的落魄,于是......”
徐行老忽然重重一咳,打断了李沙棠的讲话,“李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李沙棠没回他,反而看向上首的李怀熙。
李怀熙略一慌神,崔杜衡忽而轻轻地咳了下,余光往徐行老处瞥了下。
李怀熙定神,他温和的面孔徒然凌厉起来,整个人气势一震,“大胆罪犯!竟敢打断证人陈词!”
这句话一出,徐行老噤若寒蝉,没再言语,李沙棠继续陈列着徐行老的罪状,“他没想到田老爷竟敢离家出走,又如此跋扈地勒索他,于是......”
后续的证据,李怀熙没再听了,他此刻处于一种极度激昂的状态。他竟然,冲他四弟的下属发飙了!
平日里,虽说他才是最受宠的皇子,可他母妃势微,从小到大,他处处低二哥和四弟一头。他看似毫不在意,可这股嫉妒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只待某天爆发出来。
崔杜衡抿着茶水,眼神瞟过李怀熙,又漫不经心地收回来。
良久后,他倏地笑了下。
后续田姑奶奶的证词与孙有亮的证词再度证实了李沙棠的猜测,李怀熙一时冲动,差点要判徐行老的罪证,却在最后关头被崔杜衡拉住,留下一句
——发配禁狱,悉听圣令。
*
乾清宫。
圣上翻阅着卷轴,疲惫的眉眼映出点笑意,“老三那孩子总算长大了。”
“都是陛下教养得当。”李德昭一边笑着,一边为圣上细致地添着茶。
圣上合上卷轴,笑着摇摇头,“我了解老三,要是没有祝余在场,他保不齐要捅出什么大篓子。朕宠他太多年,把他养得太单纯了。”
“崔公子与三殿下一贯交好,有崔公子在,三殿下会长大的。”李德昭状似不经意道。
圣上眉眼微合,许久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老李啊,你说......要是老四接了朕的班,他会待老三和祝余好吗?”
李德昭恭敬地立在一旁,只道;“四殿下素来具有贤德之名,举朝上下无有不夸的。”
圣上笑了笑,却没接话。
宫内静谧少顷,门外的小祥子忽而进来禀告:“启禀陛下,王家家主求见!”
圣上张开眼睛,瞟过李德昭,摇头道:“你啊,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不会看人。”
李德昭站立一旁,垂头不语。
圣上扫过他发顶里隐藏的银丝,心底一软,终是道:“把王爱卿唤来吧。”
李德昭福身,“喏。”
*
当夜,宫里下达两道圣旨:
一是永安四大粮行欺上瞒下、前科累累,现由户部接手整顿。
二是崔家小姐崔玉娇懿言嘉行、恭顺贤良,特封其为四皇子妃,择吉日完婚。
*
东六所,四皇子寝居。
李怀恒挥去所有婢女随从,在幽幽烛火下独酌。
琥珀色的酒液在金色酒盏里荡漾,倒映出面前人失意的神情。
他一边饮酒,一边拿出那根发簪,细细把玩着。
发簪中心的那颗宝石熠熠生辉,流动的色彩印进李怀恒的眼里,叫他有种与李沙棠对视的错觉。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李怀恒不解,他曾经也不见得多喜欢李沙棠,可现在......
他紧握着簪子,直接拿起酒壶,灌了几大口下去。
辛辣的酒液呛嗓,他猛地咳嗽,身子随之抖动。
恍然间,簪子尖锐的尾部划伤了他的手掌,留下一丝血痕。
怎么这么痛呢。
*
翌日清晨,马家巷传来一则消息:
刘老妇人整日滴水未尽,现已逝世。
李沙棠得到消息后,翻阅案卷的手一顿,到底沉沉地叹口气,吩咐底下人帮忙处理刘老妇人的身后事。
这刘老妇人也是可怜,丈夫曾在王家粮行做事,十年前得了笔巨款,一家人也是富足了两年。可好景不长,在一次喝酒闹事中,他丈夫被牵连打死。
随后刘老妇人独自带着孩子,过着艰难的生活。期间王家粮行曾想要接济他们,不过都被刘老妇人拒绝了。
处理完这些琐事后,李沙棠的视线停留在案卷上的一处,眸光幽深。
王家粮行杀人案已经结案了,可圣上最初交于她的冤魂案却还未明。现下众人被粮行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倒无人关注这冤魂案了。
李沙棠余光扫过那枚红艳艳的平安符,心底有了成算。
*
田家村,此时的田家兵荒马乱,女人尖锐地哭喊声响彻云霄。
田子实吊在房檐上,面色青黑、舌头外伸、眼球凸起,再没了往日的白净模样。
田老爷早逝,他的夫人九年前也逝去了,偌大的田家只有田子实这一根独苗苗。而如今,田家绝种了。
田姑奶奶瘫倒在门槛处,双眼怔怔地盯着田子实。
她前段时间才见的弟弟,弟弟说,要她把真相说出来,不然就回来索命。她如实说出了真相,可为什么,子实会死呢?这可是弟弟唯一的血脉啊!
