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和越界的窥探,江暮归这个男人非但没有彻底划清界限,将他扫地出门,反而用一种违和的“正常”方式,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或许是考虑到班级绩点不能太被拖后腿,江暮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遍遍点名,要求他课后补习。
连重复的刻板行为都像是永恒的诠释。
永恒?永恒就是不被任何外力所撼动的规则本身。
江暮归像在玩一场精妙的驯化游戏,硬生生把他从阴暗的角落拖拽到刺眼的聚光灯下。
从前他像个幽灵,潜伏在江暮归的影子里,绞尽脑汁地编织着那些无人知晓的惊喜。如今却成了对方身后一个尴尬的公开附属品,被迫在众目睽睽中亦步亦趋。这种身份的强行转换,让卓昔然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伪装被当众剥开,露出内心无法掩饰的**。
被窥视的感觉,促使卓昔然羞耻感上涌,站在江暮归身后,他无地自容。
更深的折磨接踵而至。
被补习占据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他那些期待被江暮归看见的渴望,失去了诞生的土壤。有时他在江暮归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枝条鸟鸣,一呆一个下午,像是被江暮归监管的犯人。卓昔然实在没有闲暇时间去持续他的恶作剧事业。
卓昔然只好在脑内想象着,那些未曾实施的计划,仿佛已经降临实施到江暮归身上。
每次都准备都落了空,实在挫伤他的积极性。这种感受,就如同精心准备的礼物,对方看都没看一眼,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江暮归的办公室如同他第二个家,有时他会装作认真地看书,眼神却在暗悄悄四处巡视江暮归那伤痕累累的办公室,寻找其他可下手的地方。
如果他把发臭的鸡蛋塞到江暮归办公室的空调里,江暮归总该摘下口罩吧。
如果他在江暮归进门的空间放上礼炮,被喷满身的江暮归,就会脱下黏着在身上的风衣吧。
如果他在江暮归常看的书本上。涂上强力胶水,那江暮归就会摘下那双从不离手的手套吧。
如果他在江暮归的办公室里放上一把火,身陷险境的江暮归,就会放下身段向他求援吧。
对着电脑办公的江暮归,不知何时已将笔记本合上。手中拿着钢笔,对一个本子上的内容勾勾画画,卓昔然猜测那是江暮归的教案。
那只被雪白手套包裹的手,握着一支沉甸甸的钢笔。在卓昔然又一次神游天外时,金属笔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笃”地一声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卓昔然猛地回神,撞进一片黑暗,那是江暮归墨镜后无法窥视的目光。钢笔的笔帽像法官的法槌,点在他面前摊开的习题册上。那页面干净得刺眼,除了他走神时画下的几个扭曲线条,空空如也。
“这就是你一个下午的成果?”江暮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钢笔尾端重重敲击在黑色檀木桌面上的声音,却像沉闷的鼓点,一下下砸在卓昔然的心上,带着无声的诘问。
自从那次直白的告白后,卓昔然在两人独处时彻底撕下了伪装。他索性将无赖进行到底,眼神毫不避讳地黏在江暮归身上:“教授,没办法啊。你的存在感太强了,比书上的公式诱人一万倍。和你待在一个空间里,我的脑子根本没法思考学习的事。”
他只想让江暮归厌烦,把这无用的补习时间还给他。知识可以以后再学,可江暮归下学期就要走了,像指间滑过的流沙。
让江暮归刻骨铭心的机会,几乎算是没有。
“看来我低估你了。”江暮归的声音透过口罩,即使在私人的场合,也包裹得严丝合缝。
卓昔然不禁思考,江暮归从不觉得憋闷吗。
“原来你的眼睛自带透视功能?毕业后倒是不愁去处,医院的影像科会很欢迎你。”在江暮归身上,不常见的幽默感,让卓昔然愣了一下。
卓昔然立刻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天啊!教授!难道……难道您是因为长得太惊世骇俗,怕吓着学生才一直戴着口罩?”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随即又状似体贴地补充。
“男人嘛,一高遮百丑。脸丑点算什么?不是有种说法,叫‘虾系男友’?去头可食。以你的身材比例,绝对够格。”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飞快地探出,目标是江暮归握着钢笔的那只手。他想试试那白色手套下的皮肤,是否也如这人的态度一样冰冷。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织物的瞬间,江暮归手腕一翻,利落地抽走了钢笔,只留下笔杆坚硬的触感在卓昔然指尖一闪而逝。紧接着,那支钢笔的笔帽,带着点无奈的力道,轻轻敲在了卓昔然的额头上。
“省省你的激将法。”江暮归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平静。
“你认定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我没必要,也没兴趣向你证明任何事。”
江暮归重新将距离拉回冰点,仿佛那天在走廊里情绪失控的瞬间,连同那座教堂里的水晶球一样,都只是卓昔然混乱大脑产生的幻觉。
江暮归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利落。
