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仲春。
一辆马车缓缓地在东街上行驶着,马车内的人没能耐得住寂寞,时不时掀开侧窗探出头去看车外的光景。
虽说已有两月不曾来过此处,如今又有白雪覆盖,总觉着熟悉中带着一股陌生,但路过梅园的时候,邵时婉还是眼尖的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她朝车外问道:“快到了么?”
“主子,还有半刻钟不到就能到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她关上侧窗,又问:“怎么选了这?怀安的主意?”
“是。怀安说主子应该会喜欢这里的梅花,就把住处选在这边,方便主子无聊之时能去折梅花。”
邵时婉闻言,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怀安三更半夜到“赵氏天国”折梅花的画面,只觉好笑,道:“折赵尚书家的梅花,亏他想得出来。”
说话间,马车已在一座刚修缮完全的宅子前停下。邵时婉踩着车凳走了下来,习惯性地看向门匾。那门匾被打磨得发亮,上头却是一个字都未题,光秃得很。
承延见状,走上前去解释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是称府还是称宅,是唤邵还是唤顾,全凭您定夺。”
邵时婉指了指自己身上那身男子的装扮,反问了回去:“你看我现在这身,你该唤我什么?”
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又问道:“你敢再唤一句‘殿下’么?”
承延答道:“爷!是小人愚钝了。”
一声“爷”叫得她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愚钝,愚钝的人躲在暗处呢!晚些唤他来见我。”她理了理带着棉的袖口,往宅子里面走去;隐在人群中远远跟着的怀安打了个喷嚏。
那宅子不是很大,也就只有长公主府的十之二三。她走得很慢,绕着前厅走了一圈,走到外院的凉亭里,也不顾干净与否,撩袍坐了下来,望着池塘里的净水发愣。忽然,水里倒映出了个高大的黑影,随着微波晃动着。
“怀安,你走路不带声音的么?”邵时婉嗔道。
怀安折了一根枝条,搅了搅那塘池水,道:“是主子看得太入迷了。这池子还空着,主子是想养几条鱼儿还是养荷?”
邵时婉笑,轻声道:“都让我去折赵家的梅花了,还养什么荷?”
怀安也是使坏,知她向来喜欢捣腾花花草草,却偏偏要说道:“那属下改明儿让人去寻些锦鲤过来养着。”
她稍作思索,竟然点了点头,道:“嗯,也好,给院子里添些生气。”
怀安一时语塞,只好点头称好。过了一会,他提议道:“怀安陪您进内院走走罢。”
邵时婉闻言起身,跟着他往内院走去,在看到第五个厢房时不禁皱眉:“外院不是有许多厢房了么?”
“那不一样。外面的厢房耳房可以住一写侍卫、厨子和小厮,内院都是留给您的。”邵时婉疑惑的看着她,她并未带女使,身边又没有女眷,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厢房。
怀安笑道:“您要是哪天累了想听曲,也不必大老远的跑如意坊,直接派人请柳娘子过来一趟便好;如果您需要女使……”
“哪来的女使?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顾公子’乃是女子?”邵时婉剜了他一眼,道,“别说女使了,什么厨子小厮,不是自己带来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进来。烧火做饭你们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无妨,我去外边酒楼吃也挺好。”
怀安咽了咽口水,轻声应下:“知道了。”
邵时婉的视线略过厢房,停在了书斋上,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书案和一把太师椅,四周空荡荡的。她随口吩咐道:“多置几个书橱,各种古籍、典籍都置办一些,然后再多备一些纸笔,我好给哥哥写信。”
-
端朝,延祚殿,早朝。
不惑之年的皇帝走下御椅,右手拿着齐国的国书,在众人的注目下将那国书往地上一掷,冷峻的声音随之而来:“诸卿自己看吧!”说罢,甩袖背手而立。
武安侯双手交叠在身前,也不去看那躺在右侧的国书,当朝宰执中书令弯下腰去,捡起了被皇帝甩在自己脚边的国书,一目三行地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只见他举起手中赫红的国书,道:“陛下,这哪里是什么国书,这分明就是战书!”
朝臣哗然,一时之间争吵不断,主战的、主和的各执一词,只有武安侯站在原位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他在等,等上位者的一声令下,他好披上那身铠甲,前线浴血;而不是一直囿于金陵城中。
终于,上位者看向武安侯,问道:“武安侯怎么看?”
