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梅园,邵时婉不免有些失落——不似记忆中的香气四溢、满园梅花抢占枝头。
入目,是一片光秃秃的枝干向外延展、零零散散的早梅探出头来,低头细看,方才发觉脚下踩着的竟是几片残碎的花瓣。
如此残破之景,简直不堪入目。
她往里走了几步,满园穷景一览无余,冷风吹起地上的花瓣,飘起、又落下,挡不住的满园空寂。
她踢了踢地上的花瓣,何其失望,何其愤怒!她径直转身,疾步回了梁园,承延承吉二侍从哑口无言、面面相觑,远远地跟了上去。
在跨入梁园的那一刻,她回过头看着那低头不语的两人,道:“你去把那挨千刀的怀安叫来。”
话音刚落,门外一只手挡住了承吉的去路,示意他噤声,一如既往地随唤随到。
怀安在门外看着她推门而入,不禁感叹:到底是深宫里养出来的长公主,敛着脾气没有去踹开那门。
只是到了屋内,就没有这么规矩了。
只见她走到太师椅前,将长袍一撩,翘着二郎腿坐了下去,将手中檀香扇重重地往案桌上一放,看着站在一旁的怀安,气鼓鼓地没说出半句话来。
怀安见她涨得通红的脸颊,只觉得甚是可爱,也没理会她,走上前去替她斟了盏茶,才道:“您先消消气。”
邵时婉没好气地接过茶,喝了一口,“砰”的一声,是茶盏触案的声音。
怀安拨弄了一下那跃起又落下的盖子,拿来她的檀香扇在一旁替她驱逐炙热,半晌无言,待她心情悠悠转好后才讨巧道:“公子想听缘由吗?”
“巧言令色,小人行径。”她的怒火已经被这巧言令色之徒的寥寥数语灭的差不多了。
他轻轻笑了,手上扇风的动作依旧是不紧不慢,道:“是,那公子要听小人的诡辩吗?”
“既是巧言令色的谄谀之言,听了也无益。”
“公子当真不听?那小人只好回去向主上请罪了。” 他装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说得绘声绘色,“皆是主上大怒,那可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小人这条小命可就葬送在此了……”
邵时婉听他这么胡扯着,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往他脑袋上一敲,笑骂:“你再编排我哥哥,你小命现在就不保。”
“是,小人知罪,公子大人大量,就宽宥小人吧。”
邵时婉被他哄得没了脾气,“我先听听先。”
怀安自己搬了凳子在她身旁坐了,又给她满了盏茶,才道:“那梅园其实并非公家的,它隶属户部尚书赵文清,在民间有个别名,叫‘赵氏天国’。”
“天国?还真是不怕死,也不怕传到他们圣天子那去。”邵时婉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
“就算他们陛下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句无知庶民诨叫也就揭过去了,原本信任的还是会信任,原本就猜忌的也不可能借这缘由就降罪吧。”
“嗯,你懂得还挺多。”
怀安没有接这话,自顾自地说道:“现下刚入冬,整个金陵估计也只有那处能开出几朵花来了,那严长泽发梢的花瓣,若不是在那里带上的,属下也实在不知还有何处了。”
邵时婉没有怀疑他的判断,再次确认道:“没看错?”
怀安一脸认真道:“属下要是连这都看错,那属下还怎么保护主子?”
“油嘴滑舌,原谅你了。”
第二天卯时刚到,邵时婉就扯了被子爬了起来,早饭也不吃,就一头扎进梅园守株待兔去了 。
天还是灰蒙蒙的,东边透出的微弱光芒若隐若现,风拂过枝头的几朵独梅,将露珠撒在了她额头上。
她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黑乎乎地人影站在梅园的另一头,默默地注视着梅园外的巷子,初疑是自己尚未清醒眼花了,定睛一看,才隐约辨出是个女使打扮的姑娘,头上还戴着帷帽。
她看着远处那黑乎乎的背影,试探性地轻唤道:“长泽?”
被唤的男子闻言,警惕地转过身,在看清来人后仿若松了一口气:“是顾兄呀,你怎大清早来这梅园了?”
邵时婉听着这声“顾兄”,尴尬一笑朝他走去,道:“那个我睡不着,就想着起来看看这早开的梅,不巧在这也能遇到你。”
待行至他跟前,方才看清他手上还握着一把弓,看着虽然素简,但细细一看,就能看出那泛着暗红色光的弦不一般。
“路过?”她指了指他手中的弓,问道,“你这是要去射箭吗?”
