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在找谁？”
荧走在街道中央，烟雾中又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烟雾缭绕处，忽近忽远，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手里捧着一盏发着白光的荷花灯，白光忽闪，映在小姑娘僵硬的脸上略显几分诡异。
荧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姑娘，心道：“好小的器灵，估计没什么本事。”
荧摇摇头回道：“你不认识。”
说罢便准备绕开这个小姑娘走另一条路，岂料这小姑娘不依不饶，一个闪身拦在她面前，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荧：“姐姐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看姐姐很着急的样子，那个人跟姐姐是什么关系呢？”
荧本欲施咒闪至百里之外，可她施咒的手在听到小姑娘的问题时突然顿住，她脑中一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可以拒绝回答，但她的心想要一个答案来定义自己跟赵煜川的关系，她想了想：“是……”
朋友？天道怎么会有朋友。同伴？意思和刚刚差不多。
荧灵光一闪，回道：“他是一个需要我陪伴一生的人。”
说完，她满意地点点头，心跳也怦然跳跃两下，似是在回应什么。
小姑娘眨着漆黑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姐姐是在找自己的爱侣吗？”
荧摇头：“不是。”
“不是爱侣，怎么能是陪伴一生的人？”
荧纠正道：“是我陪他一生，他陪不了我。”
天道的寿命漫长，没有人能陪她一生，再长的寿命也有尽头，凡人眼中漫长的千年，对她来说不过须臾，眼前所见皆是过客，留不了太久。
“哦，”小姑娘点头，“懂了，你喜欢那个人快要死了。”
喜欢的那个人？也算吧，她还挺喜欢赵煜川的。
可快死了，这个话她不爱听。
“姐姐，我可以找到他。”
荧看着她，勾唇一笑，她长着一副艳丽的面容，平日冷若冰霜看起来难以亲近，可这么一笑，便如寒冬中绽放的那朵红梅，令人挪不开眼。
小姑娘霎时看呆了，荧抬脚走到小姑娘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小姑娘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她眼眸有一瞬颤抖，而后快速平静下来想要后退，可她突然发现，自己被定住了，她急道：“你要做什么？”
荧弯腰俯身与这个小姑娘对视，小姑娘瞳仁墨黑，没有一点光泽，仔细看，便能看出她瞳孔的涣散。
小姑娘抿了抿唇，荧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压让她难以呼吸，她僵硬地抬起头与荧对视：“我……我不怕你！”
“呵。”荧直视着她的瞳孔，眼中亮起一点火光，这点火光也映在小姑娘的瞳孔中，给她添了一丝生机。
荧抬手轻轻拂上小姑娘的下巴，略微用力，便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视线交汇，荧眼中金光一闪，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她。
“啪嗒——”
小姑娘手中的花灯落在地上，烛火骤熄，她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空气，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呆板。
荧的声音充满蛊惑：“你在撒谎，你身上没有他的气息，但……”她想不明白，“你的身上为什么有我的气息？”
眼前这个器灵还未成形，极易沾染旁人的气息，身上气息混杂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这器灵由内而外地散发着自己的气息，这股气息与其它气息混杂在一起，差点被她忽视。
小姑娘讷讷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我也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荧的控制术下，这小小器灵绝对不可能撒谎，况且这件事可大可小，许是自己忘了吧，荧理了理思绪便打算放过她。
岂料还不等她解除术法，这小姑娘突然清醒过来，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荧低头一看，脚下莲花灯骤然炸开。
这是玄冥的力量！
荧眸中寒光一闪，连忙撤步后退，趁势借力打力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器灵一击打散。
一股刺鼻的硫黄味传来，荧放下遮在眼前的衣袖，几点污渍溅在洁白的衣袖上，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弹指间换了件新衣。
她指尖摩挲着那根渐渐凝实成形的红线，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赵煜川，你到底在哪？
*
赵煜川此刻很混乱，许多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朝他涌来，充斥着他的耳膜。
小荧抬手拍了拍赵煜川的腰：“你怎么了？”
赵煜川摇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我没事。”
耳畔的声音并不刺耳，只是有些吵嚷，像是突然把他扔到人声鼎沸的街道，耳边全是热闹的谈话声。
“这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好像是小荧的朋友吧。”
“他长得好好看啊。”
“诶！他长得好像小荧的哥哥啊！”
“真的诶，他怎么突然长这么大？”
“啊！你不要抢我的东西。”
“你拿着画布在画什么啊？我看看！”
“不给不给，你还给我！”
“小灵你别欺负我！”
“幼稚。”
赵煜川看着那些在火焰中欢快穿梭的虚影，放柔声调问道：“她们是跟你一起进来的吗？”
小荧眨眼：“她们？在哪啊？”
赵煜川突然意识到小荧现在还是人，看不见鬼魂，自己占了命格特殊的“福”才能看见这些鬼魂。
