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屋檐挂着的白瓷风铃发出轻响。书院小道繁多,错落别致,各小道两边种着海棠花,花瓣湿|漉漉的。
小道上铺着青砖,砖缝中充满绿意。书院斋舍墙边长了青苔,青苔上点缀着粉|嫩小花。一眼望去,青山书院的景色让人赏心悦目。
青山书院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坐落在山顶上,离集市的距离有些远。
今日休沐,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干大事的好日子。
晨雾还未散开,慕容云一|大早没了人影,从街头跑到巷角。
阳光刚刚照到门缝,门外敲门声响个不停,上官玄顶着黑眼圈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宋奇很兴奋,“上官,我们叫上慕容,一起下山玩?”
“醒醒,醒醒!上官!”
上官玄眼底透着不耐,但仍是穿束好外衣开门,脸上带着和蔼温润的笑容。
宋奇捏了捏嗓子,直接进去倒茶喝水,轻车熟路,“我们一起去叫醒慕容——”
“那家伙估计还没起床呢!”
“你先问问他的意思。”上官玄的腰有些酸痛,昨晚的飞檐走壁带了个人,有点伤到筋骨。
进了书院,没有从前那般日夜练习,武艺略略生疏了些。
“我不敢敲门……”宋奇挠挠头,小声说道,“昨夜有人被慕容打了,歪着脖子从他房间路过,”
上官玄一时剧烈咳嗽,手用力捏着杯子:“你听谁说的?”
“于子洋,他在膳堂说的绘声绘色,说是亲眼所见。”
上官玄给自己倒茶润了润嗓子,“没有其他人瞧见,没有证据。”
宋奇正了正色:“没错!那人若真被慕容揍了,一定做了挨揍的事!”
“……”上官玄望向另一边书桌面上细小的银针,笑了笑,“你说得对。”
斋舍按考核成绩分为上斋跟下斋,上官玄和慕容云在上斋,宋奇在下斋。
慕容昀进书院时的策论并不如意,偏偏踩了狗|屎运,上斋有空房,他美美搬了进去。
他们三两步就从上官房中走到慕容房门口,敲了半天房门,没人回应。
“一|大早去哪了?”宋奇挠着脑袋,长长的束发在腰间来回晃荡。
书院的守门人换值路过,在前方留下个白衣飘飘的背影,他两眼一亮,逮着人的袖子不放:
“阿早阿早,你有见到慕容吗?”
对方有些嫌弃地收回袖子,“我是阿午。”
“慕容啊,一早就下山了。”
阿早和阿午是兄弟,双生子。
“你俩长得太像了!下回我要趁你们午休,偷偷在你俩脸上做个标记。”宋奇笑嘻嘻的,全然没发现身后要去膳堂,路过的徐夫子。
“阿早,你刚下值?正好,一同去吃早膳。”
宋奇猛地吓一跳,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竟敢骗我!”
“给我站住!别让我见到你!”
阿早已溜之大吉,略略伸出舌头,“谁让你好骗呢!”
宋奇无辜的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向旁边两人求安慰。
徐夫子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嘀咕着:“这娃……策论写成那样也情有可原了。”
宋奇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呆滞原地,留个落寞孤寂的背影。
上官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总有一次能蒙对他俩名字的。”
“连你也嘲笑我!”宋奇仰天大吼,愤愤不平:“休沐日,慕容抛弃我俩就算了,再也不和你玩了!”
他满脸悲伤,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上官玄:“你哭的话,我就不带你找慕容了。”
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布料质量不好,天气一热一出汗,衣服上面就浸出深浅不一的灰色。他脊背精瘦有力,举手投足间反倒有种贵公子的气质,全然没有穷人家的蹩脚感。
“真的?赶紧带我去,等我见到他,我揍他一顿,让他下次不敢抛下我们。”宋奇哼哼道,“好兄弟就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嘛!”
