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褪色的笔迹
季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底发红。匿名邮件发送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十七分，与陆淮楚最新一篇拓扑学论文发表的时间间隔不过五分钟。他颤抖着放大照片，草稿本边缘泛黄的褶皱里，隐约可见被水痕晕染的"季晏"字样——那是陆淮楚在退学前夜，最后一次触碰的东西。电脑屏幕突然闪烁，暗房里未干的油画在红光中诡异地流动，画中少年的轮廓仿佛正从颜料深处挣扎着浮现。
画展筹备进入倒计时，季晏却把自己锁在画室整整七天。落地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又落了叶，他对着画布枯坐到天明，颜料盘上干涸的钴蓝色块像凝固的血痂。当助理举着赞助商合同第三次敲门时，从门缝里飘出的除了松节油刺鼻的气味，还有摔碎的玻璃声。季晏盯着调色刀上斑驳的颜料，忽然想起陆淮楚校服袖口磨破的线头——那些年他总在晚自习后，用这支调色刀帮陆淮楚裁开练习册边角。
"季先生，陆氏集团的代表坚持要见您。"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季晏猛地掀开画布，未完成的人像脖颈处被刮刀划出狰狞的裂痕，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底色。落地镜里，他眼下青黑浓重，脖颈处还留着昨夜醉酒时磕出的红痕，恍惚间竟与陆淮楚腕间的旧疤重叠。五年间，他走遍陆淮楚求学过的每一座城市，在剑桥三一学院的回廊里临摹过对方借阅过的古籍扉页，在普林斯顿的实验室外偷听过学术讲座，甚至在纽约曼哈顿的深夜街头，追着某个背影与记忆重合的行人狂奔过三个街区。
开展当日，画廊穹顶的水晶灯将香槟塔照得流光溢彩。季晏站在《未寄出的夏天》前，这幅画占据整面墙壁，画布上两个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其中一人的面容用刮刀彻底刮去，只留下斑驳的颜料肌理。当闪光灯此起彼伏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那节奏与记忆中陆淮楚走过走廊时的脚步声分毫不差。
"季画家的留白技法，倒是和当年的素描本如出一辙。"低沉的嗓音裹着薄荷气息拂过后颈。季晏握香槟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红酒在杯中晃出危险的涟漪。转身的瞬间，金丝眼镜后的墨色瞳孔撞进他眼底，陆淮楚的领带夹是枚银色银杏叶造型，与草稿本里干枯的标本别无二致。对方西装口袋露出半截蓝色笔记本，封皮磨损的边角处，依稀可见"JY"的缩写。
人群开始骚动，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突然转向展厅入口。季晏这才发现陆淮楚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陆家大公子，而父亲季明远正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陆淮楚却仿佛屏蔽了周遭一切，修长的手指抚过画作边缘，在某个颜料堆叠的凹陷处停顿——那里藏着季晏用刻刀刻下的微型字母，是他们高中教室储物柜密码的后三位。
深夜的私人会所，季晏盯着陆淮楚推过来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底沉浮，映出对方腕间的疤痕——那是他们高二时，自己打球受伤，陆淮楚慌乱撕开校服布条包扎留下的印记。水晶吊灯在威士忌表面投下细碎光斑，季晏突然想起陆淮楚课本里夹着的电影票根，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陆先生在美国拿了终身教职，怎么突然回国？"他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发问，指甲却在掌心掐出月牙。陆淮楚转动酒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洇湿桌布，在红木桌面上画出蜿蜒的轨迹。背后传来包厢门开启的声响，季明远的笑声混着陆家大公子的交谈声飘进来，季晏这才惊觉这场所谓的"偶遇"，不过是两个家族精心策划的棋局。
陆淮楚忽然倾身逼近，雪松香水混着酒香扑面而来："令尊上个月在董事会提到你，说季家小少爷得了怪病，画不出完整的人像。"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季晏眼下的青黑，在眼尾泪痣处稍作停留，"季晏，你猜我这些年解过最难的方程式是什么？"窗外惊雷炸响，暴雨拍打着落地窗，季晏看见陆淮楚西装内袋露出的一角信封，邮戳显示着自己画室的地址——那是他三年前寄往普林斯顿，却被退回的三百六十五张明信片。
当陆淮楚的唇压下来时，季晏尝到了咸涩的泪水。五年的时光在纠缠的呼吸间坍缩，他攥住对方西装的后领，指甲几乎要穿透面料。黑暗中，陆淮楚的声音混着雨声落进耳里："那天我去便利店辞工，老板说有个傻子在雨里等了我三小时。"他咬住季晏的耳垂，"季小少爷，这次换我当那团火。"季晏突然想起退学当天，自己在校服口袋里摸到的，那枚温热的玻璃牛奶瓶，此刻陆淮楚腰间的体温，竟与记忆中的温度分毫不差。
晨光刺破云层时，季晏在陌生的床单上醒来。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温牛奶，玻璃杯底压着张便签，熟悉的字迹让他呼吸停滞——"13排14座的电影，还愿不愿意和我看？"窗外的蝉鸣渐起，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被偷走的盛夏，只是这一次，温热的牛奶瓶终于被两只手同时握住。床头电子钟显示时间为05:20，与当年陆淮楚每天到校的时刻完全相同，而枕边散落的，是被撕碎又重新粘贴的匿名邮件打印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同一个名字。
季晏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晨雾中的城市正在苏醒。他注意到茶几上翻开的笔记本，是陆淮楚随身携带的那本蓝色手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樱花，正是普林斯顿那棵他曾独坐整夜的树下的花瓣。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拓扑学里有个克莱因瓶，没有内外之分，就像我对你的感情——无处可藏，无迹可寻。"
浴室传来水声，季晏翻开下一页，却发现整页被水渍晕染。仔细辨认，能看出是反复书写又划去的字迹："如果当年我......""或许我们......""季晏，其实我......"最后是一行工整的英文方程式，解到最后赫然是两个名字的缩写。
门把转动的声响传来，季晏慌忙合上笔记本。陆淮楚裹着浴巾出现，发梢还滴着水，锁骨下方蜿蜒着一道新鲜的咬痕。他伸手将季晏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沐浴露的柑橘香："早餐想吃什么？我订了街角那家你最爱的可颂。"
季晏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文件，陆氏与季氏的商业密约此刻正在他手机云端储存。他望着陆淮楚转身去拿吹风机的背影，喉间涌上复杂的滋味。落地窗外，一场更大的暴雨正在云层中酝酿，而这场迟到五年的重逢，究竟是命运的补偿，还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季明远发来消息："小晏，和陆淮楚保持距离。"几乎同时，陆氏大公子的短信跳出来："管好你家那位，别坏了合作。"季晏看着浴室里哼着歌吹头发的陆淮楚，将手机倒扣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单上。窗外的蝉鸣声愈发喧嚣，他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夏天，陆淮楚在校服内侧绣的那行小字——当时他以为是装饰性的花纹，此刻却在记忆中清晰浮现，那分明是用丝线绣成的，永远不会褪色的誓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