他向外走出几步,朗声道:“臣琛谨听陛下差遣。”
皇帝轻哼一声,不语,径直朝御椅走去,挥手招来一旁的内臣,低语几句,就揉着额头从后面走了。
众臣工面面相觑,有不怕死的朝臣大喊陛下,仍是没把人喊住,内臣高喊一句“退朝”,尖细的声音压住了纷吵,众人行礼欲离开延祚殿,那内臣又道:“还请太子殿下、武安侯、中书令请留步,陛下有召。”
当朝太子盛珩往下走了两步,尽量压低了声音问杨琛:“杨公方才为何不说话?”
杨琛笑道:“太子殿下方才不也没有表态吗?”
盛珩面上的迟疑微露,只道:“进去罢,父皇该着急了。”
两人也不再纠缠,同兵部的何尚书一同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还是时不时地揉着额头,率先点了当朝宰执:“中书令,方才群臣舌战,你作何看法?”
中书令道:“如今我朝兵力充足,老臣以为可应战。世人皆知齐人猖狂,我朝若不应战,他必定大做文章,言我端朝无将不敢应战;再者齐人狡诈,此番是规规矩矩下战书,若是不应,老臣怕他日那逆贼直接出其不意。”
“所以中书令的意思是,好好同他们打一战,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是。”
皇帝不置可否,转头去问盛珩:“太子觉得呢?”
都说当朝陛下以仁治国,不喜动干戈;可父皇对于中书令的说辞却无半点愠色,盛摸不准父皇的心思,只道:“儿臣是储副。此等家国大事,儿臣听父皇的。”
“这会倒知道太子不得干政了?武安侯呢?你也要学太子,听朕的?”
“臣自然是听陛下的。”杨琛瞥了一眼皇帝身边正快笔疾书的起居注,道,“陛下若要战,老臣愿前往。”
“甚好。朕明日会下旨,杨卿回去好生准备罢。”皇帝打量了他半晌,又道:“永定伯还在秦州吧?”
“是,犬子奉令驻守秦州,多年未归。”
“予宁那孩子也行过冠礼了,该是成婚的年纪了。齐人野蛮,也用不上神机营什么事,就不必让他跟着了。”
杨琛一怔,很快就明白皇帝的意思,只点头道谢,不做反驳。
次日,朝堂上皇帝在一次听众臣表态,随后下诏应战,由武安侯掌兵符。
武安侯府内,杨予宁得知消息气极,不顾严长泽阻挠,直闯拱木斋,当着杨琛的面大声嚷嚷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让父亲您去应战,却让我留在金陵。表面上说的好听,为我的婚事着急,可谁不知道,他这是想把我当人质!”
杨琛知道儿子在为他鸣不平,试图安慰上几句,将他那暴躁儿子的毛捋顺,开口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予宁,慎言!”
严长泽上前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谁知他丝毫不领情,直接甩开他,接着大声嚷嚷:“还说什么大让兵权,我呸!连将在外便宜行事这种话都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老皇帝多信任您呢?”
杨琛微怒,连名带姓的喊道:“杨予宁!”
暴躁的狮子终于安静下来,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你这什么脾性?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吗?”
杨予宁低头:“不是。可是……”
杨琛拍了拍他肩头,道:“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安心在府里待着,是圣旨,亦是为父对你的要求。”
杨琛又问严长泽:“之前让你留意军马的事,如何了?”
“玄武军的马,长泽去查过几次,并无不妥之处;不过马匹数量到底还是不足,兵部那边长泽还未去过。”
“行,知道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说罢,便将他们二人打发了出去。
刚迈出门口,杨予宁那暴躁脾气又出来了:“你刚才干嘛拦着我?那狗皇帝不干人事!”
严长泽吓得忙捂住他的嘴:“师兄,小心让人听了去。”
杨予宁拽开他的手,愤懑道:“真是造化弄人。想安安静静待在金陵城当个书生的公子哥被迫上了战场,想去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侯门武将却被留在金陵。”
严长泽看了他一眼,由衷道:“师兄,我是愿意跟着师父的。”
“你明知我说的不单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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