上官玄:“才认识慕容多少天。”
宋奇挺起肚子,鼓鼓的,以为他吃慕容的醋,凑近他道:“和你也黏腻呀……毕竟我们仨是用食物连接在一起的友谊!”
“昨日|你送来的瓜子,我已经吃完,老香老香了。”
上官玄:“要不你还是请我吃顿饭吧,权当赔偿我了。”
“好说,好说!”宋奇弯着眼睛,“下一顿,小爷带你吃。”
街头人来人往,街边不同的摊贩在人群中叫卖。
“喏,他在那。”
慕容云抱着一堆鞭炮锣鼓,在街头乱窜,红红的鞭炮外衣上的粉蹭到她靛青色衣角上,那锣鼓比她脑袋还大,鼓面白白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很是滑稽。慕容云没有半丝狼狈,嘴角带笑,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宋奇挡在他前面,话都还没说,怀中就被塞进一堆鞭炮。
“你帮我揣着。”慕容云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歪着脑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这鼓,挺稀奇。”上官玄轻轻敲了敲鼓面,发出咚咚咚的浑厚声音。
“尽捣乱。”慕容云烦躁得转过身去不看他。
上官玄垂眸,手指缝多了锣鼓铁环,手腕提着整个锣鼓。
“这锣鼓有什么用?”他凑上前去,看到慕容云越是皱眉,他心底越是莫名高兴,谁让他那夜拿着银针威胁他。
慕容云停顿动作,挑眉道:“你帮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我得考虑一下。”上官玄的手关节敲打锣鼓。
宋奇绕到上官前面,“慕容,你要去哪里?我来看。”
身后的上官来了句,“我也会看。”
“县衙的位置真的难找,夜晚和白天的路长得完全不一样,怎么肥事。”慕容云瘫坐在茶摊上,愁眉苦脸。
上官玄摇摇头,“你们别看了,跟我走。”
县衙就在最宛平县最中间的位置,两个人四只眼睛看地图,摸索半天,还差点走错路……
一路上,宋奇抱着鞭炮享受别人频频回头的目光,“今日回头人数破百,男女老少都看我。”
“是是是。”慕容云猛点头:“鞭炮抱的可真稳,不是所有人都能抱稳的,还得是你。”
“那肯定的,日后尽情使唤我。”宋奇双眉挑起,手攥的死死的。
过了一会,这人好奇心又升了上来:“慕容慕容,光天化日,我们去哪玩鞭炮?会不会被打?锣鼓声可不小,没事,我跑得够快。”
他眉飞色舞地在脑袋里想象着,旁边上官玄默默挤进来他们中间,“哎,太热,想和我贴贴晚上来,晚上凉快。”
慕容云来回打量他们,目光不怀好意:“你们。”
宋奇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解释:“不不不,我们就是好兄弟。”
“我明白,好兄弟嘛——”慕容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明白,明白。”
上官玄剜了宋奇一眼,走在最前面,没再说话。
儒雅公子也会尴尬,慕容云忍住笑,“这鞭炮锣鼓大有用处,待会你们就知道了,我就是要扰民!”
县衙门前来来往往的百姓,但谁都不敢多停留,县衙两个守卫面相凶神恶煞的,寻常百姓恨不得赶紧溜走。
正午太阳很烈,两个守卫眼皮有点撑不住。
“都怪昨晚的小兔崽子!敢半夜来我们的地盘,要是再让我见到,我非扒了他的壳!”
“嘘!”另一个守卫心虚得很,东张西望的,“你不要命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县老爷知晓,我俩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说,原本气势汹汹的守卫,这时也缩着头,后悔说错了话。
无人在意的远处墙角,慕容云对着脸一顿倒腾,宋奇指着慕容云涂抹了粉的脸,惊讶到结巴:“你,你这个?怎么弄的?”
“方才你不是一步步看着我的画脸吗?”慕容云凑过去给他看,“怎么样?看得出是我不?”
