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谏忽然停住，拉着阿憬往旁边的小石凳去，安抚阿憬坐下，他自己则蹲在阿憬双腿前，把阿憬的两只手握一起放膝盖上：“脸怎么突然白了，想到什么了？”
阿憬无措地舔了舔唇，几欲张嘴，却讲不出任何声音。
江谏实在担忧他，联系刚才的话题，他径直说：“简颂先不找，我们回去，我给你拿木盒。”
阿憬拽住江谏的手腕：“要找，不是木盒子的事，木盒不急，我现在要见简颂。”
这是阿憬许多天以来，第一次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要去达成某件事。
江谏忧心忡忡，却拗不过阿憬，随他继续前进。
走着没多久，阿憬突兀地开口，原本柔软的声音在清泠泠的山间显得异常幽魅：“江谏哥哥，你已经那么接近真相了，知道了很多事情，就不好奇问我吗？”
“问你什么？”江谏柔声道。
“问我是谁，问我从哪里来，问我……”
江谏绕到阿憬面前，弯腰俯身亲了他一口，在少年人呆愣的间隙里，他掌心抚摸上对方清瘦的脸颊：“养了你好些天，怎么就不见长肉呢？”
阿憬下意识张嘴回道：“我从小就吃不胖。”
少年人的语感又变回了软糯小可爱，原本飘忽在天上的小精怪，被江谏一下子捉住。
他低低地笑了笑，说：“嗯，还是希望能把你喂胖点。”
阿憬鼓起腮帮，试图在脸颊上挤出点肉感：“现在呢？”
江谏食指戳破阿憬的小脸颊，嘴里瞬间往外漏风，阿憬瞪了江谏一眼：“你干嘛。”
“崽崽太可爱了，没忍住。”江谏毫无负担地说。
阿憬漆黑的瞳孔不自觉转了转，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心脏忽然之间跳得很快，他又捂着胸口，这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感觉。
江谏见他胸口又不舒服了，再三确认道：“崽崽，有事不要强撑。”
阿憬瞥了眼江谏，又瞥了眼，那眼神里透着清澈的呆，把江谏看得迷茫不知所措。
江谏试图理解他的眼神：“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憬“唔”了声，没作答。
话题停在这里，两人继续往前。
南堰村内部是略为相似的苗寨风格，可到底是经过了千年的时代更迭，眼前的建筑说不上多熟悉。
一路走来，阿憬也只在那么一两家的房屋设计，看到曾经苗寨的影子。
其他的屋舍，虽有其形，看起来像模像样，跟真正的苗寨差远了。
兴许是千年后的世界信仰科学主义，对封建迷信不再祭拜，很多屋舍的风水散的散，乱的乱，好好的一处宝地，好好的风水局，就快要消耗掉了。
阿憬有些可惜。
他们来得巧，在前去简颂家的路上碰见了简皓。
看到阿憬的那一瞬间，简皓差点把简颂二字喊出口，到嘴边及时反应了过来。
简颂十几分钟前跟他分别，往家里方向走，跟他这里一个南一个北，路线上完全相反，除非简颂有神通，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简颂。
且对方一头小辫……
电光石火间，简皓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
这人…恐怕就是祠堂最里那间房，暗格后面画像上的本尊。
简皓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尽管他自认为已经收着了，可江总手下管着一整个集团，人精似的，岂会被他忽悠过去。
“看来你对阿憬这张脸不陌生，你认识简颂？”江谏一针见血地问道。
简皓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丢出一副无辜姿态：“我不知道你说的谁，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简皓，我们能找到这里来，你觉得你的那些事能藏多久。”江谏冷不丁叫出简皓的名字，他调查简颂，又怎么会不查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际关系。
刚才没有特别肯定，是因为现在的简皓跟资料里显示的判若两人，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躯干。
这便是蛊虫反噬之力么。
这个叫简皓的，一直在秘密帮助简颂，具体用什么帮的江谏派出去的人没有查清楚，但联系嵇若竹身上的蛊虫就很好理解了。
简皓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就知道面前这人大概把他查了个七七八八。
实际上，从他被伴生蛊反噬后，整颗心脏就一直悬着，现在见到这个跟简颂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疑似本尊的少年出现后，简皓竟觉得松了口气。
那天给简颂打电话，得知自己被拉黑后，简皓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几天后，他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器官在衰竭。
是伴生蛊反噬的余威。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饲蛊人会废去半条命。
想起那几天的生不如死，简皓让自己陷入回忆——
才三十出头的男人贪生又怕死，蛊虫的反噬让他心慌不已，简皓把整个祠堂翻找遍，都没找到再多余的蛊术孤本。
发现最里面的暗格是个意外，但打开暗格后，挂在那上面的居然是简颂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穿着一身传统的苗疆服饰，额头点着银坠子，脖颈上戴着红玛瑙，一头的小辫子尽显异域风情。
