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怀斯曼感觉自己简直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但实际上，他只睡了大约两小时。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喝多了，怀斯曼并不会想要休息，更不会像那些经常能在街上看见的醉虾们一样七扭八歪地就地躺倒。
不过，这次嘛……他确实是有意地让自己喝得太多了。更不要说他前阵子一直在熬夜，好几宿没好好睡觉了。
等他把这条街上捡来的人鱼治一治，还得赶紧回学院继续工作。
想到这儿，怀斯曼不禁悲从中来。
荒谬，实在荒谬。他怎么还得想工作的事情？
当初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来的森罗切尔魔法学院？
而且今天还不是工作日！
临近献神节，所有的工作赶了趟，杂七杂八的破事蚂蝗一样涌上来，赶不走灭不掉的，气得怀斯曼都要炸学校了。
心如死灰的怀斯曼抓住床头柜上的单片眼镜，将它挂回自己的脸。接着，他薅了把头发——
等会儿。
那条人鱼呢？
人鱼没乱跑，房间也不大。他推开小隔间的门，看见人鱼就躺在浴缸之中。
神色很宁静，看来是睡着了。
人鱼此时是人形态，双腿微蜷，头枕着皮包骨似的胳膊靠在浴缸边上。这副鹄面鸠形的样子和一具溺尸中间也差不了多少距离了。
怪惨的。
怀斯曼俯身，伸手抚摸了一下。人鱼的肩膀凉中带温，就是有点硌手。
是啊。他想，人鱼比他更需要休息。能撑到刚才才睡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
怀斯曼晃醒人鱼，遗憾地对他说道：“你必须先醒醒了。走吧，我不会治疗，但是能给你找到会治人鱼的。一会儿再睡吧，现在睡下去，你估计要昏迷。”
康愈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个被他随便拉住的醉汉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是人类的。
“我……”
“先别‘我’啦，”怀斯曼平视着他，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康愈。”
“好的。我是怀斯曼，是个魔法类教授。”
康愈瞪大了眼睛。他知道眼前这个穿着长袍、人模狗样的家伙或许会点魔法，但没想到这还是个教书的，评级还挺高。
“迷幻类魔法，我还算了解。不过……你是什么种族的人鱼，还有你受伤的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你能先换成人鱼形态吗？”
说罢，怀斯曼起身离开，看到餐盘里那几乎没动过的糖霜面包和烤鱼——当然，碗里的肉汤也一点没少。
他端走两个面包，又倒了一杯水，准备拿到洗浴室和康愈边吃边聊。
……
康愈坐在铺着白色勾花毯的沙发上，当个安静的旁观者。
“哦？所以呢？怀斯曼，这并不是你给我增加工作量的理由。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医师这份工作呢？”女巫小姐理了理帽子，感觉这越来越歪的巫师帽其实是被气歪的。
怀斯曼没敢说话，就怕火上浇油。
“你明知道我要回来加班。喝了酒了想起捡人回来了？”
怀斯曼在旁边站着。
“行啦，走吧，别傻站着了。拿上东西去你家，学院留不得人。”女巫瞟一眼怀斯曼，坐到康愈旁边。
她摸了摸康愈的头，跟摸小动物似的，呼噜来呼噜去的。
她笑了，很友好地说：“我叫哈代·迪伦。你可以叫我女巫小姐……虽然学生们一般叫我哈代教授或者迪伦教授，但是怀斯曼这帮人一般就叫我‘女巫小姐’。”
康愈点点头：“好的。”
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康愈的心里其实已经有点迷糊了。
方才在旅店，怀斯曼看了伤情之后立刻就带着自己去坐飞行马车，从他的表情来看，自己现在的情况还挺危险的。
康愈也是刚知道，怀斯曼竟然是森罗切尔魔法学院的教授！
虽然森罗切尔城离坎白耶城很近，但康愈完全没往那个方面想。
诃尔大陆有“三大魔法学院”之说，森罗切尔魔法学院正是其中之一。同时，它也是三所学院中唯一坐落于非人类聚居地区的学院，校中学生以精灵族、兽人族为主。
自己随手拉了个什么人？康愈沉默了。
“我们去找纯白女巫。她会治好你的。”怀斯曼还说。
“女巫？”康愈问。
“是的。纯白女巫一脉是女祭司的后裔，是最好的医生。”
……这是什么情况？要是他没骗人，那我难道是转运了吗？
康愈想。
到学院之后，一位侍者将飞行马车领走，怀斯曼则是理所当然地被哈代臭骂一顿。
好在她没有冷酷地把他们扔出窗外，待确认了情况，她最后还跟着他们离开了学校。
“哈代教授，怀斯曼教授！”出校路上，认识两位加班教授的学生高兴地挥挥手。
“好。”哈代笑着挥手。
怀斯曼手里提着一个大书箱，很沉。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康愈的手被攥在怀斯曼空着的手里，本人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他看看四周，心里想：
学院还挺漂亮。
花很多。
今天不是休息日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学校？
还有就是……
他又看了看怀斯曼和哈代。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摸我的头？