“别打那些歪主意。”他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卓昔然耳中,“下周我出差。这一周里,学校或者这间办公室,有任何东西遭遇污损,需要额外清洁的费用……”他停顿了一下,墨镜似乎转向卓昔然的方向,“账单会直接寄给你。全价。”
被彻底点破心思,卓昔然心里暗骂一声不解风情。
随即他灵机一动,江暮归要离开一周。这是最后的绝佳机会,
下学期江暮归就会彻底淡出他的生命了,像一个倒计时的沙漏悬在头顶。他需要一个能让江暮归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他的意外。他要给一个比以往任何小打小闹,都更震撼的礼物,给江暮归践行。
他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来到了江暮归那辆停在校园停车场的黑色轿车旁,上一次撒图钉功败垂成的遗憾再次涌上心头。
校内和办公室被严防死守,禁止他搞破坏,但这辆车,可不属于学校的公共财产吧。卓昔然的目光,带着兴味,扫过车身。
他想成为江暮归生命里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一个想起来就隐隐作痛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随身的工具包,安静躺下的金属器械闪着寒光。这一次,他的手指伸向了更致命的地方,刹车系统。
想象着江暮归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紧方向盘,脚下却突然失去控制的瞬间,那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恐惧?错愕?还是对他的怨恨?这种刺激的想象,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亟待得偿所愿的快感,在血管里奔流。
他心里混着恶意的恋慕,逐渐又扩大了。
一开始他的恶作剧,仅是无害地想弄脏江暮归的衣服,桌子里塞几个匿名告白纸条的小学生恶作剧。江暮归一次次不买他的帐,巧妙避过他设置的所有陷阱,却又对他不加以惩戒,不会对他释放出远离的信号,这纵使卓昔然的行为逐渐升级。
在恶意叠加升级的背后,离不开江暮归的纵容。那遭遇什么不测,也都是江暮归自己的错。
卓昔然伏下身,他刚碰到冰凉的底盘边缘。
尖锐刺耳的汽车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凄厉的鸣叫瞬间撕裂了停车场的寂静,无孔不入地扎进卓昔然的耳膜和神经。他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跑?工具还在这里,现在收拾肯定来不及吗,留着简直是铁证如山。不跑?等着被抓现行吗?
就在他僵在原地,被警报声钉死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带着活人的温度,甚至有些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不容他反应,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将他从车底拽了出来,拖着他踉跄地冲向停车场的阴影处。卓昔然惊魂未定地扭头,逆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看清了拉着自己狂奔的人影。
一张容貌昳丽,极其富有冲击力的脸撞入视线。本来这样的人,应该是过目难忘的,可在卓昔然记忆里,只剩下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模糊印象。
教堂那日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在他脑海中还是和其他的日常脱节,仿佛一场电影里生硬插入的广告部分。他很难把教堂、神父、修女、水晶球、洋装女孩,和他生活里的所有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连带对那日的所有其他记忆,都滋生了混乱的不真实感。类似的感受,他对童年相关的记忆,也出现过。他都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卓昔然终于想起来,这是江暮归的弟弟,江宿迟啊。
江宿迟抛弃幼小生命的图像历历在目,这个远比他恶劣的杀人凶手,如今却在拉着他逃跑。卓昔然思忖一番,他对江暮归的车子试图改造,被抓了最多说成盗窃未遂,而江宿迟可是杀人犯,被当成杀人犯的同伙可比偷车严重得多。
何况那日他们确实有见面,他那日的记忆都模糊了,更别提报警。一被审问,他明显难逃罪责。这个公子哥,该不会把他当成替罪羊扔出去吧。
天边的繁星闪烁,微风吹拂。忽略卓昔然和江宿迟的狼狈形状,实在是个舒服的夜晚。
他们从室内的停车场,一路狂奔到室外,似乎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逃亡。
一到几棵茂密的景观树后,暂时脱离了警报声的核心范围,卓昔然猛地甩开江宿迟的手,像甩掉附着在身上的虫子。慌乱中,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里还抓着的扳手,金属的冷光直指江宿迟,仿佛那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怎么,江少爷是嫌罪名不够多?校园绑架也打算加上?”卓昔然在试探着。
被甩开的江宿迟脸色一沉,那双看似含情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但听到卓昔然的话,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的怒意迅速被一种彻悟了然取代,他知道卓昔然在顾忌什么。
在其他人面前往往分寸有礼的江宿迟,在卓昔然这个带给他异常痛苦的源头前,忍不住摆出臭脸,失去自己的伪装。