这样的简颂见所未见，简皓只觉得突破口来了。
他偷偷拍下画像，换了一个手机号给简颂发了这张照片。
那边跟快就回拨了过来。
简颂语气尖锐地质问：“你在哪里发现的这张画像？我允许你进最里面了？简皓我警告你，除了巫蛊之术，别的东西你动了我都会发现！！”
简皓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冷笑一声，讽刺地回敬道：“简颂，伴生蛊被废，我也废了半条命，现在我遇到麻烦，如果你不想我毁掉这副画像，就想办法帮我，你们主家的人，应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办法吧。”
简颂气极，却无可奈何，最后答应他回寨子里。
挂了电话，简皓凝望着画像上的人。
他刚才的话里有漏洞，这副画像被置放在暗格里，画像周围守着一只看不见的强大蛊虫，而这只蛊虫无形中阻挡着他伸手拿画的动作。
没想到这样也能唬住简颂，简皓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忽视了的。
一时也想不通，他先打算把自己身上的事处理好。
……
这一刻，之前被忽略的疑点终于慢慢席卷心头。
比起简颂，面前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少年似乎更像是画像上的人。
简皓看人的眼神堪称冒犯，江谏脸色一冷：“挪开你的狗眼，带我们去找简颂。”
“我可以带你们找简颂。”简皓被江谏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凉，可命在旦夕，他豁出去道，“但我想让，不是，想请这位小兄弟帮我一个忙。”
既然这人大概率可能是本尊，那一定有可以解决他身上蛊虫反噬的法子。
简皓不指望简颂回去能找到什么方法，不把希望压在一个人身上，多条出路对现在的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阿憬拉住江谏的衣摆，让江谏怒斥的话语咽了回去，阿憬只需一个来回，便得知简皓身上是被什么蛊虫反噬。
“伴生蛊并不是单一的邪蛊，它也是可以救人命的好虫子，全看炼蛊人一念之间，你把它炼成了害人的臭虫，用在了无辜之人身上，若是无人察觉便还好，可一旦被破，这道反噬之力，是因果轮回，不管饲蛊人受得受不住，这道坎，都是你必须要过的。”
说完，阿憬偏头看向江谏，小声提醒道：“蛊虫不要乱用，大部分蛊被破了对饲蛊人没什么反噬，只对下蛊者有影响，但极少数阴损的蛊虫，一旦被破，最先是饲蛊人出事，到后面才是下蛊者被反噬。”
以为这是对下蛊者的仁慈？
恰恰相反。
前期不出现任何症状，等到后面发现，就回天乏术了。
江谏一脸受教：“我知道了，谢谢崽崽告诉我。”
阿憬：“……”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少年的话让简皓几乎看不到希望，祸不单行，他后背也开始抽搐，这次集中在最中间的脊椎上。
阿憬一看，便了然，细长的手臂隔着虚空，在简皓脊柱、肩头、后颈，依次比划过：“到脊骨了啊，不出十天，他会彻底变成只有脖子以上能动的废人。”
简皓当即表情大变，忍着疼向阿憬方向求救：“小兄弟，你救救我，我是南堰村的族老，知道很多东西，你要什么我都给、呃，求你了……”
阿憬摇了摇头，说：“因果报应，你要信的，这是饲蛊者本就该知道的事。”
现代接触巫蛊的人，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们根本不信报应，用起来肆无忌惮，没有顾及到身后事。
简皓疼得没了力气，半截身子软瘫在地上，嘴上还在恍惚地请求阿憬救他。
江谏在旁边看着，问阿憬：“崽崽，能让他恢复一小会儿吗？我们需要他带路去找简颂。”
阿憬点头：“这个可以。”
简皓痛得昏了头，此刻想也不想地点头：“快、快点，我快疼死了……”
江谏嗤了声，简皓立马反应，换了副语气：“求您，小兄弟，您就是我的——”
“行了，闭嘴。”江谏淡声打断他。
阿憬放出小黄，进入到简皓身体里，短短几息后，附骨之疽般的疼痛如数从简皓身上退去。
简皓摸了摸自己的后腰，感受了一下整个背部，刚才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是他的错觉，竟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他正要一喜，被阿憬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以更强大的蛊虫压反噬之力，指标不治本，减轻的只是疼痛，实际上伤害仍然存在，且这种方法最多适用三次。”
简皓瞬间失魂落魄，刚恢复的力气险些撑不住，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一下：“那本藏本里，根本没有写蛊虫反噬有多严重……”
不然他不会这么无所顾忌。
简皓虽然爱权势爱财，可也不至于贪婪到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
不对，藏本看似完好，实际上是有缺的。
只是简皓自己理解成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过了上千年时间，有残缺部分很正常。
可万一……藏本是在简颂那里被人为地藏起了部分呢？
想到这个可能，简皓忍不住气发抖。
原以为是个美丽蠢货，没想到还有点小手段。
当初不以为然的轻视，竟坑害他至此。
简皓深吸一口气，转头带路：“我这就带你们去找简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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