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远在金陵的严长泽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
信笺是用白麻纸封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严公子亲启”,就连送信的人也不曾露面,听看门的护院说,那人将信送到他手上就走了,一刻也不曾多留。
他揣着那封信回了屋,满怀疑惑地将它打开,上面的字简直是不堪入目,那字虽说也算得上工整,但笔力欠佳,细看还能发现那字倒像是一笔一划地画上去的,有形而无神。好在,并不影响阅览。
正当他准备去看看信上的内容时,魏哲在门口探了个圆溜溜的脑袋出来:“三爷。”
对于这个称呼,严长泽甚是无奈,但也懒得再去纠他。
他朝魏哲招了招手,道:“来得正好。你来念,让我看看你最近学得怎么样。”
魏哲答声是,接过那信笺,高声念道:“小生谨问武安侯、永宁伯安,问严公子安。小生本粗鄙之人、无才无德,承蒙公子不弃,教我射箭、请我吃酒……”
“小点声小点声!”
严长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猛地打断魏哲,将信夺了回来,粗略地扫了几眼,眉头越皱越深。
那两张纸上一笔一划写的全是他和顾鸿之间发生的点滴,中间偶尔掺杂着几句不雅的调侃之语,只有信末那几句姑且还能看上几眼——
大抵是在祝他旧岁将除、新岁常安,以及仲春之际相约踏青赏花罢。
“三爷?”魏哲看着他反常的举动,心生疑惑,按理说自己应该没有念错,上面写的也无非是些琐碎小事,怎就需要小声了呢?他壮着胆子问道,“这信怎么了吗?”
严长泽拍了拍他的肩,道:“没有,这事你顾兄送来的。就是上面写了些荒唐事,别让你二爷听了去,不然他高低得数落我一番。”
然而,“罪魁祸首”在写出这封信后就没再理过它,每日不是在府内的小院里裹着厚厚的被衾晒太阳,就是进宫去和皇后抵足长谈,偶尔跑到闹市上瞎逛。
到了年底,宫宴、家宴自然是少不了的,每每这时候,她总是会贪杯,把自己喝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皇帝看不下去,命人撤了她的酒盏,这才安分了些。
除夕当晚,邵时婉同往年一般,日落前便入了宫。她安安静静地坐自己的席位上,看着教坊精心准备的傩舞,盯着那金渡铜甲的将军出神。舞罢,爆竹声不停,她丝毫未觉,只一个劲地灌酒。
皇后在旁边看着她,颇为无奈,不停地朝皇帝使眼色,皇帝摇摇头,示意皇后不必管她。
最后,她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皇帝派人将她送到铅华阁去,又着一众侍女服侍她,这才拉着皇后的手往外走。
“三郎怎么也不拦着点,怎么就让她喝成这样?”沈舒桐问道。
“她心里藏着事,随她去吧。”他拉起皇后的手,略带歉意,“梓潼,就是麻烦你要多照看她几天了。”
沈舒桐闻言,当即就将手抽了回去,走到火炉子旁坐了,问道:“陛下今晚是要回去吗?”她的语气极淡,没有丝毫愠色和埋怨。
邵时禹笑,踢了踢地上的软垫,挨着沈舒桐坐下,将人搂在怀里,道:“阿桐,你这是什么话?虽然我们先帝赐婚又是皇家娶妇,但三媒六聘我可没少过你;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你都是我的妻子。除去先帝崩逝那年,我留在了宫里,哪回不是跟你一起守的岁?阿桐,你总不能还在记恨我吧?”
末了,他的话里尽显委屈,偏偏沈舒桐还吃这套。
“妾知道。”她动了动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猛地抬手用力打了那只搂着她肩膀的手,道,“不是三郎先跟我这般生分的吗?就算我没嫁给你,婉婉也是我闺中好友,我照顾不好她?”
