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怀疑是自己漏看了,叶鸢还稍稍站出些来,又在这群凉州城官员面上一一过了一遍,确实没在人群中发现艾骞的身影。
这些被护卫们簇拥着的官员们官袍穿戴完整,全然按着等级站立在城门前,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正在恭候什么人。
作为整个凉州官职最高的人,艾骞此时没露面不得不使叶鸢多想。
更何况,只要稍稍观察这些官员们的面容就不难发现,相较于恭敬,他们面面相觑间更多的还是惧意。
刺史不出面、官员还害怕,对如今朝廷形式只有个浅薄认知的叶鸢此时开始怀念有楼颜在的日子。
若是小郎君还在身边,他定能第一时间推测出这位即将要抵达凉州城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凉州城的护卫手持武器,把原本聚集在城门前的民众们驱赶至后方,正方便了她隐在人群中。
为了降低存在感,叶鸢还矮身用尘土彻底弄脏自己的脸。任凭谁打眼一瞧,都会认为这是个从北边来的逃难者。
烈日下,足足站了半个多时辰,随着人群一声惊呼,这才在官道上见到个黄顶轿子缓缓而至。
叶鸢心中“咯噔”一声。
虽说多年前,朝廷就准允了一批人可使用黄色,但其中条件苛刻,全国上下恐怕也就十几人够格使用。
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个人名,随即又被她重重抹去。
在小郎君话中,她也不难推测出,璟王身为当朝皇帝胞弟有足够的傲气与自尊,万不会因一两人屈尊降贵至凉州如此偏远的地界。
虽心中如此想,叶鸢视线仍不从这顶黄色轿子上撤离。试图借助不断翕动的窗帘,看清楚里面人的庐山真面目。
两匹黑马毛发油量,在日光下发出足以媲美玉石的光芒,引得人们纷纷感叹。
反观早已站定的凉州官员们,自看清赶来车架后,更是两股战战,几近昏倒原地。官职稍小些的,面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提前行了大礼。
好在马车正巧驶来停下,这一跪拜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藏青色官服的凉州巡抚行过大礼,“下官参见……”礼话还没说完,就被马车内人声拦下。
“艾骞呢?”
巡抚刚一抬头,便瞧见车窗帘被掀开一角,随后连忙将头颅低得更深。
“回禀王爷,艾刺史自今日凌晨时分离开凉州城,至今未归。”
车内人手指葱白,轻搭在车帘上竟让无端人生出股敬畏感来。
“哦?本王的信件可是昨夜送到的凉州城,他今日凌晨离开,莫不是他在刻意避开本王?”
一众官员的身子几乎完全匐匍于地,个个颤抖不止,“禀王爷,艾刺史他绝无此意。他几乎每隔两日都会于清晨离开城内,直到傍晚才会回城。我们已经差人去寻艾刺史了,定不会耽搁王爷您的事。”
“雷护卫何在?”
本在人群角落中的雷护卫听见贵人呼喊,三两步推开前人,膝行而至,惶恐道:“小人在此、小人在此!”
“带路。”
因着距离较远,层叠人群阻拦下根本听不到前方的交谈,叶鸢最多只能看到帘布外的那只手。若想再看清楚些,势必要侧过些身子。
眼见对方要走,她决心放手一搏,偏动身子抬起眼眸来。
轿上之人对投射而来的视线极为敏感,几乎是叶鸢看来的瞬间,一只深灰眸子从挑起的窗帘缝隙中显露出来。
登时之间,一股寒意从叶鸢脚底直冲天灵。那眸子明明生得极美,她却只能联想到与毒蛇对视时全身被钉在原地的危险——稍有动作,便会被毒禽一口撕咬住。
腿根被她自己用手扭动半圈,这才助叶鸢从那股摄人心魄的视线中脱离开来。
她喘着粗气,耳膜中满是自己大如鼓擂的心跳声。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从她与其对视到现在,也仅过了两三息的时间,映刻进叶鸢脑海中的,却感觉有半个时辰那么久。
她不敢再有动作,视线低垂,盯着趴匐在地、略微颤抖的指尖出神。
车帘被撩开更大缝隙,却没人敢抬头看他的面容。
“城外有难民,让胡人瞧见未免有损我国威。”
璟王随口一言,落进他们这些官员口中那便是天大的事。巡抚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真在人群中发现了个满脸脏兮兮的“难民”,面色止不住一沉。
“是,王爷所说在理,我等立刻着人去办,务必使凉州境内的难民们清楚何处该去何处不该去。”
黄顶马车带着侍从们启程进入城内,直到整条街道都瞧不见半分身影后,城外的官员和百姓们才得以从地上起身。
“这马车中人是谁,比那贪官艾骞架子都大!”
