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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的南方海域,一场暴风雨陡然降临。
厚厚的雨幕遮住了海岸线,海浪剧烈拍打,游艇颠簸起伏着,晃得人胃里一阵恶心。
吴遥和船上的其他人一起躲进休息舱。
透过船体边窗户往外看,灰色惨淡的海面,一望无际。现在才下午五六点,却像是深夜的光景。
船舱内的另外两个渔民正紧张兮兮地趴在窗边,想在这黯淡激荡的海面上眺望到自家渔排。
他们在说当地方言。
南方的方言和北方不同,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这村的方言隔壁村兴许都听不懂,更别说吴遥这个外地人了。
她只在他们偶然掺杂在方言里的普通话中,听懂了一句“孤老板在外面。”
孤?顾?
吴遥顺他们视线看向船尾,不防被吓了一跳。
有两个人站着摇摇晃晃的船尾,站在狂风暴雨里,远处灯塔的光将两人的影子照得漆黑。
两人很高,都披着雨衣,只能看到背影。
外面狂风肆雨,两人居然不进来,扒着船尾的栏杆在往下看,不知在说什么。
风浪声音小点时,隐约听到他们交谈到“康明斯发动机”之类的。
她乏味移开视线,靠在窗边看海浪。汹涌的海面像要吞噬一切,阴暗的、光明的,都会在这深渊之中找到解脱。
吴遥接近26小时没睡,她靠着窗户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惊醒过来,一阵心悸。看眼船舱钟表,时间竟然才过了十五分钟。
这时窗外雨势已经小了,海浪也趋于平静。游艇传来马达声,显示正在回航。
船舱里那两个渔民也在打盹。刚才站在船尾的游艇主人已经进来了,正坐在皮革椅上掌舵。见吴遥醒了,笑一声:“醒了啊美女?风浪这么大都能睡着,睡眠质量真好!”
吴遥略为惨白地笑了笑,胸口发闷,走到门前问他:“能出去透透气吗?”
“当然可以。”游艇主人好心提醒:“甲板上都是水,小心点走,别掉下去了。”
“行,谢谢。”
此时外面已经平静下来了,天空中飘着细雨,海面开阔了许多,平静得好像刚才的波涛汹涌只是一场梦。
难怪刚才船尾两人那么不在意,原来早就意料到暴风雨不会持续多久。
吴遥下意识拉了拉帽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帽子留在了船舱内。
算了,反正她身上也湿了。
乌云散开了点,海面上有点光亮了。
吴遥站在甲板旁的栏杆上透气,往下望,深蓝色的海面上倒映着自己黑漆漆的影子,海浪在影子边缘晕出波纹,像一团笼罩在她身上的幽灵,狰狞着面孔拉扯,试图把她拽进水里去。
她突然间想起刚才游艇主人的提醒。
甲板上都是水,小心点走,别掉下去了。
没想到,最“关心”她的竟然是个陌生人。
吴遥自嘲一笑,心底无比荒凉。
也不知怎么的,就浑浑噩噩地迈开了脚,朝着甲板栏杆边沿的豁口走了过去。
游艇正在开足马力往岸上走,虽然整体走得平稳,但偶尔遇到点风浪还是不免一个颠簸,吴遥松开了拉着栏杆的手,身子也随着游艇颠簸而摇摇欲坠。
她往后看了眼,隔着斜斜的窗户,船舱里的两个渔民也闭上了眼,而游艇主人正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驾驶着船。
很显然,就算这时候她从船边掉下去,也不会有人察觉。
海面暗得无边,压得人心底沉沉的。
游艇晃晃荡荡,吴遥轻得就像一片纸。
她看着水面独自思忖,自己要是坠下去,会溅起多大的水花,有没有可能天赋异禀,也上演一出水花消失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猛地将吴遥从梦魇一般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如梦初醒地退后两步,接起电话,“喂。”
“喂姐,你上哪儿去了,电话都挂了我两天了,我跟个无头苍蝇似的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找我做什么。”吴遥明知故问,看了眼水面,淡声:“我总不会真的去死,心理承受能力没这么差。”
“姐,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太奶他们要你把房子过给我,而且居然还要逼你……还闹到了叶唐那儿去。”
电话那头急得“啧”了一声,想要解释又有点无力的感觉,最后只能巴巴儿来一句,“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总是这样,你走远一点也是对的,这样他们就伤害不到你了。”
吴遥垂着眼定定注视飞快移动的海面,不知在想什么,“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又飞快道:“但是你去哪儿不能连我都不告诉啊,你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万一你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办?我都不知道……”
喋喋不休。
吴遥打断了他,“吴扬,我想一个人待阵时间,你别找来我了。”
吴扬陡然没声了,停了片刻,声音泛着点委屈,“姐,那你至少和我说个大概吧,我要是想你了都不知道往哪边想……”
吴遥不耐烦了,随口说:“我在东北。”
“东北?你跑去东北干嘛啊?”
