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调】秩序颠倒怀抱梦魇（2）
日本早稻田大学，校园某处。
水树刑理扯开锡罐的拉钩，汽水冒出大股的气泡，是夏天的声音。他站在自动贩卖机旁猛灌了半瓶，有点长了的黑发柔顺地抚过白皙的脖颈，显得他年龄更小。
“每次从实验室里出来后就跟饿了半年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教授不让你吃饭。”同一届的师兄野田鹤晖把刚买到的热咖啡捧在手里，开始絮絮叨叨。“少吃点垃圾食品吧…”
“何止是饿了半年，我还要告教授榨压童工。”水树刑理捏扁了手里的锡罐，抬手扔到自动分类的垃圾桶里。他说着玩笑活，神采却没有什么变化，离奇冰冷。不过野田鹤晖能从他的语气中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晚上系里一起聚餐你去吗？”
“不去。”他干净利落地拒绝。“晚上我要陪老师吃饭。”
“好吧。”野田鹤晖清楚他的脾气，有关老师的事油盐不进。“那明天见。”
与师兄告别后他沿着步行道去往校园内的车站。春天的时候这条道旁会开满樱花，一重一重像华盖一样，浪漫得半个校园都被笼罩，但现在是一派葱郁，枝条繁盛向阳生长。有几个穿着短裙的女孩与他擦肩而过，笑声清爽如银铃。
“你看Moki的直播了吗，这就是蒸煮盖章了哎。”
水树刑理敏锐地捕捉到了“Moki”这个词，脚步慢了下来。
“沧月也太A了吧让我站一秒月唯…”
是他听不懂的话。他加快了脚步，从兜中掏出智能眼镜戴上。海外注册帐号有点麻烦，他穿过了检票口刷信用卡后才弄好。他边走进光洁明亮的车厢一边搜索Moki，顺藤摸瓜地找到Moki今天的直播打开。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沧月，能看出精神不是很好，灰白的发还没染回来，在脑后松松地挽着，掺着几缕厚重的黑。在车上的这十几分钟他一直在看回放，当白沧月说一定会有霓虹的巡演时心中纠缠滋长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等到了目的地，他才恋恋不舍地把眼镜收好。这是寸士寸金的城市地带褪去迷彩和商业气息的一小块地，像是被挤压在高楼大厦中的城中村，一步踏入有种误入上世纪的错觉。但这里干净又温馨，在楼宇间移动的全是猫，浮动着清冽的栀子花气息。坚实材料筑成的高楼是天然墙壁，隔离了喧闹与繁华，是孤岛中小小的前世纪的避风港。
“...琥珀川”。
被喊到名字的混血短毛猫偏了偏头看向他，口中叨着的半只鱼仍不愿放下。
“…算了你继续吃吧。
有只不知具体品种的黑猫朝他“喵”了一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水树刑理喊它“创骑”，翻出小鱼干来喂它，顺便也喂其它闻香而来的猫咪，一个一个喊着它们的名字。
“织田信长，土方岁山，费马，燕山，辉夜姬，月读…”
温暖的小生命蹭过掌心，做为一名猫奴他心都快化了，在这儿蹲着撸猫待了十多分钟。
公寓的侧门从里打开，一个沉稳的女性声线响起：“刑理，先吃饭。”
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着了一件淡薄荷色的浴衣，袖口浸染着荷花的纹样，长发未加修饰，只在背后稍微拢了拢，露出小巧光滑的耳垂。她的眉目间带着英气，娇好的面容在水树刑理的记忆中从未老去，像是守着过往与未来，光与暗，兴旧交替的荒芜废墟的神女。
他站起身，腿脚有些麻木。“老师。”
水树章彦轻轻颔首，走出门收走外面晒着的十几套和服。她一直坚持用阳光晾晒衣物，因为这会有阳光的味道--水树利理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这之间有什么不同。他浅浅地扫了一眼，上世纪传下来的衣物保养复杂，水树章彦是从来不允许他碰的。
他在玄关脱了鞋进屋。空气中有股鱼腥味，他抽了抽鼻子，底下老式的地板踩过时有轻微的震动，转进厅堂，不出所料是鱼汤加上两道小菜放置在餐桌上。水树章彦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动作优雅，让他想起画图本上弹着三弦的猫叉。晕黄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到几近透明，长年在室内熬出来的模样。
“刑理，你看上去很高兴”。
他起身把鱼汤舀进碗里，北极圈般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因为刚刚撸了猫啊。”
温柔的女博士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刑理。”
“自从上次从华国回来后你就常常这样。”
