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瑕最先找上的人，是那时还只是林府管家的江家祖先，他本就利欲熏心，又受银瑕蛊惑，用血养了银瑕三十天。
银瑕给了江家好处，让江家祖先一跃成为宛州城富商，然后江家祖先以贪欲供养银瑕，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银瑕的胃口越来越大，江家祖先已经供养不起。
为了保全自己，江家祖先就去林家将事情如实相告，希望能得到解决办法。
林家也是那个时候才知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翻阅数百本古籍，想找到消灭银瑕的办法。
最后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只要将银瑕关在阴暗潮湿的无人之地不吃不喝半年，银瑕就会灰飞烟灭。
两家在府邸下挖好了地下暗室，最后却后悔了。
林家祖先是海盗出身，江家祖先是个普通的管家，他们拥有了财富便害怕回到没有财富的日子，于是便产生用别人的贪欲供养银瑕的法子。
从此，银瑕成为林家与江家的摇钱树，林家与江家为银瑕供给食物，双方予取予求。
银瑕在供养下食量越来越大，江、林两家也在银瑕的蛊惑下彻底迷失自我。
为了供养银瑕获得财富，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骨肉血亲。
林菲霜越说越气，良久才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眼中泪水，她的母亲、她的长兄、她的好多亲人都被利欲熏心的父亲扔下暗室，再也没有出来。
没人能劝住一个利欲熏心的人。
要不是因为她父亲亏损身子往后无法生育，她是父亲仅存的血脉，也早死在暗室中了。
林菲霜强压下喉间哽咽继续道：
林家与江家买来的仆从，签的都是死契，外人道江家与林家的仆从月例多，却不知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这些年，进入林家与江家的仆从，包括仆从的妻孩，都会被投入暗室用来供养银瑕。
江家与林家的富贵，是建立在亲人、与无辜之人的尸骨之上。
林菲霜说这些话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此刻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任由他人指摘。
“疯子！都是疯子，杀了她们，杀了！”
“林家与江家不得好死，就该乱棍打死，上！”
一呼百应，堂下有人抄起手边的工具就拥了上来，扔鞋、扔烂菜叶子的都有，罪大恶极，将她们活活打死都不解恨。
“停手！”贺书荧拦在二人身前，破鞋、烂菜叶大部分都砸在她身上，可她不躲。
她们有什么错？
一旁看戏的赵煜川见此立马护在贺书荧身前，顺手抽出一旁云霞宗弟子腰侧佩剑呵斥道：“都滚！”
这一声出来，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半站起来的县令被他的气势震慑，欲站不站，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被夺了剑的修士一脸茫然，心说：“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那群人被他一骂，连愤慨都忘了，手上的动作和嘴里的反驳在瞥见他手中剑光后全都收了回去，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书荧也懵了，这人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不着调的笑脸，陡然变脸把她都吓了一跳。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案子，她扒拉掉身上的菜叶后看着堂下人道：“是非对错自由官府定夺，还请诸位退出去。”
给个台阶下，不要不识好歹。
江雪眼神示意，一旁看护的衙役立马持棍将那些人拦了回去。
赵煜川将剑扔回鞘中，再次默默无闻地站在一旁。
贺书荧继续问道：“这件事乃是你家先辈的错，你二人跪在此处作甚？”
江兰道：“我与菲霜享死人身上的富贵十六载，枉承盛名，此为罪一。”
林菲霜接过话道：“我与兰姐姐幼时便知真相，却因懦弱置之不理，致数百人惨死，此为罪二。”
二人齐叩首朗声道：“毒杀亲父，此为——罪三。”
这三条罪状，在这个时代看来，可谓是不忠、不义、不孝。
贺书荧闭眸沉沉叹息道：“那具无名尸是？”
江兰道：“是我表哥——江平州，他幼时便被父亲选中供养银瑕，一直关在暗室中，我夺权当上家主后，擅自断了供养，银瑕便借着表哥的身体趁守卫不备逃了出去，这才酿成大祸。”
贺书荧又看向林菲霜道：“那只逃出去的银瑕呢？”
林菲霜忍痛道：“在我身体里。”
她比所有人都先发现老顾死了，银瑕从老顾身体逃出后，立马就近钻进她的身体，而她也早就做好准备，古籍中记载凡人可凭借纯净之魂困住银瑕。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净之魂，但她想试一试。
赵煜川看向她道：“你用自己的魂困住银瑕，必死无疑。”
林菲霜凄然笑道：“这样多好啊，我死后，银瑕会随我一同死，这妖物起源于林家，就该由我这个林家后人来终结，也算是赎罪了。”
“你赎得起吗？”衙门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上的鞋都跑丢一只，比外面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这人来得太快，衙役一时没拦住他，任由他冲到堂上抓住着林菲霜喊道：“你把那只妖怪放出来，我倒要问问，为什么要吊死我爹，为什么？”
男子在哭，哭得肝肠寸断，恨不能就此死了，也好过他千里迢迢赶回家听到父亲自缢而死，尸体孤零零地停在衙门里。
贺书荧打听过，老顾有一个儿子，街坊邻居说一个月前去外地经商遭遇土匪下落不明，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林菲霜平静的眼眸中闪过悲痛，一句一顿说出残忍的真相道：“因为，银瑕跟你父亲说，只要他死，便能一命换一命让你回来。”
“放狗屁，老子就没死，哪来一命换一命？”他无助地倒在地上，重复道：“哪来的一命换一命啊啊啊啊啊——”
一声声质问，问得在场人忍不住拭泪。
可逝者已逝，无力回天。
贺书荧后来也找赵煜川问过老顾画的那个阵法，不是换命的，而是献祭，自愿将灵魂献祭给银瑕当食物的阵法。
