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神,额林珠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面前了。
她穿着淡粉色底绣花纹旗袍,略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嫣然一笑,灿如春华,皎如秋月①。
玄烨一时看愣了。
额林珠眼里带着疑惑:“皇上?”
玄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微微俯身,眼底尽是笑意,语气又轻又柔:“好看。”
他的眼里仿佛有漩涡,叫人不自主地沉溺其中。
额林珠抿唇一笑,避开他炽热的目光,看向那对被忽视的金镶珍珠镯,“这对镯子也是皇上特意给奴才的吗?”
玄烨默了一瞬,声音变得低沉:“这是皇额娘嫁妆里的镯子。”
皇额娘,而非皇额涅,他指的是自己的生母——慈和皇后佟氏。
额林珠立即道:“皇上,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收。”
片刻的安静后,玄烨看向她,神情认真,一字一句说道:“我只会给你,知韫。”
额林珠的心忽地一颤,慌乱地垂下眼眸,试图掩饰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心,却不受控制砰砰地跳动个不停,仿佛格外有劲。
玄烨低头凝望着她,漆黑的瞳仁里除了爱意,更多的是无耐、悲痛等复杂的情绪,可额林珠低着眼并没有看到。
“我给你戴上。”
这一次,玄烨神色格外认真,虔诚地将镯子戴到额林珠的双手上。
戴上以后,他又盯着看了好久,久到额林珠悄悄抬起眼看他。
玄烨朝她露出一个笑:“好看。”低声补了一句:“知韫戴什么都好看。”
额林珠不再躲避他的目光,清亮的眼眸里蕴着笑意,“皇上待奴才的心意,奴才心里明白。”
她抬了抬手,坦然道:“皇上放心,奴才都明白的,奴才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
玄烨没说话,却伸手将她拉到怀里。
额林珠猝不及防被他拥入怀中,差点没站稳,反应过来以后,也伸手放到他的背上,闭上了眼。
这样安宁和温馨时光,以后恐怕难得了。
额林珠知晓,她对于玄烨是动了心的,她也相信,此时此刻,玄烨是喜欢她的。
可是,他们之间差的太多,隔的也太多,那颗为彼此跳动心还不足以让他们放弃所有的一切。
他是帝王,坐拥天下,她只是包衣出身的格格,哪有资格与他相配呢?
额林珠感受着怀里的温度,闻着玄烨身上的香气,本该头晕目眩的,可是这一刻,她的头脑无比清醒,清醒地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喜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权势,都只有他能给得起。
玄烨不知怎的,忽然开口:“知韫,谢谢你。”
额林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不妨碍她柔声安抚:“不论如何,奴才一直相信皇上。”
话音一落,玄烨搂得更紧了。
*
自额林珠封位以后,玄烨进后宫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二人年岁尚小,没急着圆房,也没躺在一张榻上,仅仅在一起用膳、说话或是看书。
太皇太后明里暗里打探了几次,便也没说什么了。
额林珠心中担忧娜仁托娅,每日去慈宁宫碰到时都会格外关注她的情绪。
太皇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对额林珠感到满意的同时心里却在发愁:娜仁托娅并不在意这些,对于玄烨的情感甚至远远低于额林珠。
她心里想着满蒙联姻,想着蒙古科尔沁的未来,将希望寄托在娜仁托娅身上,希望她能与玄烨培养出感情,日后生下一个流淌着科尔沁部血脉的阿哥。
这日请安后,太皇太后单独留下了娜仁托娅。
“太皇太后,奴才答应了马佳格格,今日要去翊坤宫瞧瞧呢。”娜仁托娅像往常一样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亲昵地撒着娇。
“娜仁托娅。”太皇太后转着手中的茄楠木嵌珍珠手串,语气格外郑重,“你可是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出来的格格,身上肩负着的责任你可还记得?”
娜仁托娅从小就听这样的话,早就听厌烦了,但面对太皇太后时还算乖顺,“奴才知晓太皇太后的意思,只是太皇太后,奴才对皇上只有亲情,旁的感情是绝没有的,奴才瞧着,皇上对奴才也没有什么情意。”
“尽是胡说!”太皇太后轻声呵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与马佳格格同皇上相处时间一样,怎么她能让皇帝生情,你却不能?我瞧着你啊,心思压根没放在皇帝身上,整日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娜仁托娅眸光流转,泠泠一笑:“马佳格格与皇上如何,奴才才不在意呢,奴才心里呀,现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想着如何侍奉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呀。”
太皇太后被她逗得直笑:“油嘴滑舌,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娜仁托娅故作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道:“奴才哪里还需要从旁处学来?这可是奴才的真心话。”
太皇太后乐得笑眯了眼,直道:“苏茉儿,你瞧她这副模样。”
娜仁托娅又说了几句逗乐的话,转移了话题。
等从慈宁宫出来,已经是一柱香之后了。
宫女扶着她慢慢走在宫道上,询问道:“格格,我们去哪里?”