“去打野人。”
“啊??”电话那边陡然卡住了,半天才合上下巴,“不是,姐,你真的没和我开玩笑吗?东北,去,打野人??”
“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问题,就是怕你野人没打成,被东北虎欺负。”吴扬小声嘀咕。
“哧……”这回,吴遥没忍住笑了,跟他说了句不清不楚的实话,“我准备去找一个岛。”
“岛?”电话那头抬高了音量,“什么岛?海岛?”
说到这里,吴遥抬起了眼,沉静的瞳孔倒映着不远处岸上的灯火,反射出点光来。
她说:“去找一个,开满鲜花的岛。”
……
挂了电话,甲板上一片寂静。
吴遥方才憋闷的胸膛似乎敞开了一些,她从甲板边缘退了回来,靠在甲板边发了会呆。
细细的雨洇在头发上,凉得人一个激灵,清醒得不行。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有一瞬间自己居然真的打算跳下去。
是因为停药太久了吗?
被电话打断后已经回忆不起来刚才在想什么,吴遥胸口又闷了起来,脑袋也嗡嗡的,她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找到了摸出个泡了水的烟盒和打火机,又兴趣缺缺的塞回口袋。
自己果然和海岛水土不服,光说这儿的湿度就让自己受不了,听说这儿每年还有那么几段回南天,空气湿度爆棚,湿得空气都能拧出水来。
以后自己要是真的长眠于此,尸体估计都得发霉了来。
湿咸的海风中悄然飘过一缕烟草香,香味比女士烟更冲。
吴遥突然反应过来,刚才船尾有两个男人,另一个男人似乎没有进入船舱。
意识到甲板上还有另一个人在,而自己刚才的举动和电话都可能在对方的视野之中。这让吴遥觉得这烟草味像在挑衅她,或者说挑逗。
她马上回过头。
透过船舱里透出来的光,甲板上堆了几个硕大的收纳箱,挡住了另一半的光影。
似乎是有所感应,吴遥朝那儿看了一会,阴影里的人也动了动脚,半边背影落在了昏黄灯光下。
雨丝错落,湿咸温热的空气翻腾。
她看到那身黄色雨衣反射着光,男人戴着雨衣帽子背对着她站。大拇指和食指捻着烟,许是怕烟头被雨水浇灭,另外三指稍稍挡着,手指修长、看起来很有力。
吴遥直觉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比如对她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作出一些自以为是评价和指点,亦或是拿她开玩笑,于是在他还没开口前就夹紧了眉心。
等半天,那人终于出声了。
密密麻麻的小雨点里,刚被烟熏得微哑的声音飘过来。
“抽一根?”
吴遥皱紧的眉心松了松,回船舱了,“不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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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了,吴遥的手机却黑屏了,不知道是没电还是进水了。
两个渔民和游艇老板打了招呼后走了,吴遥挎着背包从游艇上下来。
“不好意思啊老板,手机进水了,船费我能先赊着吗?”吴遥颇为抱歉地说。
老板寸头,看不大出年纪,可能四十上下吧,脖子上挂了串木珠子,听着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摆摆手:“付什么钱啊,跟你开玩笑的还当真了,就当哥请你坐船看看风景了。”
吴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看不清。”
老板顿时乐了。
这姑娘,点他呢。
吴遥没给他继续聊天的机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提前写好的纸片递给老板,“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号,大哥,我记下你电话了,回头给你转船费,要是我忘了可以打电话找我。”
“你……”老板有点错愣。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南部海湾可没太见过像这么利落干脆的女孩子。
他不禁认真扫了眼面前姑娘。
皮肤很白,瓷片儿似的白,眉毛细细的,柳叶儿似的好看。
眉眼如画——大老粗如他也不禁在脑海里冒出这个词来,她的长相就像那种网上画的中国仙女插画,淡淡的,温柔可人的仙女儿。
六月天,来海边玩儿的女孩大多都穿上吊带花裙了,她却穿了件灰色长袖。
偏修身的款式,针脚不密,看得出皮肤挺白的。搭条褐色速干裤,头发挺长,也湿漉漉贴在脸颊边,估计是刚开始下雨那会淋的。整个人高挑又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折断似的。
老板看她这副样子顿时有点愧疚,只怪自己没看好天气预报就贸然拉客。正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去自己店里吹干头发,吴遥就离开了。
长得温柔,性格却是很利落啊。
说来也算缘分吧。
今儿个他约了姓辜的试驾这游艇,恰好碰上俩周围认识的渔民蹭个船想出来检查检查渔排,就搭上了。
没开船的时候,他站在甲板上和辜玉闲扯,说着里潭的旅游业什么时候做大起来,他也发展个游艇观光业务。
辜玉岔腿坐在收纳箱后边儿,悠闲飘来一句风凉话:“你让人家看什么?人家花几百块钱看海面上的渔排海带?真当城里人傻?”
