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石头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将地上剩下的几包纸钱捡起来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能走,我纸钱还没烧。”
事情已经问清楚了,贺书荧也懒得再管他,道:“你随意。”
星子在空中一闪一闪眨着眼睛,银丝铺满山路,不远处的山影影绰绰,时不时传来几声动物的鸣叫。
两人刚绕过弯,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间亮着白灯笼的小茅屋,灯笼惨白的烛光在夜里忽明忽暗,看得贺书荧揉了揉眼睛,惊奇道:“我当初走的时候这屋子就被鬼魂吞噬了,怎么又出现了?”
赵煜川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每走一步观察到的东西越多,比如这茅屋外观与贺书荧那日所见相同,但院子里没用鸡鸭鹅,没有满屋子的家禽粪便。
这间茅屋还多了一盏亮着的白灯笼。
茅屋中亮着昏黄的灯火,一披头散发的女子身影映在窗纸上,手上动作一拉一缩,看样子是坐在窗边借着灯火在缝补衣服。
“咚——咚咚——”
贺书荧上前去敲门,手指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树林当中。
窗上的影子停顿一瞬,随即散成一团黑影,屋子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院里紧闭着的木门打开,女子逆光而来,有些看不真切,从身影来看,女子信步款款而来,一举一动皆带有韵味。
随着她的面容暴露在月色下,贺书荧惊呼出她的姓名:“王小花!?”
这一声,有惊有疑,惊的是这女子头颅开裂,血色如一朵绽放的牡丹花挂在她耳边;疑的是,她目前知道头颅开瓢的女子只有王小花一个,因此下意识的念出王小花的名字,并不确定这女子就是王小花。
但女子听到这个名字很明显的停顿一下,随即掩唇一笑,娇声道:“小妹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副做派,贺书荧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反倒否认了方才的猜测,笃定道:“你不是王小花。”
王小花家里是做鞋的,夫家是卖豆腐的,生活穷苦,断不会像她这样千娇百媚,面上的皮肤虽泛着青色,但还是能看出她生前保养得当,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
对于贺书荧的拆穿,女子没有什么反应,又往前走几步,打开院门道:“小妹妹,还有这位客官,请到屋里坐。”
女子身上虽穿着普通的农家女劳作时的粗布衣服,但从行为举止和言谈来看,她生前应当过得非常身不由己。
随着女子进到屋内,没有想象中的尸臭,反倒飘着一些淡淡的花香。
窗边薄纱轻扬,为屋子里又添了几分凉气。
女子闭目细细感受一番,等风停了,她也睁开眸子道:“真舒服,我好久没有吹到这样的风了。”
活人喜欢阳光,死人喜欢阴冷,因为天冷可以延缓他们身体腐烂的速度。但后面这个“好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女子将二人请到上座,她则坐在一旁沏茶,发黑的手指握着青瓷茶壶,莞尔一笑道:“奴家确实不是你们说的王小花,奴家花名春娇,是醉春楼的。”
醉春楼,贺书荧当初为了救爹在去过一次,是城里有名的青楼。
春娇美眸一转,看向他们二人,见他们神色淡淡,笑容便多了几分真切,将茶碗递给他们道:“二位客官请喝茶。”
贺书荧接过茶碗,很明显感受到这是一碗冷茶,倒也不是嫌弃,但这鬼递来的东西,还是要小心一些,轻轻抿了口便放置在一旁。
赵煜川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赞道:“好茶,姑娘好手艺。”
春娇端坐一旁,笑问道:“二位客官,深更半夜来此所为何事?”
贺书荧道:“路过,但现在想问问你为何住在这荒郊野岭。”
春娇生了一双含情眼,哪怕死后眼目僵化,也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她轻笑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裴郎,他给我赎身后,便和我拜了堂,说要带我远走高飞。”
“那他人呢?”
春娇柔声道:“他说,他有事情要忙,便先将我送到麻婶家暂住,等事情了解后再来寻我。”
贺书荧想到自己初次来到这里时的场景,问道:“麻婶?那麻婶现在人呢?”
春娇被问住了,皱着眉陷入迷茫,喃喃道:“麻婶,不知道,她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我不知道。”
贺书荧也不逼她,换了个问题道:“你第一次见到麻婶时的场景还记得吗?”
“当然。”春娇如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眉宇间都带着笑意,“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裴郎与我手拉着手来到这里,然后就遇到了麻婶,裴郎说麻婶是他请来照顾我的仆人,我当时高兴极了,然后……”
许是因为脑袋受了伤,她的记忆有些模糊,说完这些后,便陷入迷茫。
贺书荧问道:“然后?”