“晕过去了，快去叫大夫。”县令眼睁睁地看着人在他面前倒下，吓得帽子都歪了，连忙招人叫大夫。
男子被人抬了下去，在场人的激愤彻底压不住，梗着脖子呐喊道：“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贺书荧瞥了眼赵煜川，俯身凑近两位女子道：“罪不在你们，我可以……”
“不必了。”两人齐声拒绝，江兰眼角滑过清泪道：“事情已了，我们……都太累了。”
怎么会不累呢？看着兄弟姊妹被扔进暗室再也没有出来，看着他们利欲熏心屠戮手足，看着被关进暗室的人在妖怪蛊惑下自相残杀，最终成为供养妖怪的养料。
江海说：“生前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死后就会有很多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叫——财富，哈哈哈——”
没人记得？可她记得，菲霜记得，她将那些人的名字刻在墙壁上，以后会有很多人记得，有那么多人死在那里，转变成林家与江家的衣食住行。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惶恐，她恨，她无能为力。
贺书荧眸光黯淡，也没再说什么。
周凌带着云霞宗弟子走进来，道：“于县令，暗室中的尸体已经全部抬出，完整的尸体共一千三百二十五具，还有一些因时间久远，已经碎的拼不全了，无法计数。”
“呼——”县令重重呼出一口气，几欲昏死，心里暗道：“这县令真不好当。”
案件结果已经很分明了，县令握着手中的令箭，只觉有千斤重，举起半晌，又叹息一口气，重重砸向堂下道：“江家与林家满门抄斩，明日午时执行。”
“好！就该这样，死不足惜。”
“对啊，大快人心。”
周凌道：“江家与林家仅剩的人已于昨夜**，府里丫鬟仆从也都遣散，现下就剩她们两个。”
人群中有人愤愤道：“哎呀！便宜他们了。”
“拉出来鞭尸，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罪大恶极，本该如此。”
周凌道：“尸体已经在大火中彻底烧毁，诸位怕是不能如愿了。”
“那就……那就该由她们偿还。”
“对，就该她们还。”
……
“菲霜！”
林菲霜体内的银瑕感受到有人要杀她，在包裹她的灵魂中冲撞，林菲霜只觉得五脏六腑好似被碾碎，“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倒地抽搐痉挛，血泊中，她握着江兰的手越来越松，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她身上腾起薄薄一层黑气，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从此恩怨两清，她自由了。
“菲霜……”
这一切来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生命就这样在眼前逝去。
周凌上前把了脉，片刻后摇摇头。
人没了，如她所愿，与她体内的银瑕同归于尽。
贺书荧的肩膀陡然下沉，转过身去，不想再看，不愿再看。
江兰替林菲霜整了整衣服与发髻，嘴角也溢出血线，毒发得很快，众人都来不及惊呼，堂上就躺了两具尸体。
缘何白衣登高堂，心存死志不愿归。
“下雪了，你们看，下雪了！”
贺书荧站在檐下，看乌云蔽日，漫天霜雪洋洋洒洒随风飘零。
廊下不知何时开出一朵兰花，在雪粒敲打下微微颤抖。
“林菲霜，江兰，”她不自觉地念出这两个名字，抬头看向天空，任由霜雪落在她脸上，被眼泪融化，“好样的。”
方才喊打喊杀的众人此刻却一言不发，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风雪落在肩头。
一个微小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出：“其实……她们两个人也挺好的。”
“对啊，施粥救了好多人呢。”
“你们脑子被狗啃了，那施粥的钱是哪里来的，不是别人的命换的？”
“就是，要真觉得好，刚才怎么不说，人死了在这点马后炮。”
“可是她们才十六，能这样做已经很好了。”
对啊，她们也才十六。
沉默，良久的沉默……
众人不再说话，只看县令怎么说。
县令也有些疲惫，思忖半晌，叹息道：“好生埋了，退堂吧。”
雪越下越大，衙门口人群退散，城门口再也没有每逢初一十五施粥的姐妹花。
贺书荧走出衙门，任由风雪飘落己身，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从她身边路过，不知不觉中，她走到林府。
林府已被封禁，大火炙烤过后的焦黑还缭绕在上空与霜雪缠绕共舞，最后又被霜雪掩埋。
她不知看了多久，看到指尖都冻得发疼，街边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猜测她与林家是何关系。
“回去吧。”赵煜川将披风拢在她身上，劝道。
贺书荧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膝盖，抿出一个笑容道：“好。”
赵煜川看着天故作惊讶道：“哟！都到午饭点了，陪我吃个饭吧。”
“不了。”贺书荧摇摇头，“没胃口。”
可赵煜川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她冲到就近的酒楼，挑了个座位坐下：“没胃口也要吃，人不吃饭哪行？”
店小二立马福至心灵递来两份菜单：“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贺书荧接过菜单，瞄了眼赵煜川，他笑嘻嘻道：“随便点，喜欢就点。”
贺书荧摇摇头放下菜单道：“你点吧，我都行。”
听她这样说，赵煜川也不推辞，看着菜单说道：“要一道豌豆黄、八宝油糕，再来一道蜜汁烤鸭，还有八宝汤也来一份，再来个……桂花鸡，行了，先这些。”
赵煜川将菜单还给店小二，顺便结了银子。
小二最初看他们穿着朴素，态度恹恹，现下见了银子，眼都亮了，忙不迭道：“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就好。”
还有一点点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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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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