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行禹和贺季一大早就凭圣旨进了京都。过了城门口,段行禹将自己的刀卸下来给了贺季,两人就此分道,段行禹进宫述职,贺季先去镇北将军府。
马到宫门前时段行禹便下了马,旁边立刻有人来接过马缰。一个太监过来对他行了一礼:“侯爷,还请验身。”
这是京都中的规矩,武将进宫前需得由宫门口的太监验过,把佩刀一类的东西都留在宫门外,等出宫时再拿回去。
段行禹将双臂展开原地转了一圈,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今日没带佩刀,难不成还要搜身吗?”
“侯爷说笑了,”太监谄媚的笑道,“只是侯爷这衣襟里放了东西太过明显,咱家还是得看一看才能放心,毕竟是宫里。”
段行禹将放在衣里的一沓信小心的拿了出来。从西南到京都,他还是头一回把这些信拿出来,信封都是温热的,倒真是热乎着带到京都了。
“都是军中弟兄们写的信,这些本侯是要带在身上片刻不能离身的,”段行禹把信在太监面前晃了晃,又收回了衣里,“若是陛下问起,本侯自会解释,就不留在公公这里了。”
段行禹这么说了,太监便识相的让开了路,让他进去。
入秋之后宫中也变的凋零,草木稀疏也省了打理,唯有往庆元殿去的路上有一道菊花开的正盛。
段行禹到庆元殿前时,早朝还没下,他便站在了宫前的石狮子后面等着。他本就没穿朝服,也不愿意去听朝上的那些个事。他现在满心都是待会见到皇帝了怎么多讨些西南的军饷。
这些年西南边郡不甚太平,旁边的十三部屡屡来犯,将士们隔三差五的就要打仗,朝廷给拨的那点军饷最多能管个大半年,剩下的都得段行禹自己想办法。他现在还欠了江南那边一屁股债,想想都觉得自己这个侯爷当的憋屈。
此时庆元殿内,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左清润一人站在大殿中央,正视天子。
“左家女,你非要来这大殿之上,是有何事啊?”广和帝高坐龙椅之上问道。
左清润单膝跪了下去:“家父遇难,北域无将,臣女日思夜想特来向陛下请旨。”
广和帝觉得稀奇,一个女子什么事非得要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旨。
广和帝:“想请什么旨?说来听听。”
然后,满殿官员便听到左清润朗声道:“臣女左清润,愿承家父之志,为常齐镇守北域!”
满殿震惊!
广和帝也没想到左清润会说的是这样的话。他震惊的看着左清润,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荒唐!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胡言乱语!”兵部尚书率先出声,“我常齐武将济济,哪里需要你一个女流之辈请旨镇疆,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笑话什么?笑话我是女子吗?”左清润起身转头,面向兵部尚书道,“天下不以声名论英雄,北域需要的是将领,为将者当以才能为先,何时要用是男是女来定论了?”
随后,左清润又转身面向广和帝:“陛下,北域地况特殊,外人难以迅速适应,臣女知朝中武将有能者辈出,可万事皆讲一个合适,臣女随父在北域多年,与沙夷交手十载,远比他人更加合适。”
当年左清润在魏丘之战中独挑哈瑯恪亲兵 ,早已扬名北域,她不曾藏过自己的锋芒,这便成了如今她在京都请旨的倚仗。这些年来京都因她是女子未曾提过她的功勋,可没人能否定她在北域洒过的血!
广和帝平静的看着她:“你是怎么会想着自荐统领北大营的?”
