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甲板上那个男人。
吴遥辨认出了他的声音。
吴遥一个人旅游时见过不少这样的男人,打着“相见就是缘分”的浪漫由头,不断制造机会偶遇并邀约,创造两人相处的可能性。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把你往床上拐呗。
海面被雾气笼罩,雨点砸在石头屋檐上,跳动得很急促。
吴遥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很高,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亚麻布料的褂子被雨水打湿,欲拒还迎地贴在身上。虽然顶着一头和年龄不符的非主流金发,但脸却有股电影里金城武的深情或多情。
他和吴遥以前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些伪君子不同。
那些人是明面儿上装作绅士君子模样,背地里一个比一个渣。
这人不一样,他在外形上就写着自己是个浪子了。
她半天没吭声。
男人似乎以为她不信任自己,于是继续说服她:“游客都往荔枝岛上跑,因为那儿海岸开发得好,海水、沙滩干净,他们是上那儿度假去的。但要说花?呵,荔枝岛的地都被推了办游客服务中心了,哪儿还有花?”
顿了下,他抬抬下巴示意吴遥口袋,很是从容,“不信你自己手机上搜葫芦岛,是不是都说岛上到处开满了花?”
他说话时,背后那伏在小板凳上写作业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悄悄探长了脖子,虽然头没抬,但手里的铅笔不动好久了。
吴遥的手机现在根本开不了机,自然不会真拿出来给这男人知道。
她没说话,垂眼又抽了口烟,目光在男人身上悄然扫了眼,突然问:“你身上都湿了,海边这么多雨,不会得风湿病吗?”
问的好是突兀,而且她自己不也一样,头发衣服都湿了大半,湿漉漉地贴着身。
“膝盖是一直不大好。”
男人顺势就借坡下驴:“走吧,早点落脚,这雨不知要下多久。”
明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吴遥思索片刻,竟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或许她也没安着什么好心吧。
挎着背包正要走,男人说了句“等下”,就拐进了小卖部,拿了两瓶野菜汁自己扫柜台上的码结好账。抛了一瓶给吴遥,“走吧。”
走过探头探脑的小孩身后时,弯腰在他脑袋上薅了两手心,玩笑般威胁。
“专心写作业,小心我叫你爸揍你。”
-
“我叫辜玉,你呢?”
“吴遥。”
“葫芦岛是个什么岛,之前怎么在网上都没看到?”
“你如果那么信网上的推荐,应该会看到不少人推荐去茶海港玩,又怎么会天气预报都不看,跑里潭来坐游艇?”
两人往码头轮渡站走。
吴遥跟在他后面。
她的出行总是随遇而安,没什么计划,跟着感觉随便走,有时候甚至能在同一个小地点待上好几天,每天都在同样的小街打转压马路。
问他为什么没有网上推荐也只是“按常理推测”。
感觉自己被他内涵了一嘴,心里不大痛快。想反驳,又不想和这男人表现得太热络,于是就挑挑眉,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游客航线的轮渡六点就停了,这男人带她走的是本地居民航线。他看起来和码头的工作人员很熟,闸机工作人员看他要带个人进去也没有疑问,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果然是……
应该叫什么来着,经验十足的玩咖?
吴遥面无表情地腹诽,顺手在码头游客中心顺了本游客指南来看。
游客指南上确实有介绍到葫芦岛以及去葫芦岛的几个码头,这一点可以证明这男人至少在这方面没有骗她。既然是本就有的官方旅游航线,想来岛上应该也有不少旅店民宿,不是个黑岛,自己也不至于上了岛就被这男人如何拿捏。
“茶海港的旅游业是发达,但那儿没有花啊。”
男人回头,轻飘飘瞥了吴遥一眼,似乎能从她脸上看出她内心的想法,“咱们葫芦岛虽然名气是小了点,但胜在遍地都是花,你只要踏上去那就是到处花团锦簇。旅游这事儿啊就跟搞对象是一样的,没有好不好的标准,自己喜欢的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都爱说教,这不意外。但这男的不一样,他不是说教,是赤.裸.裸的忽悠和暗示。
吴遥几乎笃定了他来搭讪自己的意图,半天没变化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下。
如果仔细看,可能会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讽笑意。
两人走上轮渡船,比较古旧的轮船,一共有三层,他们上去在二层,高度很有限,这男人走在吴遥前面,进去时不得不低下头。
挺拔的背略略弓起,背部的肌肉线条将湿过的衣服绷得紧实。
“身材不错。”吴遥突然评价。
前头男人刚坐下,大概是没想到她的话题转换如此之快,正要懒散下滑的身子陡然僵住。
抬头看吴遥。
这个突然“口出狂言”的人却仍然一脸平淡,没什么表情在他对面位置坐下,好像自己只是“嗯”了一声似的稀疏平常。
整个二层就他们两人。
船舱侧面大门打开着,时间晚了,远处的天逐渐暗下来,像大山扣倒在了一碗大海上,近岸的水面倒映着光点。
不下雨了,碗里的水还在幽幽晃荡,暗暗拍打着船身。
水面的光落在两人的脸上。
因为吴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句话,男人卖力推销的话被中止了,但时间上没有几刻差,就不太谦虚地应下了她的夸奖,“嗯哼。你也不错,平时喜欢健身?”
