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内网模拟图只同步锁定交战部分，否则你得整个删除刚才的对话。”
朗没打算过多地干涉Ignis基地内部的事务，但该说的东西他必须说到。
至于内网的设定，必定包含着前人的智慧与道理。
毕竟有些任务几个小时就能推完，而另一些得推上好几天，保不齐有士兵突发奇想来个精神层面的赛博蹲坑，所以系统不会存留作战范围外的东西。
每一条离谱的规定都有其形成的原因。
联邦本来没考虑到这种事，直到有人在训练赛的过程中和同伴来了一发。
以一比二十流速观看全模拟过程的观众表情五颜六色，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从那之后，对于可同步内容的择取范围在原有基础上得到了极大地缩小。
海因茨站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朗思索一下自己的口吻是否太过严肃。以往他不会做这样的反思，但和卡兰一同旅行后，他正在逐渐学着做出更为柔软的表达。
就在他准备重启话题，问问自己的老朋友作何打算时，对方抬起了头。
“之后我会找他谈。”
Ignis的指挥官说。
“无论他的故乡是哪里，目前他隶属于Ignis驻军基地，是由我负责的士兵。”
绿眼睛里没有惊讶和愤恨，而是带着平静的神色。
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被摁在地上揍和气到爆血管的时候外，海因茨本人的精神状态称得上稳定。
“无论调离还是退伍，都是合理的处罚决定和个人选择。”
“但是我绝不允许自己手底下的人一声不吭玩消失。”
“你有主意就好。”
这样的对话不需要太过纠缠，点到即止便可。朗和老朋友并肩往回走，一起吹着夜晚的冷风。
“我没感受到他对你的恶意，但是他的作战方式和说话风格都带着很强的主观性和野兽本能。你自己注意，别掉坑里喊我去捞。”
“说到掉坑……”
身边的人停下脚步，突然陷入沉思。
在朗以询问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海因茨的拳头捶了一下掌心：“你觉得他适合做向导吗？”
“？？”
朗涌起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你在坑我的时候能否讲究一点道德？”
“明知道对方的身份有问题还敢让他带路——是不是觉得打赢我这件事毫无指望，所以你准备另辟蹊径，直接杀人灭口。”
“先别急着反驳，我认为有可能。”
金发的男人表情认真，可见是真的在考虑这个近似于天方夜谭的提议。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出身于哈默拉，那么他对那颗星球的具体情况会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了解。”
“外来者总比不过一个从小在那长大的原住民。”
“他要是把我们领到坑里怎么办？”
低声叹着气，朗顺着对方的话题往下聊：“你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搞不清。能顺利摆脱之前的背景进入第二军前线部队，说明他提交的个人履历必定造了假。万一他来到Ignis是为了当间谍，这件事捅出去联邦会直接摁死你。现在可没有霍斯特替你兜底了。”
“我觉得……一名微不足道的间谍应该不会比你这个定时炸弹来得危险性更高。”
难得开了个玩笑，绿眼睛弯弯的，海因茨笑着看向面前“最臭名昭著且难抓”的联邦头号通缉犯。
“这确实是一个风险过高的提议。”
他伸出一只手，同朗碰了碰：“我再想想，顺便多观察一下。无论最终是否使用他，我都得对于他本人未来的安排以及去留做出一个决定。”
“任何一名士兵只要依旧还服役于Ignis驻军基地，我都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长官的职责是保障防线的稳固和士兵的生命安全，而不是看着麻烦滚雪球、将那些难搞的家伙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你变了一点。”
朗最终说道。
他也露出笑容，拳头抵着对方的。
“很高兴看见你重新精神起来。”
或许命运讲究运气守恒，又或许无限的宇宙中有着既定的概率，第四天的作战情况远远比前几天更顺利。
一团散沙的Ignis驻军在遭到连续殴打后，终于学会了配合，强行将战线往前推了五十公里。
眼下他们离任务目标只剩最后五十公里。
而训练舱之外，星舰嗡嗡叫着冒了个头。
“欸嘿。法赫纳发来贺电！”
它现在根本不敢和自己的主导者共享意识，只是进行了小规模的数据交换：“你准备以这个样子挤进去看看吗？”
卡兰对着那台/独立的链接训练舱捯饬了近四个小时，一再将多余的碎片剔除出去，最后勉勉强强地缩小为可交互的容量。
一向温和的星舰主导者手摁在接入端口上，那些血脉般的绒丝将冰冷的机械包裹住，无数双透明又吵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爬满这巨大且精密的人工造物。
它们本能地侵蚀所遇到的一切，就像潮汐无声地漫过堤岸。
“嗯。我去看看他。”
轻轻地拂过那些不寐的眼球，所有唇舌绽放出细小的声音，做出一个衔咬的动作，仿佛在挽留那苍白的手指。
“我有点想他。”
“嘿嘿你们好喜欢贴贴呀。”
狗狗舰快乐地扭来扭去：“我知道，刚谈恋爱的人都喜欢每时每刻全部贴在一起。”
“他们光是面对面地说晚安，就能说半个小时还不肯睡。”
这样新奇的说法令卡兰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是这样吗……或许吧。”
一部分意识分给训练舱，另一部分意识透过Ignis的大气层望向星舰所在的深空：“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我只是在阿卡夏里睡上一觉，这个世界已经过去近百年的岁月。帝国不在了，监判院改头换面，就连沙玛努也消逝在遥远的过去。”
“如果……”
他的手指停顿一下。
“如果不多看看他，多看看我所喜爱的人类，下一次当我醒来，他也将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
“去看。”
法赫纳斩钉截铁。
星舰的原则是面对卡兰毫无原则，它劈里啪啦地放出一堆背景音乐作为烘托。
“你不愿意带他走，那就趁着现在爱看多看。内网的系统是无法阻止小情侣贴贴的！”