“是是是,照顾得好照顾得好。”
年轻的帝后相互依偎,就着那炉火交心而谈,彻夜未眠。
次日卯时刚过,内臣拿了朝服给皇帝更衣。
邵时禹刚出福宁宫,就见一众嫔妃身着华服等着拜见皇后,皇帝简单嘱咐一两句就迈着步子上朝去了。
皇后绕去阁内看了看邵时婉,见人没醒,索性也不叫她,也换了件衣裳见了众妃嫔,受了她们的朝拜,叮嘱上两句就将人都打发了回去,打着哈欠回主殿小憩去了。
直到晌午,皇帝终于从臣工那抽身,一刻也不曾耽搁地往福宁宫去了。等到午膳全都备齐时,邵时婉这才悠悠转醒。
邵时禹抱着胸站在她床前,笑道:“终于醒了,快去梳洗梳洗,还等着你用膳呢。”说罢,便往外间走去。
邵时婉揉揉额头,问身旁的侍女几时了,侍女边扶着她下塌边告诉她已是午时。
她一惊,忙命人替她更衣梳洗,不过半刻钟就已经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了前厅。
沈舒桐见她出来,忙唤道:“快过来坐,你哥哥等你许久了。”
她瞟了自家哥哥一眼,低声道:“还未拜年。”
邵时禹笑道:“醉成这样还记得要拜年。”
她一阵脸红,依着礼数给哥哥嫂嫂拜了年,嘴里说的也是最平常的“岁岁平安”之语。
邵时禹朝着沈舒桐一笑,道:“瞧瞧,这过了年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往年也不见得这么规矩。”
邵时婉莞尔,不答。
-
中旬,元宵佳节。邵时婉破天荒地没去看花灯。
天刚擦亮她便起了身,换了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及腰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发簪挽起,带着锦云往大相国寺去了。
寺中有小沙弥在腊八时见过她,将她认了出来,忙跑去告方丈。
方丈得到消息,慌忙领着一众僧人列队相迎。长公主无奈,只好同方丈表明自己是来抄经祈福的,并不想受人打扰,就一头扎进了藏经阁。
藏经阁内,邵时婉净手焚香、跪于佛前的案桌上,磨墨裁纸全都亲力亲为,低着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抄着《无量寿经》。
锦云在门外静静地守着,守过了晌午、又守到了日哺,依旧不闻阁内动静,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好继续在门外等着。
阁内,邵时婉不问时辰、不知天色,只安静地誊写着,直至抄完了整卷经文,才缓缓地将笔放下,扭了扭酸胀的手腕,又动了动跪麻了的双腿,起身,拿了那经卷踉跄几步走到佛前,扶着供台再次跪下,仰头望着那卧佛金身,将经卷放在供台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我从前不信神佛,总觉那不过是虚妄,如今方才知晓,虚不虚妄的早就不重要了,就当是为我自己求个心安罢。”
泪痕在她脸上滑过。
“我本是死里逃生之人,本不该再求些什么。时婉也知自己厚颜,可还是忍不住想求浮屠的慈悲,护我大鸿无内忧外患,护我兄嫂平安无虞。”
“就当是全了我这份痴心吧……”
她以额触地,抖动的肩膀许久不曾平复。她用手背抹了眼泪,也不抬头,就这么低低的伏跪在浮屠脚下,虔心祈祷着。
良久,她起身,揉了揉膝盖,又细细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这才将阁门打开。
锦云看见她衣裙下摆的褶皱,来不及多想,忙伸手扶住她,又唤来马车,扶着她上车回府。
那晚,她没有入宫,也没去那灯火通明的街巷里听伶人唱戏、看花灯字谜。只草草吃了几口饭就上榻了。
屋内烛火烧个不停,她将双腿放在绣墩之上,任由侍女拧了热毛巾替她敷了有些乌青肿胀的双膝。
锦云从小跟着她,哪里见过这场面,看着心里难受:“殿下这是何苦?”
邵时婉只是苦笑,然后叮嘱她们不要多嘴让皇兄听了去。
是以,她在府内将养了好几日,才行动如常。是日午时,她直奔大内崇政殿,对当朝陛下百般讨巧,又是递茶又是研磨,甚至还走到人身后帮人捶起了肩。
邵时禹舒服的哼了一声,笑道:“正月还未过,你这是又想去金陵了?”
她小心翼翼:“那哥哥允吗?”
“我要是不让你去,你是不是每天都会来这崇政殿求上一阵?”他挑了眉头,使坏道,“那你岂不是每日都会给我端茶递水,还给我捶肩捏背的了?”
说着说着,邵时禹没忍住,笑了出来。
“哥哥想得可真美。”邵时婉一气,加大了手劲,咬牙切齿地,“哥哥要是不允,我便日日夜夜都去缠着嫂嫂。”
这回轮到邵时禹咬牙切齿了:“你够狠!”
他拍了拍肩上那双纤细的手,邵时婉会意停下,站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婉儿知道哥哥会让我去的。”
“你记得你年前跟我说过什么吗?端国不比年前太平了,你要是执意要去的话,就多带些人去吧。”邵时禹抬头看着她,对上那双眼底乌黑的眼,心疼道,“婉儿长大了,有心事了。”
“哥哥。”
邵时禹拉过她的手,拍了两下以示安慰,再一次叮嘱道:“只一点,平平安安的!”
这一章真的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本来用很多笔墨去写了年轻的帝后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删删减减就只剩下守岁那段了,有机会给他们写个番外吧。
我承认我对哥哥是偏爱的,给了他一个很爱他的皇后,一个很爱他的妹妹,还有一个很繁华的国土。
我不知道看文的小伙伴是什么感觉,因为评论少,我也得不到反馈。其实我真的很想说,无论是邵时禹还是邵时婉,这对兄妹,他们都是把彼此放在第一位的人。
咳咳,好了,说这么多还是逃不过年轻的帝王要消失一段时间这件事实啦,因为……下章女主要去金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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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落日熔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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