“不喜欢。”吴遥略显生硬地回答,说罢,眼波在对面男人脸上身上悠悠扫了一圈,“比较喜欢看别人健身。”
“喜欢看……”
男人不是没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暗示含义,勾着边嘴角闲闲笑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在欲擒故纵,说:“我们葫芦岛上的健身文化也挺浓的,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岸边有工作人员喊了一声,轮渡启动了。嗡嗡的发动声里,吴遥怪异地瞥他一眼,“不用。”
船开动了,“噗噗”撞开一层层水浪,朝着所谓的葫芦岛驶去。
云雾层层叠叠,月从漂白的云里露出不亮的一角。
大海宽阔平坦,夜里尤其看不清海和天的分界线,好像船一直开,就能载着他们俩去到月亮上去。
葫芦岛长什么样?
那儿真的有开满的鲜花吗?
凉凉的夜风吹进船舱里,打湿了的衣服凉凉贴在身上,像开了空调冷风。吴遥将头靠在墙边,带着满腹疑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吴遥做了个小梦。
梦里,小船带着她驶上了月亮。
那儿果然如她的期盼,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上种满了鲜花。矮一点的坑种着带刺的玫瑰,高一点的地方种着野蔷薇,浓郁的绿和红交织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
太美,太让人安心了……
吴遥含着满足的笑准备睡下,草丛里却倏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抬起头,就见面前草丛动了动。就像拔出红酒瓶塞一样“啵”了一声。一抹亮眼的金色忽然从草丛里挤了出来,是个系着黄色围巾的小男孩,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蓝宝石圆圆地看着吴遥。
四目相对。
“小王子?”吴遥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我的星球了?”
小王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用细细的嗓音说:“你别睡,你别睡。”
吴遥不明白,但她确实在他说完这两句话后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困意席卷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就要睡下。
小王子着急,声音变得急促和尖锐。
“你别睡!你别睡!”
小王子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可是吴遥太困了,她已经疲惫到不愿意睁开眼皮了。
在小王子悲伤的哭声中她执意睡去。
忽然被叫醒。
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也是一抹金色轻晃。
吴遥恍惚了下,听到男人温沉的嗓音说:“醒醒,我们到了,准备下船。”
于是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然也是金发,但面前的高大男人可没有那样无害的面孔和嗓音。
-
从船上下来时应该已经八点多了。
吴遥没有手机和手表确认,这是她推算的时间。
坐了一个多小时船,脚底有点飘忽。
吴遥刚一下船,就被海边浓郁的鱼腥味扑了个满鼻腔。
她摸摸鼻子朝四周张望——这是一个十分简易的码头,水泥地板上散落一地斑驳鱼鳞,也就是这股味道的来源。
码头旁矗立着一间公厕和几栋居民楼。周围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建筑,月亮不亮,海岛上也并不明亮,夜色似乎在这座小岛上笼罩上了一层障雾,让人别想轻易对这座岛下什么定论。
“这就是葫芦岛?”吴遥问。
“嗯哼,怎么样,味道清新吗?”
男人有种把人骗到岛上就不管对方死活的态度,背对着她笑了声,然后没等她质疑就径自迈开了腿。
吴遥只得跟上。走过了码头的鱼腥味,才算诚心地点了点头,回答:“挺好的。”
又问:“花呢?”