春娇伸手指向窗外,道:“然后,我就跟着麻婶进到那间屋子。”
贺书荧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间屋子,贺书荧清楚的记得,里面摆了很多的刀和锁链,还养了猪。
“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有好多刀、好多血,我害怕,就想跑出去,后面的事,我不记得了。”春娇捂着头痛苦道:“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手指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春娇察觉到不对,抬眸看向自己颤巍巍的手,上面是模糊的鲜血,她尖叫一声:“啊——他杀了我,我想起来了,他杀了我,啊——”
春娇猛地站起身,面目狰狞,嚎喊道:“是他杀了我,他杀了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阴风四起,吹灭屋内昏黄的灯火,屋内陷入黑暗。
她声嘶力竭,周身黑气缠绕,柔情似水的含情眼霎时变为腥红,黑色的长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延长,嘴里一直重复道:“我要杀了他。”
一呼百应,院子外也悉悉索索传来响动,院外狂风大作,阴气弥漫,树影婆娑间鬼影幢幢,传来幽怨、恨极的声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风声夹杂着怨泣,声音震耳欲聋,起码有好几百只怨灵聚集在此,黑气冲天,压迫着人的心神。
风大到令人站不住脚,贺书荧下意识往赵煜川那边靠近,赵煜川也伸手将她揽至身后牢牢护住,他的衣料划过鼻尖时,还带来一丝温和的馨香。
一片混乱中,多了方寸安生之所,贺书荧站在他身后,怨灵怨念带来的干扰便减轻许多。
房屋摇摇欲坠,怨灵的嘶喊声也越来越嘹亮,门窗狂响,屋外的漆黑中亮起一双双红眸,正窥探、怒视着他们,杀气混杂着怨气扑面而来,无处可逃。
正当贺书荧准备拿出符箓杀出去时,一道更为凌厉的声音刺破怨气钻进耳膜:“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快给我回来。”
声音威严,仿佛天人发怒,那些怨灵被压制住,发出痛苦的嘶喊,而后便见一副好像是卷轴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散发金光,片刻便将那些怨灵都吸入其中,一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便在眼前展开。
执扇斜卧、对镜簪花、娇女蹙眉、熏香抚琴……色调冷暖相互映衬,颜色鲜明。
赵煜川揽着贺书荧往角落里躲了躲,低声道:“屏息,不要被发现了。”
贺书荧下意识屏住呼吸,又朝天上看去,将画卷看得更仔细,画虽美,却少了点生气。
但看这场面,应当是拿死人魂魄入画,能有生气就怪了。
怨灵被画卷收入其中,赵煜川挥手扔出一道白光与怨灵一同进入画卷,待怨灵消散,画卷徐徐收拢,一只手凭空出现将画卷取走。
虽离得有些远,但也能看出那是一双染着鲜红豆蔻的女子的手,素白修长,执笔绘丹青想必赏心悦目。
待异象消失,屋内已凌乱不堪,贺书荧呼出一口气,问道:“那是什么法器,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赵煜川道:“那副卷轴叫百川,取的是海纳百川之意,但从方才来看,用这法器的东西修为不济,只能吸纳那些怨灵。”
贺书荧奇道:“要是修为高深的人用,会有什么威力?”
赵煜川道:“自然是如法器的名字一样,海纳百川,将一切都纳入画中,造一方新天地。”
贺书荧心里啧啧称奇,不愧是修真界,什么宝贝都有。
折腾了一夜,东方破晓,天色微微露出鱼肚白,啾啾鸟鸣传来耳边,群山蒙雾,万物重新恢复生机。
贺书荧道:“你刚刚扔出去什么?”
赵煜川道:“一种追踪之物,这样我们就不必费心寻找了。”
贺书荧抬脚便要走,道:“走吧,赶紧去找。”
贺书荧跟着赵煜川走,看着熟悉的道路,问道:“不是去抓鬼吗?怎么往这边走?”
赵煜川道:“抓鬼的事晚上再说,先送你回去休息,忙了一晚上,你不累吗?”
“不……”
赵煜川无情打断他的话,正色道:“我累了,回去休息。”
贺书荧无奈妥协:“行吧。”
看着贺书荧一脸怨气,赵煜川奇道:“你好歹是衙门里的捕快,夜不归宿就算了,白天也不出现,不怕被辞了?”
贺书荧无所谓道:“加入衙门就是为了能有机会破案,要是衙门的制度妨碍了我破案,我会主动离开。”
赵煜川柔声问道:“案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贺书荧看着天边的晨光道:“刚开始破案是为了自己,但遇到的事情多了,我发现破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要还原真相,要严惩凶手,要守住我心里的善恶。”
后面那句话,被贺书荧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这世间好人惨死、坏人逍遥,我也不愿遵循他人眼中的条条框框,恶人就该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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