水树刑理停了手，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表情更如生动了，没那么面瘫，像是碰上了什么心上人一样。”
“可能吧。”他的眼神有些动摇，记忆却回炉到发布会的开端，达成共识时白沧月握住他手腕的微凉的手，含情的眼角绵延的光怪陆离的艳丽，微抿着的淡色的唇。他像火车一样将要偏离预定轨道，无悔地奔向一望无际的深海。
水树章彦不再提这个话题。“接下来有个研究要我参加，要住在研究院，房子的钥匙就给你了。”
“我一定会照料好。”他感谢老师掠过了这个话题，一口应答下来。
接下来他们不再说话。饭吃完后水树章彦带他去看一只新生的英格兰折耳猫，并说这是给他的成年礼物。
“我知道还有两个月你就过生日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回不来，就先祝你一句生日快乐，不，成年快乐。”女博士没有看他，眼帘下垂。“这只猫要好好养...是在附近捡到的，折耳猫血统有遗传病，一定要给它做绝育。哦，对了，它是个女孩子。”
水树章彦睫毛微闪。“取个名字吧。”
“那…我再想想”。他开口才说了几个字，联络器的警报声如催命般响起，水树刑理按住联结器，宛若换了个人，冷漠无情。“什么事？”
“特别警报！UD疑似事件！”
“最开始的谣言传播源已经追踪不到了，现在全网舆论集中在白沧月的家庭和发布会的阴谋论上，连带着对全团五个人的冲击。”蒋彦按着控制按钮，虚拟屏上的数据飞速变化。“这是有备而来，没有用常规的公关。”
白沧月烦躁地把手里的烟摁灭。“用的是黑客网...麻烦，没完没了。”
俞悠扬知道一些发布会那天的事，“他们会不会是...报仇？”
“可能有点。”他又低头咬住烟嘴，烟味又弥漫开。“你们ICN的人什么时候来？”
公司的老板付盈谦摆了摆手，面色很憔悴。“你出去抽完再回来。”
白沧月起身，打火机在手中把玩着，不屈不挠地再问了一遍。“俞维扬，未知事件科的人什么时候来？”
俞悠扬知道他耐心不多，回过神来。“最多再等五分钟…最近的专员在霓虹。”
他点点头，这才走出会议室，靠在墙上吸剩下的那支烟。早间喷的普伊格海岸水中后调的松柏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像被突然群起而攻之后的满目狼藉。看着渐渐消融坍塌的火星，他想到少年时--不，应该是还在日本的时候，怂恿被称做魏荆玦的家庭老师学抽烟。那时什么活都不敢挑明了说，怕被人瞧见或听去支言片语，恐对方觉得自己轻浮，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逗魏荆缺试探此人底线是最好玩的事，儒雅的哈佛大学留学生最会忍，凭他怎么明拨暗撩也坐怀不乱，简直和杳然和尚泻天女酒花不沾身一样无情无欲，却又宠着溺着让他于这干那，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在他面前试着吸了烟，被呛得直咳嗽。当然，后来魏荆块真的会爱上他也是他最愧疚的事。
他咬着过滤烟嘴，却又想到了些其它事。前几天碰见的ICN专员的蓝绿色眼睛像热带海港一样，化开时是盎然生机。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白沧月暗自琢磨道。他身上有股没褪去的单纯劲，像魏荆缺一样无条件地相信以假面示人的白沧月。最好不要走和魏荆玦相同的路。Vocal的思绪很乱，这一句话见缝插针地冒上来，搅得更心神不定。
白沧月深吸一口气，他居然会这么处处为一个一面之缘的ICN专员考虑，太不像他了。
水树刑理一出电梯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体质病弱的年轻偶像半低着头，颜色如早樱般淡的唇堪堪停在烟嘴处，灰白色的发将近盖住了他半个侧脸，落下的阴影却很温和。走廊的灯光很暗，像是故意织出这暖昧的一角给他看，生怕胃中的蝴蝶偃旗息鼓。
“...白先生，你怎么…”
白沧月恍惚着拾起头，容貌清秀的亚裔少年身上夹着岛国夏日的水汽，以相似的见面方式匆匆赶来，像是封冻的冰层露出海水蓝绿色的温柔涟漪，不动声色地侵入他的心底。
直到水树刑理走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般地抓住那纤瘦的手腕。他眨了眨眼，因为眼角泪痣的衬托看起来快要哭了。但其实他真的难受得要命。胸口堵，直犯恶心视线若明若暗，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乱成了一锅粥。
“你来了啊。”他的声音带着沙，缓慢磨过不坚定的心志。
接着，他阖上眼，强绷着的弦“啪”地一声断裂，意识沉入了幽深的黑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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