“就在这岛上啊。”
长长的海岸公路蜿蜒展开,男人插着口袋往前走,风把他的衣服吹干了,棉麻褂子被风鼓动胀了起来,他的声音从前面悠扬传来,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急,“天黑了,你看不到花也正常,等明天天亮了再带你去看。”
“所以,你现在是带我去旅馆?”
“葫芦岛虽然不如荔枝岛有名,但旅游旺季也是会有游客的,去年夏天,岛上最火的民宿房间还供不应求,还有好几个大学生跑去了酒吧里熬了个通宵呢。”男人说。
吴遥没说话。
“我知道,岛上的公共设施还有待提高,这一到晚上就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到。但白天可不一样,你要是想,我明天……”
男人随意转身瞟了眼,声音一停。
吴遥呢?
不对,她怎么跑对面石壁下去了?!
山不算高,只是山上没东西,也没有路。吴遥正双脚并用踩在石壁上,把背包垮到了背上,艰难又倔强地往上攀。
艹。
男人没注意,溢出了一句脏话。
“你干什么?”他连忙朝马路对面跑了过去,企图制止她不要命的行为,火气很大地喊,“下来,山上刚下过雨,很滑,你摔下来会死的!”
吴遥自言自语:“什么狗屁鲜花岛,我倒要看看有没有花。”
见男人跑过了马路,也抬手攀在了石壁上,大有一副要追爬上来揍她的架势。吴遥赶忙加快了手脚的速度,加快往上爬。往下瞟了眼,这会也懒得装客气了,冷冰冰地往下丢了句。
“我就上去看看,死不死不用你管。”
“你!”
遇到了个疯子!
辜玉咬了咬牙,铁青着脸却也只能跟着往上爬,企图追到吴遥。
吴遥往下看了眼,心里骂一声多管闲事,然后加快速度。
她本以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这男人追上,毕竟相对来说,大多数男人的体力和运动细胞都更为发达,但这辜玉似乎真如他自己前面的玩笑说的,“膝盖不太好”。
所以哪怕看他其他时候行动自如,这会只有一小段攀爬的距离却愣是被吴遥甩开了。
小山坡不高,吴遥手脚并用再爬了两脚就能直立站着走了。
月色淡淡洒在山坡上,吴遥踩过铺着稀疏泥土的石头,跳过沟壑,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花,花,这岛上真的有花吗?
月色之下,夜风微凉,吴遥屏着呼吸,目光缓缓扫过石壁上低调晃动的小野花,扫过暗绿的苔藓。她走到了山坡至高点,目光随之跳出了底下的土地。
向远方绵延的山地、石头,一望可到尽头的岛屿,上面有高高低低的楼房、看不完的礁石、悬崖,清一色的灰暗颜色。
花呢?
花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一头金发的男人站在如月球坑坑洼洼的石壁苔藓上。
海岛极为昏沉的暗色中,只有他浑身反射着月光。很奇怪,明明隔着两米远的距离,明明没有任何光亮,但吴遥就是能看到他的脸,他那被风吹得飞扬的金发,还有他帅得乱飞的五官。
“花呢?”吴遥这会的声音有点冷静,也有点隐忍未发的歇斯底里。
这海岛明明就荒芜贫瘠,哪有花!
海风拍打着山崖上两道高高的身影,男人的金发呼呼地飞舞、交缠,他静静地矗立,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过面前姑娘,一时竟然也有些哑然和心虚。
确实是他骗了她。但他本以为兴许等她明天起来,看过了岛上的其他美景后或许会忘记这一茬。
没想到吴遥自己半路就验证了这个谎。
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海面此刻很平静,只有最后一班驶离小岛的轮渡沉闷离开,把她丢在了这个和“开满鲜花的岛”毫无关系的破地方。
吴遥更加气上心头,她的语气烦躁:“我问你花呢?这破岛上,花呢!”
大海的声音太广阔了。
辜玉在一片哑然中,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刚刚她在船上说的那句“身材不错”,在某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情况下,兴许,□□也是一种可行的计策。
“花——”
风吹动,炫目的金发飞舞起来,辜玉回眸,对吴遥嫣然一笑。
“我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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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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