左清润知道广和帝这是生疑了。他想知道左清润今日到这里是谁的意思,是左清润自己还是有左既白的授意。
“臣女在北域多年,外见沙夷凶残,内观淮州罹难,”左清润正色道,“心有不忍,觉得唯有守住北域疆线,将沙夷十九部挡在边界线之外才算不负皇天后土。如今家父遭难,北域主将空缺,臣女夜不能寐,常思何人能再领北大营,朝中武将虽不乏武艺高超者,但放在北域终究不合适,所以臣女今日才斗胆登庆元宫向陛下请旨。拳拳报国之心,还请陛下恩准。”
广和帝的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左家女,朕知你心忧北域,这些年对抗沙夷十九部也立下不少功绩,可常齐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牝鸡无晨[1],恐难以服众。”
“未尝不可开这个先河。”
说话的是太傅褚文忠。
褚文忠从文官中出列,站在了左清润的前面,对广和帝道:“常齐先前虽未有女子为将,可日后未必不可以有。老臣觉得让左清润接手北大营确实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左清润有些震惊的看着褚文忠略有佝偻的后背,她没想过当朝太傅会为她说话。褚文忠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满头华发,他是三朝元老,天子之师,做这种与世家对立的事情对他没有半分好处,说不定还会招来一身骂名。
“太傅竟也觉得左家女能担此重任。”广和帝稍稍前倾,眼中看不出情绪。
褚文忠:“择将,当以大局为重。”
只此一言,广和帝就明白了褚文忠的意思。左清润非是出身世家,又是镇北将军之女,在北域战场上厮杀多年,于内于外都该是她最合适。
广和帝有些动摇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随王站了出来:“既是大局为重,那便要上能让满朝文武敬服,下能叫天下百姓安心。左家女虽在北域小有功绩,但毕竟女流之辈,未必能叫北大营的将士们服气,军中最讲团结和气,若是连主将都不被敬重,又岂能统军对抗沙夷。”
随王是贤妃所出,也是宫中长子。他的母族祁州楼家是常齐三大世家之一,当年被边承侯段行禹抢去了西南的军权。这次北域主将重选对他来说是个良机,他断不会让左清润接过北大营。
左副都御史也出列道:“臣附议。”
左清润欲再反驳,却见广和帝摆了摆手:“退朝。”
段行禹在石狮子后边等了半天,终于见殿中有人出来,总算是下朝了。他又往暗处站了站,避着那些人,反正见面了也没几句好说的。
看着左清润从殿里走出来时,段行禹先是有些吃惊,随后想了想近几日的事心中便明了了。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恐怕广和帝此时正烦着,他去要西南的军饷哪里会讨的到多的。
等群臣散尽了段行禹才拾阶上了庆元殿。守在门前的太监前去禀报后带他去了后殿。
庆元殿后殿里,广和帝坐在鹿角椅[2]上,面前放着一张桌案,上面堆着一叠的奏折。
“臣,段行禹,拜见陛下。”
广和帝:“免礼。”
广和帝的眉心微蹙,眼下有些发青,想来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掩不住的疲惫。
段行禹起身:“谢陛下。
“西南这一年,情况如何?”广和帝照例问道。
段行禹:“西南边郡的十三部依旧不怎么老实,时常突袭迦翮关,今年的次数尤为频繁,岓剌部隐隐有再向常齐发难的势头。”
“臣已经加强迦翮关的边防,令斥候多加留意岓剌部与其他十二部的往来,具体事宜臣了都写在折子里了。”段行禹抽出一份折子,广和帝身后的太监立刻下来接了。
段行禹:“只是如今西南战时愈多,将士们衣食装甲皆……”
“你那胸前,”广和帝适时的打断了段行禹正要讨军响的话,“藏着什么呢?”
段行禹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快说到军饷了就打断他,但面上还是恭敬的拿出了放在衣里的一沓信:“都是军中将士们写的信,臣替他们带回京都。家书抵万金[3],臣不敢离身,方带到殿中。”
“你这个将军到是做得不错,”广和帝笑了下,“收好吧。”
“你回京中,可曾去左既白府上看过?”广和帝突然问。
段行禹刚刚把信重新放回衣里,听到这句果断的回道:“臣入京后便直接进了宫,不曾去过镇北将军府。”
“那你替朕去瞧瞧他吧,”广和帝说道,“叶福,把书架上的匣子给边承侯带着。”
叶福闻言马上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匣子,送到了段行禹面前,显然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段行禹尚有些震惊,不敢贸然接下。广和帝却已然在鹿角椅上合了眼,明显是让段行禹走的意思。
旁边叶福朝段行禹点了点头,示意他快些接下。
段行禹这才接过匣子,躬身道:“臣告退。”
长公主府,林微宜正写完一幅字,将紫豪放在了笔架上。
“去庆元殿请旨?倒也不意外。”
谢燕:“这左清润到是鲁莽了些。”
林微宜轻轻摇头:“这正是她的聪明所在。只有在殿上请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她才有明正言顺接过北大营的机会,这只是她要与世家争锋的第一步。今日朝堂之上太傅之言明显有支持左清润的意思,而左清润在北域又有实打实的功绩。她这才算是真正加入了争夺北域主将的棋盘。”
“更何况她是左既白的女儿,父皇不会为难的她的。”
谢燕有些不解:“可坊间传闻,陛下与左将军的关系并不好。”
林微宜拿手帕擦了擦手上沾的墨迹:“都说了是坊间传闻,哪里晓得是传真还是传假呢?”
林微宜放下帕子,问道“我听闻,今日边承侯回京了?”
[1]出自《尚书·牧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常用来比喻女性不能掌权或担当重要的领导角色。
[2]鹿角椅为清朝皇帝御用,多采用皇帝亲自猎杀的马鹿角制成。用在文里了。
[3]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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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择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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