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严长泽回了侯府,走的是侧门。
“呦!我们威名赫赫的严将军回来了!”
刚进追思院,就与杨予宁打了个照面。那人抱着胸依靠着院内的小柱子,笑脸相迎。
还是一如往昔的吊儿郎当。
他就站在院门处,双手抱拳朝他行了个礼,道:“末将见过营主。”然后头一歪,瞅了他一眼,“小声”道:“不对不对,你是神机营的营主,和我是平级。”
然后他十分“乖巧”地换了措辞:“长泽见过永宁伯!”
杨予宁笑,走到他跟前。
“你这是哪门子的礼?”他十分挑剔地点了点他的手,“你说这是军礼吧,你我如今又是平级;你说这是白身见朝廷伯爵之礼吧,好像也不太对,更何况你也不是白身。”
“啧啧啧,这可真难搞!这礼我好像受不太得。”
杨予宁摇着头这样说着,但到底也没让人起来。谁知下一秒,面前之人直接矮下身去,抱拳也改作揖,他说:“受得了。”
这可把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平日里他何曾给自己行过这样的大礼,从前在军中不会,在府中更不会!
杨予宁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去拉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跪着的人也不坚持,直接顺着他的力道就站了起来,甚至还将膝盖往前探了探。
杨予宁吃瘪,弯下腰去替他把下摆的尘土拍了去。
他想骂他两句,但是又怕他来真的。
严长泽一脸笑意,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上扬。
杨予宁白了他一眼:“笑什么?”
“高兴呀,难道我不应该笑吗?”
杨予宁:对对对,你是高兴了,可把我吓了一跳,亏得小爷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严长泽心情愈发的愉悦,他说:“想不到我们二爷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杨予宁气不过,重重地一下拍在他膝上。严长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他差点跳了起来,他差点没跳起来!
“又是替我挡人,又是帮我掸灰的,你说是吧?”他含着笑喊着他,“师兄。”
好小子!原来是为这事愧疚,我说怎么一上来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呢。
杨予宁站直身来,指了指他正前方,一脸严肃:“你站好。”
严长泽:这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他刚刚那个体贴的师兄哪里去了?
他没动,只是望着他:“师兄我饿了!”
好不可怜!
可惜这回杨予宁学聪明了,他面无表情:“这话你留着去跟老爷子说。”
“师兄好狠的心。”他抱怨着、“委屈”着,“天色不早了,我还有功课没做,我还是饿着吧……”说着他还往里走去。
“你回来——”
杨予宁喝住他,焦急的语气出卖了他。严长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扬了嘴角,继续往前走去。杨予宁直接上手将他拉了过去:“老爷子还在等着你吃饭呢!”
严长泽笑得更欢了,只是他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内心的躁动被他掩饰地极好。
杨予宁见他不动,上身微微后倾,凑过去看他脸色,这才发现他嘴角上扬!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杨予宁直接握了拳头往他胸口打去,不轻不重的一下,严长泽夸张的往后退了几步。
杨予宁不悦,极其不悦,拉着人就要往前厅走去:“还装!还不快走。”
“等等等等,师兄——好师兄——”
杨予宁停下,扫了他几眼,那嫌弃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又有什么事?
“我这衣服脏了,得换换。”
他起初还不觉得,这人这么一说,他才想起看他的衣服,昨晚他好像穿的也是这件,怎么上面多了这么多油渍,他凑过去一闻,一股油烟味!他十分震惊:“你下厨了?”
“在朋友宅中吃了顿便饭。”他解释道,“他宅中没有厨子,我又不方便出去。”
杨予宁有几分恍惚,他有多久没碰这些东西了?六年?还是七年?从前锦衣玉食的少年到衣食不得周全的军奴,这其中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最清楚不过了。后来在侯府多年,他们都尽量不去提那段令他难堪的过往,别说是做饭了,就是连碗筷的不曾让他洗过。
他有些恍惚,就连严长泽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直到人换好衣服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才反应过来。
面前之人依旧是那个干净的少年将军,一身玄色衣袍,干净无暇、意气风发!
但是他莫名其妙地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来:“那可是从中午等到了傍晚呐!”
