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上砖墙时,沃尔森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他原本凭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赶来教廷,却没料到攀上墙的这一刻,冷风吹过他因为赶路而出汗的额头,将他从那种不理智中唤醒。
他像是一瞬间清醒一般,一股冷汗从背后涌出,将他背后的衬衫浸透,紧贴在皮肤上。这时,本来恰好合身的礼服此刻却化作束缚箍在了他的身上,在他抬臂之际,胳肢窝处传来“咔哧”一声细碎的响动——是线断了,就像是预示着今晚的见面注定不会愉快。
但这时的他只是怔了一瞬,并未放在心上。随后翻身落地,脚尖稳稳地踩在某位古早主教的坟墓上。
他低头看了眼熟悉的墓地,又低声哼笑了一下,“抱歉啊,主教阁下,借个道。”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至今仍未见人家来找茬。
他轻手轻脚地在圣殿阴影下行进,借着微弱的月色摸向记忆中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向。
那扇窗,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永远的半开着。是因为曾经的他潜入得太过频繁,艾利安干脆便常年保持敞开,以便沃尔森每次突如其来的探访。
有一次沃尔森就艾利安常年开着的窗,调笑了对方“是不是窗户开着睡觉,风把你吹成了面瘫?”
想到这些旧事,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然后靠近窗边,悄悄探头往里看。
原本以为会看到好友如数年前那般虔诚地进行睡前祷告,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他几乎无法理解的场景。
艾利安跪坐在地,脊背笔直得几乎像是被铁条撑住,宽大的睡袍被撩至腰际,背部**地暴露在沃尔森的眼中,纵横交错的血痕清晰可见,有些已经干涸,有些却还渗着血珠,顺着脊柱蜿蜒而下。
而他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根长长的荆条。
下一刻,荆条扬起,带着破风的尖啸,“啪”的一声抽在肩胛骨下方。伤口猛地炸开,溅出一串猩红的血珠。艾利安的身体只是轻轻一颤,却一声不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扭曲,反而显得过于平静,仿佛这一切只是惯常的礼拜程序。
荆条落地后,艾利安低声念出一句祷词,像是在以伤痛赎清什么见不得光的罪行。
随后,他又举起了手中的荆条。
目睹这一切的沃尔森焦急地想要制止,于是急切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艾利安!”
屋内的圣子顿住了手中动作,缓缓抬头,左右张望。
“艾利安!”沃尔森又喊了一声。
艾利安循声望来。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那一刻,沃尔森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不是他熟悉的眼神。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冬日里冻结的湖川,泛着森森寒意。其中,没有惊讶,没有喜悦,甚至没有恼怒。艾利安只是看着他,像是在审判什么。
而艾利安的表情,更是诡异得几近扭曲。他似乎想做出点什么反应,嘴角轻轻抽动,像是在酝酿一个嘲讽的笑意,可那笑意才露出一丝雏形,便戛然而止。下一秒,他的面部神经猛地绷紧,迫使他将一切情绪吞回去。
沃尔森看着他,忽然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陌生与惧意从心底缓缓升起。一瞬间,之前被为难时的羞愤,自己咽下的苦楚,和随后假模假样虚伪得令自己作呕的这些感觉,蜂拥而上。
对着许久未见的友人冰冷的眼神,沃尔森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终于低下头,没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沃尔森回到圣殿之外,马儿还乖乖地拴在原地,夜风吹乱它鬃毛。随后,他翻身上马,一声不吭地策马而去。
骑在马上的沃尔森,整个人仿佛空了一块,心脏像是被一口闷钟压住,闷闷作响得令人窒息。心里的念头不断闪过。
“他明明看见我了。可他那是什么表情……”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是在期待他扑出来拉住我,问我过得好不好吗?还是期待他能够安慰我,让我好受些?”
他紧了紧马缰,指节发白。
“我还以为他起码会给我个解释,说教廷为什么没来,说他为什么不回信,说他是不是受了什么限制,但他什么也没做。”
“我给人鞠躬、给人倒酒、在酒会上低声下气、连擦鞋都干了……我竟然真的给那个讨厌鬼擦了鞋,一想起来我恨不得砍了这只手!”