“你没瞧见州内的大小官员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八成这人跟艾骞也是一丘之貉,我看这凉州城是彻底呆不下去喽!”
百姓们随口的言语落在还未离开的官员耳中,本就因艾骞未到场的心情更加低沉起来。
巡抚一个眼神,身后护卫立刻带着枪棒奔袭而至。
其中一护卫横眉怒目,举起手中长枪便要直冲人群之后的叶鸢挑去。原本还算和谐的城外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叶鸢连着躲避两次都未见对方停手,还差点儿伤到身旁无辜的百姓,心中恼意袭来。右手摸上后腰,那里有把离开士匪寨时庄晓强塞给她的匕首。
掌心刚刚触碰到,曲起的手肘就被人从后撞击两次,那力道更像是善意的提醒。
沙哑的孩童声从背后响起:“姐姐勿要冲动。”
叶鸢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扫过,刚到她腰高的男童约莫五六岁,面容白净,似是从哪里见到过。
城守长□□来,叶鸢作势翻到在地。为了让演技更出色,她还续上暗劲儿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连翻滚多圈,直到后背抵住竹亭才算是停下。
动手的城守严重闪过嫌弃:“去去去、这里可是凉州主城,你们这些外逃的难民少来污了大人的眼!”
幸好叶鸢还稍稍有些功夫傍身,及时撤了些力。若是换做旁人,城守这两招足够人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伸来。
有人想上前搀扶起叶鸢,却比仍旧凶悍站立此处的城守吓到,草草离开准备进城。
直到确认叶鸢再也不敢升起进城之心,三两城守这才转身离开。临走时重重吐于地上的秽物只差分毫就会落到她身上。
先前跟叶鸢有过交谈的农户在确认城守注意不在此处后,这才赶忙上前,搀扶起叶鸢来。
边替她掸去身上尘土,边好言劝告,“姑娘想来是刚逃荒到凉州不知其中关窍。那贪官十分厌恶逃难而来的灾民,几年前就曾私下给那些城守门下令,凡是遇见逃荒到达凉州城的难民,都要把他们驱赶到南郊,几年过去无一例外。我看姑娘尚且还有气力,若是不想被城守驱赶,还是尽快动身去往南郊吧。”
堆积在叶鸢心中的某些事件随着农户的话,稍稍串联了起来,只差最关键的证据佐证。
农户与叶鸢之间的动作又引来了城守不满,他们当即转身提枪重返,势必要把叶鸢这个难民赶离凉州城。
如今楼颜仍在艾骞手上,她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况且艾骞如今也不在城内,她冒险进去也得白白浪费时间在刺史府外。
联想到隔着马车帘跟那灰眸对视瞬间的阴冷之感,叶鸢没多犹豫,向农户道谢后,就在城守的瞪视中动身前往他们所提到的凉州城南郊。
刚开始,叶鸢边走还需要边探查着天上日头的角度确定方向。
走出将近半时辰的路后,土路上原本应南来北往脚印胡乱的印记,此刻却超乎想象般,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规整的鞋印刚出现时,叶鸢还以为是有人做出的假象诱人上当。
但当她彻底把方寸之地间的鞋印查验过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鞋印不仅留存时间跨度较大,从月余前到今日上午均有;大小型号、鞋底因自身习惯磨损程度也都不尽同了,基本已经肯定了众多鞋印并不是被人伪造出来的。
从农户口中得知,凉州城的南郊荒凉无比,当地人根本不会随意踏入。
那这百来号鞋印究竟为何而来……
循着这些鞋印的方向,叶鸢又继续赶往南郊。总算是在正午前,瞥见了那里的景象。
人头攒动间、百八十名衣着褴褛的逃难民众正有序在南郊一处宅院前排队。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手持搪瓷粗碗,面露焦急的望向院舍前已经熬好的白粥。
旱灾严重以来,他们连耕地中的野菜都照吃不误,更别说见到大桶中升腾着滚滚热气的香甜白粥,定力差些的孩童,已经扑在母亲怀中低声抽泣了。
没有专人负责施粥,全靠排队人的自觉,一次只舀一汤勺,若是填不饱肚子还能再次排队领粥,直至彻底吃饱为止。
排在队尾的女子见叶鸢脸生,好心指着一个方向提醒她,“姑娘,来了这儿我们便就算得上一家人了,快先去隔壁领个搪瓷碗,轮到你时好用来盛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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