“每一步我都在看,怎么画着画着,我就看不明白了……”宋奇不敢眨眼,也不敢随便碰脸。
慕容云:“下回我教你。”
“好啊!”
“收费,知识要付费的。”
“真是掉钱眼里了。”宋奇撇撇嘴,兴奋把脸探过去,“来,往我脸上抹,我想变更英俊。”
慕容云挑眉,“好啊,我保证你待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只要不伤天害理,都行。”
“放心,维护正义铲除邪恶的大好事。”
“你眼光不错,我天生就适合干这种。”宋奇双眉挑起,一时间很是激动。
很快,慕容云在他脸上的工程结束,“大功告成!”
周围没有铜镜,宋奇追问上官玄,“如何如何?”
上官玄脸不红心不跳,“果然是,引人注目。”
宋奇很高兴,这下稳了!“爹娘再也不用担心我找不到媳妇了!不用等我考上功名,就有姑娘家对我暗生情愫!”
慕容云托着他的下巴,佯装严肃,“确实,你这一款美男子,不常见啊!”
“若是你的嗓门再大些那就更好了!”
宋奇挺着胸脯,“我嗓门可大了,待会让你们瞧瞧我的威力。”
“拭目以待啊。”
慕容云从袖口摸出一沓轻飘飘的纸,双腿吃力艰难地爬上屋顶,等她上到屋顶,发现上官玄翩翩坐在那。
“……”
“为何不早说,你能用轻功上来。”
“你也没问。”上官玄眼底笑意盈盈。
“侠士,帮我撒出去。”
上官玄粗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写的还行。”
随后纸张从他手中扔了出去,纸张随风而散,摊开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贪官还田!
“慕容,你的字一如既往地丑啊!丑的还千奇百怪的!”宋奇哈哈大笑。
上官玄勾了勾唇,“他故意这样写的。”
慕容的字工整俊美,干干净净。
纸上面写的字,越难看,贪官就无法寻到是谁写的。
慕容云让宋奇抱着锣鼓,“待会我引爆鞭炮,很快半个乡的百姓都会来。你到时候就敲锣喊话——县太爷私吞官田,逼死百姓!喊得越凄惨越好!”
慕容云还贴心地准备了洋葱大蒜,“哭不出来没关系,掉了眼泪就行。”
上官玄站在一旁,山水画折扇抵着下巴,眼底笑意浮现,“你这是要唱大戏?”
“错!”慕容云伸出食指晃了晃,“我会让县老爷唱,我们仨负责搭台子!”
慕容云点燃火折子,跑到县衙狗洞角落,嗤的一声引燃鞭炮,鞭炮引线瞬间蹿出火花。
轰!噼里啪啦!
县老爷黄坪刚当上县衙没多久,好不容易有机会过上清闲日子,正浑身酒气,在后院睡大觉。锣鼓鞭炮声一出,县衙内整个地板剧烈震动,将他熊躯震了下来。
“什,什么事?”县老爷黄坪哆嗦着身子。
“老爷!有人偷袭咱们县衙!放鞭炮炸了咱们家狗洞!”下人急急忙忙进来汇报。
可县老爷根本听不见,鞭炮一旦点燃,后面全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县衙周围的大街上腾起阵阵白烟,县衙门口打盹的两个衙役,惊得跳了起来,一人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走水了!走水了!”
鞭炮声停下之后,百姓们八卦地围了过来,每条街地上都散落着臭骂贪官的纸张。
宋奇第一次上阵,手臂有些哆嗦,猛地敲了一声锣,耳朵嗡嗡的,好在没忘记慕容的叮嘱。
“贪官还田!县太爷私吞百姓田地!贪官还田!”
才说没几句话,百姓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好汉,你生得可真勇猛!”一个七旬佝偻着背的老大爷忍不住夸赞。
宋奇打心底高兴,喊的越发起劲,“大家跟我一起念!贪官还田!县太爷私吞百姓田地!”