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害不害怕？”
小荧坚定地摇头：“大家都陪着我呢，我一点也不害怕。”
“大家？”
你不是看不见鬼魂吗？
“对啊，你看，”小荧从自己身上解下一只乾坤袋，袋子打开，她从里面掏出一张画卷：“这个是小云姐姐给我的，她胆子可小了，刚来这里时可害怕了，她每天都要抱着画卷才能睡觉，小云姐姐跟我说，上面画的是她的娘亲，后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就把画卷给了我。”
小荧把袋子倒转，从里面丁零咣啷掉出来许多东西，她一一介绍每一样东西的来源，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离开她的人。
“这块石头是小灵姐姐的好朋友，小灵姐姐说她很孤单，只有小石头愿意跟她做朋友，她说这个石头叫小昭，是她的妹妹，她死后小昭没人照顾会很可怜的，所以我就收留了它，让它跟我做朋友。”
“这个小金条，是……”小荧挠了挠头，突然想不起来这个金条是从哪里来的了，“好像……是我捡的，我本来想给哥哥的，可是哥哥没要，我要把它跟玉佩放在一起。”
“还有……这个……这个也很好玩。”
“这个是小白弟弟给我的小吊坠，我很喜欢。”
……
赵煜川看着她手中抱着的玉佩、金条、画布，突然明白了什么。
人界关于荧的记载很少，他翻阅万本书卷才在杂记中寻到含糊的一条：“其诞世之时，金枝玉叶，惶惶神威，火山骤熄，万灵复生。”
也就是说，荧成为天道之时，人界如枯木逢春，万灵复苏，赵煜川想，这个“灵”应当也包括灵器。
小荧半晌听不到回应，伸手揪了揪赵煜川的衣服：“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在在，”赵煜川回过神，懊恼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爱走神。”
赵煜川拂过小荧的发顶：“你继续说。”
小荧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突然上前抱住赵煜川的腰，她说：“你快走吧，火要烧过来了，很疼的。”
噼啪的火焰声愈演愈烈，这个逼仄的空间变得如蒸笼般灼热，隔绝火海的木偶上出现裂纹，很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
火焰中的虚影也越来越暴躁，她们簇拥着朝小荧靠近。
“小荧，快到姐姐这里来，姐姐护着你。”
“小荧……小荧，你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的爹娘还在外面，你替我……啊！”
“小荧姐姐……帮我……”
“小荧……帮帮外面的人，我的家人还在外面，他们不想死……”
“小荧……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些虚影汇聚在一起，将小荧团团围住，烈火炙烤着她们的灵魂，呜咽痛哭声细细密密的传来，刺痛着人的灵魂。
她们以自己为屏障，护住了小荧的命，也护住了她们唯一的希望。
小荧面颊被火烤的通红，她咬牙撑着一口气道：“你快离开这里吧。”
她虽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她希望他能好好的。
她问过哥哥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哥哥说：“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单纯的希望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能好好的，当然了，现在跟我有关系的只有荧荧一个，所以我希望荧荧能够好好的。”
希望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能好好地——她记住了。
赵煜川抬头看向燃烧的火焰，恍惚间，他看到一棵嫩芽自她们身下萌发，那棵嫩芽越长越高，稚嫩的青色被坚硬的金属替代，豆蔻舒展，不多时，其上金光流转，玉叶葳蕤。
这是她的来处。
*
“赵煜川！”
荧惊呼一声，急忙接住突然自屋顶上跌落下来的赵煜川。
赵煜川转身将荧抱在怀里，手臂渐渐收紧。
荧感受到他的颤抖，笨拙的顺抚他的脊背，希望他能获得安抚。
“你怎么了？”
“疼吗？”
“什么？”
赵煜川喉间哽咽，眼眶染上血红，他哑声问道：“那么多火烧你，你该多疼啊。”
火对于荧来说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记忆，这容易让她回想起混沌之地中漫天火海的幻境，想起那些被她烧死的人，她喉间一动：“对不起。”
赵煜川将她抱得更紧：“不要说对不起。”
荧阖眸，意识到自己又将混沌之地的幻境与现实混淆了，她深吸几口气，将心中掀起的汹涌慢慢归于平静，睁开眼回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是不记得自己曾被献过祭，还是不记得献祭很痛。
荧松开揽着赵煜川的手，睫毛微微下垂，平生出几分低沉的气息：“我忘了很多事，但我不想记起来，不要让我记起来好吗？”
那三千年太长，她恍若过了好几个秋天，枯木落叶一层层叠加，盖灭了她心里的那点光。
赵煜川低头看着荧的眼睛，巨大的悲伤透过眼睛传递给他，他诚恳道：“抱歉，是我的疏忽。”
荧微微摇头：“没事，我之前也没有跟你说过，你现在记住就好了。”
赵煜川正色道：“好，我一定记住。”
“嗯。”
简短的对话后，二人之间陷入一场漫长的寂静。
赵煜川陷在方才的幻境中难以自拔，荧也不是主动开口搭话的性子，两厢沉默下，两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了一段路。
走过漫长的街道，赵煜川意识到这样的氛围太过尴尬，便主动开口问道：“我们……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荧回答：“一直走就可以了，或许下一刻我们就走出去了。”
“或许？也就是说还有可能走不出去了呗。”
“不会的，画卷总有尽头。”
赵煜川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这样也……挺好的。”
荧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默默记了下来。
——喜欢走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二人同时落步，足尖点地，眼前场景再次转变，漆黑的夜色褪去，露出天边的鱼肚白。