田老太爷早已中风晕过去了,此时的田家下人抢的抢、跑的跑,争先恐后地离开这个晦气地。
还没等人跑完,一对威风赫赫的禁军小队骑马奔来,将田家团团围起来。
李沙棠匆匆跃下马,几步跳进田家,查看形势。
田姑奶奶一下看到李沙棠,她不顾李沙棠是个女人,噗通跪在李沙棠脚边,求她为侄儿报仇。
李沙棠将田姑奶奶扶起,观察了田子实的面部特征和身体症状,斟酌道:“其实......”
田姑奶奶猛地抬眼,她眼底充满血丝,神情疯狂道:“他是自缢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回来报仇了!她来报仇了哈哈哈!”
李沙棠一怔,她还没说话,田姑奶奶就凑到她眼前,神色狰狞道:“她来我们家的时候,就跟你差不多大。我们好心好意给她提供吃食,只让她生个孩子而已,她竟敢不从!于是......”
田姑奶奶越说越兴奋,她睁着眼,不甘道:“她都断了腿了,凭什么看不上我弟弟!我弟弟就算死了,也比她一个被卖过来的贱货强!她竟敢勾引我男人!”
李沙棠眼睁睁地看着,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痛快的神情。
“我缢死她了哈哈哈!我要她给我弟弟陪葬!”
田子实的死状犹在眼前,田姑奶奶的话语化作一个个魔咒,死死灌进李沙棠的脑海,引发另一个冤魂的幽语。
“我的明书......您照顾好了吗?”
“我将他交给庞夫人了......”李沙棠喃喃着,随后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她揉揉太阳穴,转身看着才进来的陆飞鸿,皱眉道:“你带几个人去田子实屋里搜一下,我怀疑他有问题。”
陆飞鸿看着李沙棠身后的田姑奶奶,稍后移了一步,这才应道:“是!”
待那几人走后,李沙棠制住田姑奶奶,飞快地点了几个穴位,这才让世界安静下来。
她将田姑奶奶放回她自己的床上,随后走到一棵槐树下,闭目养神。
风轻盈地刮过,李沙棠昏沉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
“都尉!都尉!”她猛地睁开眼,就见陆飞鸿拿着一串骷髅头佛珠,急匆匆地赶过来。
李沙棠下意识抢过陆飞鸿手里的佛珠,凝神观察,却发现这只是树脂做的,并不是真正的白玉。
她莫名松了口气。
陆飞鸿一头雾水地看着李沙棠的一系列动作,在李沙棠面无表情地注视下,这才想起来意。
“你知道白骨教吗?”陆飞鸿指着李沙棠手里的骷髅头佛珠,略微得意地问道。
“你知道白骨教起源自哪里吗?”李沙棠讥诮地反问道。
陆飞鸿一时哑然。
李沙棠哼笑道:“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陆飞鸿瘪瘪嘴,垂头丧气地解释道:“你手里的那串佛珠,具田家村人描述,就是从白骨教那里求来的。”
“田家村人很信白骨教?”李沙棠疑惑,在陇右的时候,陇右百姓对白骨教都陌生得很,永安百姓怎么可能很信白骨教?
“你不知道吗?”陆飞鸿很是惊讶,“清正寺就是白骨教的地盘啊!我都在信阳伯府见过这佛珠,不过那串佛珠是白玉雕成的,远比这个精美。”
李沙棠撩起眼皮,目光如箭,“走吧,咱们去会会这个所谓的清正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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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子实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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