人越来越多,声势浩大。百姓们围聚喊口号的声音一次次冲进了县老爷的耳朵里。
“这些愚民!又在那闹!”黄坪想当撒手掌柜,他上任之前看过别人怎么当官的,让手下人处理就可以,“他们总是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叫,给人当靶子用,没有一点主见,成不了气候,你们拿着铁棍驱逐。”
可有点聪明脑袋的小跟班坐不住了,“老爷,若咱们不管不顾,这些破事传到了知府耳朵里,指不定又要整点幺蛾子给您……您要不还是出去看看?”
黄坪光着脚丫子,不耐烦地伸了伸腿,想到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可能不保,又有点怕,终究还是下地了。
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黄坪挺着滚圆的肚子迈出门槛,头上的官帽歪歪斜斜,脸上还沾着昨夜酒宴的油光。
慕容云穿着脏兮兮的男子衣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扯着黄坪的袍子不肯松手,碰了洋葱大蒜的手揉了揉眼皮周围,她立刻声泪俱下:“就是你占了我家田地!害得我全家连口糙米都吃不上!老天开恩啊,放过我们一家子吧!”
县老爷眯起眼,抬脚便要踹过去,“哪来的刁民!”本官征田是为了修建官驿!造福百姓!”
慕容云灵活滚开,可还是‘被踹到’地上滚了两圈,眼泪哗哗的,她脸上涂了白|粉,惨白惨白的,五官边缘画了阴影。
“瞧他饿的,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吧!”百姓之中有老婆婆不忍心道。
宋奇愣了下,撕裂着嗓子喊道:“打人啦!打人啦!县衙大人打人!”
“你们这群刁民,凡事都讲证据,你们眼中大瀛律法何在?”黄坪指着他们道,唾沫横飞。
“证据,有的有的。”慕容云两三下抹掉眼泪,从地上翻滚的状态立刻坐起来,从怀中掏出田赋账册,“这上头白纸黑字跟劳苦民工定下了私宅扩建,就在我家田地上,连茅厕怎么布置都写的一清二楚,若是百姓劳工没有办成事,还得赔钱。”
“来来来,大伙进来仔细瞧,上面还印着官衙印章,比珍珠还真。”
人群哗然,他们之中全是吃了哑巴亏的,只是这亏有大有小。今日有人带头,他们也渐渐胆大了起来。
菜农啐了一口,“呸!我说怎么突然加粮食税!我们村为你劳力干活,每月银子可怜巴巴,原来银子都进了狗官腰包!”
愤怒会传染,百姓们向来默默受委屈惯了,好不容易能赶着个机会发泄怒气,纷纷喊起了狗官。
县老爷脸色铁青,正要喊衙役上前抓人。可百姓们将县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区区几个衙役想动手都没机会。
“按大瀛律法,强征民田,伪造征田账册数目,下牢狱……”慕容云趁机跳上县衙门口的其中一个石狮子,故意停下,不说后面的律法条例。
县老爷一听,原来对方是内行人!他僵硬地看向身后的师爷,师爷擦擦汗,给出的回复是:对方说的没错。
“有事好说,别激动。”
伪造征田账册,关进牢狱就再也出不来了,这不单单是丢乌纱帽啊。
黄坪双手举起,他四十多岁好不容易当官,“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慕容云挥着手中的账册,“诸位乡亲!今日这狗官若不还田,咱们便去州府击鼓鸣冤!”
她摊开账册,上面印着县衙的章,红通通的,相当显眼。
百姓群情激奋,菜叶鸡蛋雨点一样砸向县衙。
县老爷抱着头,但不敢离开原地,眼珠子直溜溜盯着慕容云手中的册子:“错了错了!我还!我还!”
夕阳西沉。黄坪在老牛后面艰难地犁地,满头大汗,但不忘回头对着往魏婆和慕容云笑,露出一颗金灿灿的牙齿:“怎么样,这土松的,还满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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