他说得没错,但还是让人忍不住辩驳。
“几百?你别太黑心成吧!我做那肯定是良心价,观光出海半小时一位66,六六大顺!”
他就是嗓门大了点,没想到说完,就听到身后一道女孩嗓音,“现在开吗老板?我要坐。”
……
怎么说也算是他游艇观光事业的第一位客人,上来就把人往暴风雨里带,还把人淋了个落汤鸡,他还挺内疚的。看来如果真要发展游艇观光事业,有必要多研究研究雨天预案……
他正盯着手里的纸片出神,身后碰碰两声结实的脚步,船上最后一人也下船了。
辜玉脱了雨衣,衣服同样也湿了大半。
老板表情顿时更内疚了,“你怎么样啊?也淋成这样。去我那儿暖和一下?”
“也?”
男人的睫毛挂着水,羽毛似的湿漉漉垂下,视线落在老板手里纸片上,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吐出一句挺刻薄的劝告:“人家看起来年纪挺小,积点德吧。”
老板反应过来,作势要踹他,“滚吧你,人家说是手机没电了,给我留个号码回头付船费给我,想哪儿去了?”
他说话时,就看到面前人眯起眼,朝那姑娘离开的方向看。
感兴趣?
还挺稀奇的。
老板登时乐了,晃了晃手里纸片,调侃:“喜欢啊?唯一联系方式在这儿了,把握机会啊,别说我没帮你。”
以为这人大可能不屑一顾地挥开,谁想他倒是不抗拒,顺势就从他手里抽走了那电话号码,飞了个“秋波”,朝那姑娘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拉点生意,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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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潭这些年旅游业虽说有在发展,但码头这块仍然维持了最原始的渔村状态。
沿海岸建的石厝错落有致,在雨里青蓝相接。沿街边开着几家小卖部,印着凉茶广告的遮雨棚下,有小男孩伏在塑料小板凳上写作业。
吴遥带上了帽子往公交站方向走。
刚沿街看了几家门口写着【住宿】的小旅舍,竟然没有一间能睡人。
她对旅馆要求虽然也不高,但这码头渔村附近的旅舍,要么直接是打了个地铺在老板夫妻床边,要么环境像是睡一晚上身上会长蘑菇。
还有一个最吓人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小单间,看着还算整齐,但房里贴着超高饱和度的玫粉色墙纸,标题写着【激情蜜月房】【□□】。
有种会在半夜被警察破门而入查身份证的风格。
往荔枝岛上去可能还有点正常住宿,但她手机暂时无法开机,身上的现金只够买包烟的,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比较靠谱。
拐进一家小卖部,目光扫了眼货架上的烟。小城没有卖专门的女士香烟,她挑了个普通的细杆烟和打火机,喊了声“老板”,小卖部里面没有应声,反倒是趴在门口写作业的小男孩应了一声,“二十六。”
吴遥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手里烟的价钱,腹诽小孩这么厉害,才几岁就能脱口而出香烟的价格,以后出去和人自我介绍:年纪五岁,烟龄二十五。
把钱数好放在柜台,吴遥在小卖部门口点了根烟,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小孩,就自觉跳了两步,到隔壁关了门的店面门口去了。
荔枝薄荷味道清清凉凉从肺滑过,吴遥看到关闭的店面门口贴了张南部海湾的地图,无所事事站在地图前寻找自己的位置。
突然听到身后脚步。
“别找了,我知道你要的岛在哪。”
有一丝耳熟。
吴遥错愣,回过头,看到一个染着金发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
他穿一件湛蓝色扎染的中式褂子,禅意叫雨水打湿在身上,金色头发上也挂着雨点,修长挺拔,就那么站着,浑然就散发着成熟透顶的男人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雨水从屋檐砸落,啪嗒啪嗒砸在石头上,交织成朦胧的傍晚。空气凉凉的,弥散着荔枝薄荷的清凉味儿。
吴遥不错眼地看着面前男人,挑眉抽了口烟,没说话。
听到他又说:“你要找一座开满鲜花的岛,不是吗?我知道在哪。”
哈哈哈哈哈大家好瓦达西来啦!!
鲜花岛是突然的灵感,可能写长可能写短,可能he也可能be,不日更,更新期间不v,希望能遇上喜欢它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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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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