怀斯曼的家是个有着小花园和温泉的小别墅。
房子和邻里一样，是棕红色的，还插着许多小彩旗。院里满是鲜花，一些花盆上刻有魔法阵，看来这精致的花园少不了人为的努力布置。
“这附近的房子都是这个风格。很多花精灵都喜欢这种。”怀斯曼说。
在繁花之上，阳光都显得更为灿烂。
正值午后，阳光正好。
他们走在馥郁之间，怀斯曼在最前面。
他满头的金色长发都直顺地垂落下来，它们闪闪发光，并不因奔波劳累而蒙尘。
他转过头，微笑着揽过康愈的肩：“虽然房子建成这样只是为了合群，但是也挺不错的，对吧？”
康愈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他有一双浅绿的眼睛。康愈想。
哈代只当没看见怀斯曼的动作，自顾自地四下张望着：“你长得也很合群。金发，浅绿色眼睛——标准的森林精灵。”
康愈看着怀斯曼似玉似水的碧色眼珠。
这么一说，确实。
“不过房子确实很好。这里是个天然的疗养所，正好方便康愈养病。而且……”
女巫的脚步停住了。她看向康愈。
他们三位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温泉。池子不大不小，四周围着漂亮石头和鲜花，留有一块空缺处作为入口，旁边还插着一块小木牌。
牌子上刻着康愈所不认识的文字。
“感受到了吗？这个温泉的品质非常好。”女巫说，“你以后会经常在这里呆着。”
康愈虽然分辨不出来“品质好”的温泉到底是怎么好的，但他发现这一池微微泛着青色的澄澈泉水令他感到宁静，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谢谢。”他低声说。
现在的康愈是个病号，是个偷渡者，是个流浪者。对他来说，有口饭吃已经是一件值得满足的事情了。
虽然他仍然对眼前的两位一无所知，这两个家伙还一副理所当然问都没问就要让他留下来的样子，但他还是很感激。
……
那个女巫小姐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仔细探查过康愈的情况后，留下点东西便要返回学校。
临行前，她问靠坐在床上的康愈：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畸变返祖’的痕迹？”
“畸变返祖”是逆转魔法学领域的专有名词，通常是指某个体以不正常方式强行变异，以达到接近返祖的效果。
哈代坐在床边，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康愈：“这种禁术连案例都很少。你知道施咒者是谁吗？”
这下，轮到康愈惊讶了。
医治变异产生的畸变并不简单，但这一类问题的处理方法也不是没有。既然是让怀斯曼赞不绝口的纯白女巫，那么她能解决这个问题倒也在预想之内。
只是，她是怎么从这些痕迹看出来“畸变返祖”的呢？
哈代看着康愈睁大的眼睛，看他浓密的睫毛框住的两颗雾边黑玻璃珠，不由得笑了：“我的寿命很长，学的东西也杂。你这个事，顶多算少见了点。
“放心吧，你身上现在最难搞的就是这个‘畸变返祖’还有黑魔法贯穿伤，剩下的呢，该吃药剂吃药剂，该包扎的包扎，该泡温泉的就泡。
“反正你这里还有怀斯曼呢，有事就找他。”
一边的怀斯曼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坐得还挺端正。他端起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嗯。”
看到康愈的目光跟着哈代的冷眼过来，他眉尾一挑，问道：“怎么了？”
康愈奇怪地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都给我一种……我要在这里留很久的感觉？
“怎么感觉你们很快就决定了？我好像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呵，”哈代心里在看热闹，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这个就要问怀斯曼了。要我说，怀斯曼就应该先把你带过来，然后再给我写封信叫我过来。他干嘛非要先跑到学校里，再借我之口来他家呢。”
“哦豁，看来他是捡了个宝贝回家。”哈代乐颠颠地颠了两下腿，快乐地分析着，用严肃冷面吐出八卦言论：“现在，就算你想走，他也不会让你走了。”
康愈其实还没搞清楚状况。
听了哈代这番调侃，怀斯曼倒也没生气。毕竟，他知道她其实没坏心，不过看热闹的心确实是真的。
于是，他斯斯文文的开口了：“忘记问你了。不过，难道你不愿意留下吗？”
康愈：“不是。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好的安置？舒适的居住环境，花园，还有温泉？还有他们这么好的态度？
现在，他的黑色卷发不像怒蓬的乌云了，而只是一份干净的、因白雪似的面颊对比而更加纯粹的黑色。
哈代以为他是迷茫了。
然后他便接着说：
“就算是为了嫖……呃，或许是包养，好像也挺……”挺没必要的。
哈代差点笑出声来。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做，”怀斯曼垂下眼眸，睫毛的阴影盖在眼睑上，“留下，留在这里。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话。”
虽然康愈还是不懂怀斯曼在想什么，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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