严长泽疑惑:“什么?”
“老爷子呀,从中午就开始等你回家吃饭,等到了现在才等到人。”杨予宁像是说着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事一样,那表情真叫一个精彩,“可惜呀,有人一回来就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这回轮到严长泽震惊了,他正色道:“你刚刚怎么不说!”
“你这时候回来不就是吃饭的么?谁知道你突然抽了风。”他含沙射影,他全盘受下,他还在试图消化他刚刚的话。
“不过这你可不能怪我,你也没问呀!”
严长泽无心与他拌嘴,大步地往正厅走去。杨予宁追上去:“你慢点!老爷子只让等你回来,可没让我告诉你,你悠着点!”
“聒噪!”严长泽头也不回地走着,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哪里还有刚才叫“师兄”的乖巧。
-
前厅。门外。严长泽站定,衣摆还因着惯性往前飘着。
想必这就是“近乡情怯”吧。
门口的小厮见到他,刚想行礼唤人,就被悠悠走来的杨予宁一个手势打了回去。
他就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躲”在门边的严长泽理了又理衣裳,扯了又收、再扯的嘴角。
至于吗?
门内,杨琛余光瞥见了个人影,他抬头望去,看到是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些失落。
但武安侯就是武安侯,征战沙场的老将,要是连这点失落都藏不住,那还怎么做他老子!
他问道:“站那干什么?还不滚进来吃饭!”
杨予宁看了看门后的严长泽,又侧了侧身,换了个角度瞧了又瞧,发现他老爷子根本就看不见严长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怎么可以这样?你看清楚谁才是你儿子!将来给你养生丧死的人是谁!
不对,好像这些严长泽也会做……
不过那也不行,厚此薄彼,这不公平!
他愤愤道:“儿子在等人。”他还刻意将“儿子”二字拖了又拖。
然而屋内的人没有理会他,他问:“长泽还没回来吗?”
他很生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十分生气,指着门后的人道:“这不在这么?”
突然被指的严长泽十分无措,他不好再躲避,往外挪了一小步,好让屋里的人看见自己,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单膝点地道:“让大人久等,是长泽之过。”
杨琛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一时看书忘了时间而已,也没等多久。”
杨予宁看着这两人的举动,暗道:口是心非!可惜杨琛还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拉了严长泽往饭桌前走去:“听予宁说你出去一天了,可吃过饭了?”
严长泽只觉得自己心口在砰砰直跳,但他还是一板一眼地答道:“吃过午饭了。”
我吃过午饭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挨饿,但我还没吃晚饭,因为我想和您一起。
杨琛点头:“好。”
他抬手示意下人将热了又热的饭菜端上来,又道:“坐吧。”眼神越过严长泽,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杨予宁,吩咐道:“你也坐。”
严长泽站在一旁,直到杨琛落座后他才坐下,该有的后辈之礼半分不少。他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嘴。他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唤道:“大人。”
杨琛从饭中抬头:“什么事?”
“今天的事是长泽给您添麻烦了。”
杨琛不甚在意:“什么话?”
“是长泽仗着有大人兜底,才敢藏在府中不见客,甚至……甚至躲出了府,久久不归。”说着他站了起来,低头揽错,“给您添麻烦了。”
杨予宁看着他们二人,一言不发装木头,认真扒饭。
杨琛放下碗筷,点了点他身后的凳子:“坐下说。”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由不得他拒绝。
“长泽。”
他抬头望着他,一脸孺慕。
“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不是疑问的问句,严长泽老老实实地答了:“七年零三个月。”
“七年了。”
“你跟了我七年,还是没把这里当家!”
不可以,您怎么可以说这样重的话?他急道:“不是的师父!”
杨琛重新拿起碗筷吃了起来,语气不紧不慢:“不要急着辩解,好好想一下吧。”
严长泽一心急,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低声道:“我错了。”
杨琛放下摇摇欲坠的筷子,重新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跟在他身边七年的孩子,神色复杂。
良久,他说道:“我一直希望你能明白。”
含糊的一句,他听懂了,他点点头称是。
他一直都明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