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精致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极其刻意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刚才抓过卓昔然手腕的地方,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听到那个“又”字,他不禁发笑。
“绑架?真是可笑。你浑身上下,卖了都不够给我添双鞋的。”他表露出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我来探望我亲爱的哥哥,关心一下他的教学工作,碰巧撞见个鬼鬼祟祟,拿着扳手在别人车底下捣鼓的小毛贼,见义勇为想把他扭送保卫处,这算什么罪名?”他向前逼近一步,线条略为柔和的脸,在阴影里带着压迫感,“倒是你,做贼心虚的样子,真够难看的。”
江宿迟标致的脸上,看不出底下竟然有这么厚而稳健的脸皮,对其心理素质,卓昔然自愧不如。
毕竟是现行被抓,卓昔然自认倒霉,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破摔,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多少?”比起被抓住破坏车辆,他更怕江宿迟跑去江暮归面前嚼舌根,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
虽然没有江宿迟通风报信,他也从来没成功过。
能把弟弟扔下水中的蛇蝎之辈,卓昔然希望江宿迟不要有兄友弟恭的感情。从江暮归从未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里,主动提起他的家庭成员来看,他们关系应该不太好。
此话一出,基本等于对江宿迟透底了。
怎么他撞见江宿迟作恶,得意的是江宿迟,而江宿迟撞见他作恶,得意的还是江宿迟。
江宿迟在这里洋洋得意,有空监视他,意味着落水事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江宿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想把人吞吃入腹的妖怪,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沙哑:“想知道?把你手里那破铜烂铁扔了,过来点。”
扳手“哐当”一声被卓昔然扔在沥青地上。他狐疑地靠近一步。江宿迟身上传来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从你往他座椅上藏图钉开始。”江宿迟的声音几乎贴着卓昔然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往他风衣上弹粉笔灰,在他杯口抹泻药。哦,还有,那次你往他办公室门把手上涂强力胶,等他被粘住出丑……桩桩件件,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语调像是在给临睡的小孩,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遗漏。
卓昔然的心沉了下去,随即又升起一种怪异的释然。
江宿迟这个亲弟弟,看着他这么关照他哥,居然袖手旁观?看来这对兄弟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透顶。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江宿迟去告密了。
就算江暮归已经知道了每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起码不能由第三方透露他精心布置的机关。他和江暮归之间的游戏,不容外人插手。
至于报警勒索种种,卓昔然自认身上没有可让这大少爷图谋的,那这大少爷的跟踪,无非就是想确认他有没有泄露秘密。
卓昔然率先自我交代认输了,盯着江宿迟的眼睛,“你也看见了,那件事,我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江宿迟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应了下,“我当然知道。”
人命关天的事,在他嘴里随意得像个玩笑。“如果你的嘴,敢漏出半个不该有的字。”他微微倾身,手指轻轻点了点卓昔然的心脏位置,“你现在待的地方,就不该是学校,而是医院的太平间了。”
狠话放完的瞬间,江宿迟的脸色却骤然一变,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轰鸣,要将他碎裂的钝痛,瞬间席卷了他。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挺拔的身姿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被那股无形的巨力抽走了所有支撑。下意识地,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抠住身旁粗糙冰冷的树干,指节几乎捏得出血。
然而,与以往那种被海量信息碎片淹没的混乱不同,这次涌入他意识的只有一句话。它并非来自于听觉或视觉,而是如同母胎羊水里的血肉交融,用无需人类语言理解的存在感,下达不容置疑的绝对律令。
绝不能伤害卓昔然,这句话镌刻在了他的意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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