长泽理了理肩上箭壶的带子,犹豫了半晌,才道:“是。”
邵时婉看了着地上残碎了的梅花瓣,没有拆穿他,只道:“我有好段时间未曾碰过弓箭了,不知公子能否割爱,借在下一用?”
说罢,只见他面露难色,委婉回绝道:“并非我不愿,只是此处并无箭靶。”
“我瞧那枝头的梅花就很好。”邵时婉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握弓的手紧了又紧。
她忍住后悔的话语,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弓,脚有意无意地蹭着地上的花瓣,终于,严长泽松了松手,将弓递给她。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心不在焉地把玩了起来。
她明白,她的心软只会让自己重蹈覆辙,让大鸿陷入困境;她也知道他的刻意回避,可她也只会乘胜追击,就如同昨日她命人刺杀他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当初那般纯粹的相互欣赏、礼尚往来了。
她抬眸,嘴角已是带着笑意,拨弄着那暗红的弦,赞美道:“是把难得的好弓。”
他没有回应她,对于面前这个“救命恩人”,他实在没有说得出口的缘由去拒绝她,只是认命地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递给了她。
如同前世般,她很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任一东西。她将箭搭在弦上,缓缓侧了身,左手稳稳地持着弓,右手两只手指灵活地夹住箭的末端,用力往后一拉,将箭放了出去。
那箭矢向下偏斜,撞上了梅花树干,“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严长泽瞧见她这样的箭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只是又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递给她。
邵时婉接过箭,用着同样的姿势,瞄着同一朵梅花,放出了第二箭、第三箭……只不过,没有一箭是能精准的射向梅花的,十支箭全都打在了枝干上,地上七扭八歪的散落着九支箭,还有一支与梅花失之交臂,插在了枝干上,摇摇欲坠。
“敢问顾兄这箭术,师从何方?”严长泽走过去捡那地上的箭,忍不住问道。
“啊?”邵时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不由得回想往日在皇家校场,见皇兄练箭时的箭无虚发、百发百中,觉得十分飒爽,便缠着皇兄教她的日子。
“以前兄长练习时,我在旁边也跟着随便学了些皮毛。”
“原来是这样。”他用力拔出那支插在枝干上的箭,忍不住调侃道,“其实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走到邵时婉身旁,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梅花,射了出去,“咻”的一声,梅花瞬间分裂成几瓣,随着风飘落在地上,箭稳稳没入后面的梅树枝干。
速度之快,威力之大,邵时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严长泽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射箭?”
邵时婉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让你那百发百中的兄长教你?”
邵时婉佯装失落,也不管自家哥哥名声,信口胡诌诋毁道:“我那兄长嫌我蠢笨,不愿教我。”
严长泽低着头,轻轻一笑。
邵时婉得寸进尺:“长泽,我瞧你箭术不错,跟我兄长不相上下,不若你教教我吧!”
她话语刚落,就听到一声“好”。
邵时婉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这么答应了,不免疑惑道:“你不考量一下吗?应得这么爽快?”
严长泽反问:“考量什么?你的资质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只要你肯勤加练习,指不定能超过你那兄长,百步穿杨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昨日顾兄也算是救了我一命,长泽也不是忘本之人,教救命恩人射箭不是理所应当吗?”
说起昨日,她就想起他腰间血淋淋的模样,关心道:“你的伤?”
严长泽淡淡回应道:“小伤,无妨。”
邵时婉心头一颤,原来他真的把她当成救命恩人去对待,答应她无理的要求,身上带着伤也心甘情愿地教她,美其名曰:报恩。
属实讽刺。
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那些所谓的刺客是她的人,一心认定的救命恩人是仇人,他又会怎样对自己呢?
“在想什么?”严长泽将弓箭递给她,打破她的心不在焉。
她回过神,接过弓箭,道“没什么。”说着就将弓箭举了起来,专注凝神地瞄着前面的梅花。
“姿势不对,身体再侧过去些,两手要持平。”严长泽边说边上手给她调整着姿势,“你力量不够,弦要拉紧。”
待他调完这些细节,就绕到邵时婉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顺着箭矢的方向瞄去,说道:“你再仔细瞄准些,偏了些许。”
邵时婉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将箭对准严长泽胸口,眯起一只眼,道:
“是这样瞄准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