娜仁托娅看了她一眼,“翊坤宫。”
宫女迟疑了一阵:“太皇太后说的不无道理,格格当真不想……”
未尽之意,使得娜仁托娅脚步一顿。
她缓缓开口:“雨疏,你跟着我从科尔沁到紫禁城可觉得委屈?”
宫女忙表明忠心:“格格,奴才不委屈。”
娜仁托娅眉目冷淡,声音还算柔和:“你既不觉得委屈,那便是认我这个格格,从前你待马佳格格态度怠慢,我未曾责备一句,以为你总该明白我的心思,可今日,你实在叫我失望至极。”
雨疏大惊失色,立即跪下磕头:“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请格格恕罪,格格恕罪。”
娜仁托娅静静地俯视着她,一言不发。
雨疏停下来,带着哭泣声解释:“奴才自幼服侍格格,从未有二心,奴才只是觉得格格委屈,格格出身尊贵,何必为了马佳格格与端敏公主起了嫌隙?若非马佳格格,皇上怎会一直不来永寿宫看格格?”
“说完了?”
娜仁托娅听她说完,仍是心平气和:“雨疏,我会回禀太皇太后将送你回科尔沁的。”
雨疏立即止住了哭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格格?”
娜仁托娅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伤感与痛苦。
“雨疏,我不怪你,紫禁城本就不适合我们科尔沁人生存,我的身份注定了我的这一辈子。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雨疏,我再也不能回家了,你替我回去吧。”她轻轻抚摸着雨疏额头上的血痕,声音带着诱人的蛊惑。
雨疏愣愣地看着她,喃喃:“格格……”
*
娜仁托娅到翊坤宫时,额林珠正在耳房里看书。
她调侃一声:“额林珠,你这么认真呢。”
额林珠循声望去,放下书,起身相迎,“姐姐来了。”
携手坐下后,额林珠吩咐身后宫女:“百结,快给慧妃上茶。”
娜仁托娅含笑道:“早该来翊坤宫看你的,只是这几日天太热,人也倦怠了。翊坤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额林珠替她斟了一盏茶,方道:“前两日住着还有些不舒坦,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
娜仁托娅接过她手中的茶,浅啜了一口。
额林珠瞧了瞧她身后,疑惑道:“今日怎么不见雨疏跟着姐姐了?”
娜仁托娅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也不想瞒你,雨疏她,我打算送回科尔沁了。”
额林珠示意左右宫人退下,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竟到了这个地步?”
毕竟,若无大错,从来没有主子将陪嫁的宫女送回家之说。
“她从前待你的态度,你如何不知?你大度不计较,可难道旁人都同你一样吗?皇后即将入宫,日后也有其他嫔妃,雨疏她这般口无遮拦,得罪了人恐怕还不自知,我能力有限,岂能一直护的住她?早知后宫凶险,我何苦害了她一辈子?”
娜仁托娅神色郁然,望着额林珠担忧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没有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平安。”
额林珠感慨万千,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低低一叹:“姐姐想这些,有些太早了。”
娜仁托娅摇摇头,“她跟着我十年,明明比你的年岁还要大,可我瞧着,却不如你十之一二。”
额林珠抿嘴一笑,“姐姐谬赞,我听着却惭愧。”她将手中的书举起,递给娜仁托娅看,“从前书读的少,这不,要开始学了。”
娜仁托娅翻看了两页,只觉得头疼,将书递回去道:“一看到这些字就头疼,以后别给我看了。”
她打量了一番书房,简单却雅致。
“这是皇上给你设的?”
额林珠点头。
娜仁托娅自我调侃,笑道:“永寿宫虽也有书房,柜子里却没什么书,不像你这里,柜子都摆满了。”
“皇上好学、勤学,我也不想落后太多。”额林珠说着,低下了头,“原本,我与他就相差甚远。”
①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出自《诗经·硕人》,光鲜艳丽如春天的花儿一样,白皙的冰肌玉肤如秋天的月光一样皎洁脱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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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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