沃尔森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像喝下了一杯隔夜的冷咖啡。他想到:“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可你,我亲爱的朋友,连这点慰藉都不肯施舍。”
随后,他策马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恼人的思绪统统碾碎在飞扬的尘土里。风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心底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谁都靠不住。”
然而,艾利安这边,也不是沃尔森想象中的那样。
当那张熟悉得令人心悸的面孔出现在窗外,他的心首先是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但几乎在下一瞬,他的眼神便沉静下来,仿佛那一点悸动只是错觉。
他甚至在心底淡淡地说了一句:“哈,又来了。”
就像一个早已习惯失望的人那样,他已经经历过无数个幻觉——圣殿祷告时人群中突然冒出的调皮鬼脸;背诵教义时门外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夜晚窗外轻声呼唤自己姓名的声音。但每当他伸手摸去,只有空气。每一次,他都在期盼与清醒之间坠落,让他学会了不再伸手、不再回应。
可这次不同。
当他看到“幻觉”走时露出的那抹痛苦至极的神色,不知为何,他的胸口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敲击了一下。
但艾利安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着那突如其来的心悸消退。
随后,安静地拾起地面的刑具,将它们一一收好。然后,他规规矩矩地躺上床,像被摆放进棺椁的安详的遗体那般,将双手交叠平放在胸前,眼睛轻轻阖上。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夜,他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也没有人知道,他每一次闭上眼,都要耗尽全部的力气去拒绝那个名字的浮现——沃尔森。那个名字本不该出现,却在每一场梦里如影随形。
沃尔森仍旧滞留在帝都,过去的数日他几乎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大商会与货栈之间,为重建坎贝尔奔走筹措。而今,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再过今晚,他就将启程返乡,带着物资与希望一同回到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而今天,是国王陛下的诞辰庆典。
他自然欣然应邀前往。毕竟在帝都这种地方,多结交一位有头有脸的人,未来就多一条路;尤其在自己还算“有点新鲜感”的时候,便更应趁热打铁。
沃尔森依旧穿着那身款式早已过时的宴会服——多亏了酒馆老板娘耐心缝补了撕裂的破口,否则今晚他恐怕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他抬步踏上通往宴会的石阶。等他走入大厅,厅内早已宾客盈门,珠光与笑语交织。他来的,已经算晚了。可又有谁会在意他呢?
他照例戴上那张虚伪的笑容,周旋在人群之间,向那些略施援手的“朋友”致谢,又在他们的引荐下与更多新人寒暄相识。夸赞、寒暄、举杯,一切有条不紊地重复着,仿佛这场舞会是他天生的舞台。
直到——
“光明神教教廷圣子,艾利安·圣科特莱特冕下到——”
报幕执事那一声宣读,尖锐地扎进他的耳中。沃尔森身形一顿,随即低声道了句“失陪”,转身离开喧嚣的人群,避进角落。
他拿起一杯香槟,倚在柱影中,任泡沫在酒液中悄然破碎。
他不想见到艾利安,更不是以现在这副模样——满身疲态、虚伪笑脸,做着自己曾经最不屑的事。
有些难堪的情绪像酒气一样,在他胸腔翻腾着,一层又一层。
直到舞厅的弦乐奏响今晚的第四支圆舞曲,才将他从怔愣中唤回。(大概就是等了40分钟,一首曲子平均在3-5分钟,但是有可能会重复放)
沃尔森深吸了一口气,抬脚重新踏入舞池。
他在金碧辉煌的柱廊之间缓缓游走,表面上姿态从容,实际上步伐虚浮得仿佛踩在空气中。偶有熟面孔凑近寒暄,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心神早已飘远。他的目光,总不自觉地投向人群中央那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影——
艾利安。
他站在那里,宛如神明一般高贵,光明之子的身份更是为他镀上一层高不可攀的光辉——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沃尔森再次想到。不论是那天传送阵里外,还是现在,都有一道无形的光辉隔开二人。
突然,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了艾利安——是罗伯特。
沃尔森脚下一顿,本能地止住了步伐。他像个从恶梦里惊醒的孩童,冷汗突然出现在他的额头。
“他怎么来了?他要干什么?”沃尔森不住地想着,随即悄悄靠近二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藏身于几根高柱投下的阴影之中。
那两人低声交谈着,声音淹没在圆舞曲的流转之间,却依稀能听到几个词。
“……沃尔森……给我擦了鞋……亲自……”罗伯特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往沃尔森的心口剜去。
沃尔森的指节一点点收紧,掌心被指甲压出重重的痕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等待艾利安的反应,可他那模样,更像是等待法官的宣判一般,惶恐而无助。
而艾利安——
5/13补:总之就是失去唯一亲人后,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来到帝都请求帮助重建坎贝尔,结果先是闭门羹后是被羞辱,来找唯一朋友安慰还失败,深受打击的沃尔森一枚啊
【以下剧透】说不定大家能猜出来本文的故事了?
小提示:沃尔森在本文中释放了三次必杀技,一次是魔族,一次是兽潮,还有一次大家可以猜一下~(感觉我好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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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圣子(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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