清晨的街道依旧热闹，此时天蒙蒙亮，街道上残留着些欢乐过后的气息。
赵煜川喜道：“我们出……”
他还未将话说完，几把长刀齐刷刷横在二人脖颈上。
为首的捕头眉目凌厉，看着眼前的两人喝道：“拿下！”
赵煜川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施在脸上的术法已经掉了。
他看向荧，用口型道：“怎么办？”
荧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看着二人丝毫不担心，还眉来眼去的模样，前来缉拿他们的捕快当即不悦，又斥道：“尔等犯下重罪，在官府面前还敢眉来眼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绑起来！”
“是！”
两人都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期间没有任何挣扎，非常顺利地被抓走，然后关入大牢
*
百川画卷内，一缕魂烟飘散在虚空，蓦地，这缕烟撞上了一张蛛网，蛛网渐渐收缩，魂烟开始挣扎颤抖，随着蛛网越收越紧，魂烟停止挣扎，变得如一滩死水般再掀不起一点波澜。
一身披斗篷的男子接住被蛛网紧紧缠绕成一团的球，手指微微收紧，清楚的感受到其中跳动的生命。
男子抬头望向朦胧的月，风吹落他额上的斗篷，露出一张与赵煜川别无二致的面容。
*
官府大牢内，荧屈膝蹲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安安分分，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而赵煜川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不时就要整出点新鲜玩意来给自己找点乐子。
“荧荧，荧荧！”
荧睁眼，眼前出现一只风车，她抬手接过，风车在她手上无风自旋。
赵煜川拍着栏杆道：“诶呀，这个不是那么玩的，我教你，你用嘴吹，像这样，呼——呼——可有意思了，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你试试！”
还不等荧开口，他率先打断：“诶，先别说我幼稚，这都是人间喜乐，你不常留在人界，我跟你分享一下人界好玩的东西，你试一试。”
荧抿唇，学着赵煜川的样子嘟嘴吹动风车，风车在她手中吱呀转了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小窗打在荧的脸上，赵煜川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笑了起来：“荧荧，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荧回道：“你的也是。”
赵煜川笑得更开心了，他支着胳膊往后一仰，从袖中翻出那张可以化成人形的布帛，左翻右翻没看出什么名堂，干脆摊开来盖在肚子上，身子往下一滑，就那么直溜溜地躺在地上了。
阳光一寸寸移动，赵煜川翻了个身：“荧荧。”
“你要很闲就去把牢房打扫了。”
赵煜川：“……我不闲，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荧再次睁开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吧。”
赵煜川学着她的样子板着脸道：“你不要这么严肃，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多笑一笑吧。”
荧依言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赵煜川：“额……你还是想笑的时候再笑吧，这样有点僵。”
“就你事多。”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事多，荧荧，你知不知道咱们刚刚进去的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荧回道：“是百川，用画卷炼成的灵器。”
赵煜川望着发灰的墙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荧荧，你能不能预知未来？”
“以前可以。”
“后来为什么不可以了？”
“不喜欢，就不要了。”
“哦。”
还真是任性啊！
赵煜川点点头，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困了，这次我真的要睡了。”
他侧身背对着荧，说是要睡了，可他眼中却清明得很。
牢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几名狱卒聚在一起谈天，两三口酒下去，话匣子大开，几人说得唾沫横飞，连站都站不稳了，说话声也越来越大。
“我跟你们说，昨天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赵荀死的那叫一个惨啊，今天也是我首当其冲把两个歹徒缉拿归案，怎么样，厉害吧！”
“你就吹吧你就，诶，我刚听来的消息，那酒楼里的一个小厮突然疯了，一直说什么酒楼里的人都死了，死了好多人，头都掉了，好害怕什么的。”
“估计是疯了吧。”
“嗯嗯，有可能，有些人就是贱命，前几年破烂日子过多了，今年刚好起来就疯了，没享福的命。”
“一个跑堂的小厮有什么享福的命，你们说，会不会是那酒楼闹鬼啊！”
“不知道，说不准。”
……
赵煜川一边听着谈话，一边在心中推敲，荧荧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跟她同时诞生的百川会不会也有。若是这样的话……
他脑中有一个猜测，百川不仅能展现已经发生过的事，还能展现未来会发生的事，那座酒楼，展现的并非过去，而是未来。
朝云元年……算了算了，跟他这个短命鬼有什么关系。
想写出一种众生轮回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做到，但我现在的笔力只能写出这么多了，跪谢大家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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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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