有时候卡兰拿不准自己的星舰是牵线搭桥专家，还是气氛毁灭能手。
他面带微笑地将表情压回去。
“谢谢你，法赫纳。”
于是模拟战的第四个夜晚，Ignis驻军一方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准备登出但是被绊住的男人真的揣了两枚罐头。
一枚蜜瓜罐头，一枚牛肉罐头。
白日里交火的时候海因茨没在对面找到熟悉的身影，虽然也没多少时间给他找人。
坦克的炮火直接炸得战壕塌了个大缺口，连铁丝网都一并掉下来。
头天对伊莲娜做出“你好野”的赞美的士兵破口大骂，把身边钻出去一半并且不幸受伤的同伴扒拉回来：“老子要把他们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这群***的德国佬！”
剧烈的震荡让所有人的听力都暂时失去作用，只剩下高频的静电音鸣响。
朗抬手擦了一下脸颊，摸到左耳流出的血。
男人扯了差点被掀飞的海因茨一把，依靠轰击的密集程度估算着对面的火力和人数。
“强行冲线。”
他说。
“把目标往前推五十公里。”
于是枪声响到深夜。
每一次炮弹砸落都伴随着大地的隆隆震动，好在系统总算做了个人，没额外给他们上轰炸机，也于黎明前空出几个小时下休息时间。
安德烈静悄悄地钻过封锁区和交火隔离带，一眼看见他那干净到仿佛会打理自己皮毛的长官，正灰头土脸地坐在台阶上擦鼻血。
左侧的金发烧焦了一点，血迹顺着对方的下颌滴到地面上。看得出Ignis的指挥官努力试图止住这扰人的情况，但捏了半天也不见效果。
当对方站起来烦躁地踱步时，脚步也带着轻微的一瘸一拐。
“别动。”
鬼一样的男人突然蹿出来，吓了Ignis的指挥官一跳。
海因茨张口训斥前，有力手指轻轻地按压住他的鼻翼两侧，同时另一只手带着他的身体略作前倾。
“不要剧烈运动，也别走来走去。”
等到流血止住，安德烈毫不在意地往自己身上擦擦手，蹭掉那些沾染的血迹，然后又从怀里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两个小铁罐和一柄小刀。
“吃罐头吗，长官？”
海因茨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男人莫名其妙。
最后Ignis的指挥官在他身边坐下来，认真地研究了一下铁罐上的图案。
“我要……蜜瓜的。”
鼻腔与喉咙相连，嗓子深处依旧泛着浓厚的血腥味，导致这句话说得模模糊糊。
安德烈没再多说，开始用刀翘罐头的底。
他那一板一眼的长官意外地没有选择牛肉，或许意味着海因茨本人更偏爱发甜的食物。
累过头的指挥官慢慢地吃掉两块糖渍水果后，便举着叉蜜瓜的小刀再也没动过。
就好像一台机器突然断了电似的。
按照模拟战时间来算，海因茨也整整三天多没闭眼，而这是第四个晚上。白日里他们顶着交战推地图，晚上带着伤痛不得安歇。
人在困到极点、累到极点的时候真的会发疯，连眼睛都是赤红的。金发的指挥官没有发疯，因为对方毫无征兆地略过这一步骤，直接跳入宕机环节。
男人因为突然一沉的重量怔愣一会，才从对方的手里谨慎小心地取下那把刀。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坐在敌对阵营的台阶上，就着还剩一半的罐头吃了起来。
他那名种猫一样的长官，毫无戒备地裹着脏兮兮的大衣，靠在他的身上安静地睡着了。
吃掉最后一口食物，安德烈并未移动。
他将小刀和另一枚罐头揣进海因茨的口袋，然后什么也没想地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
“所以你在观察吗？”
轻轻响起的声音吓了朗一跳，好像这个晚上每一次意外的来访都伴随着同样的惊吓。
但随着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他，那具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卡兰？”
翕动着嘴唇做出无声询问，朗回过头去，看见了自己幽灵般的恋人。
踏着夜色而来的白色怪诞仿佛一个荒谬的梦境，任何与现实相连的画面都无法记录下那轮廓模糊的身影，就连来时的小径都融化成月光的颜色。
卡兰没有伪装，只是稍稍地偏了下头，打量着同样脏得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三天的同伴。
这样的对比令朗的耳朵发烫。
“我身上脏。”
他急忙出声制止，试图从那个轻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走吧。”星舰的主导者笑一笑，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别一直站在这里，陪我走走。”
“那位安德烈此刻并无恶意——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于强烈的敌对情绪，也读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但是眼下的他对海因茨而言，只是一个临时性的、互相依靠的同伴。”
“他目前没打算偷猫。”
朗：“？？？”
黑发的男人缓缓打出三个问号。
偷猫是什么东西。
“人类是很神奇的生物。”卡兰牵着他往前走，好像要走进夜色的深处中。
每一步经过的地方，那些场景都在融化，仿佛劣拙的画布上色彩逐渐滴落，原本严丝合缝的虚假世界被不可抗的恐怖力量掀开一角。
所有事物变得离奇又虚幻，如同掉进水面，掉进暧昧不清的梦中，这样的bug朗从来不曾在内网中见识过。
“他们无意识地在沙漠中埋下一颗种子，并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有些种子因干涸而枯萎，另一些则艰难地生长——它们在等一场雨，或者是从绿洲的泉眼间汲来的一壶水。”
卡兰的声音非常柔和，正如他和伴侣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我觉得做出这种行为的人类，非常非常的……有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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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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