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早出晚归,新婚夫夫一日里见不了几面。
早上,许云阶半合着眼,任由下人摆弄自己,临出门前一方冷帕盖在脸上,才提起精神。
孙大夫和孙先生在院里下棋,他在房中拨算盘,珠算口诀他已经记熟,明天就学看账了。
主人家不用会算,只要会看就成,因此,那些适应的功夫倒不用熟能生巧。
申时,许云阶收了账册和算盘,留两位先生用膳。
他精神不济,撑着瞌睡做事,脑子里却空空的,像是醒着的木头人,身子还活着,脑子已经死了。
他揉了一下发酸的后脑勺,低头喝汤。
两位先生合得来,聊着家国天下,他一句一句听着,暂且都记下,并不思考。
陡然,孙大夫看向许云阶,道:“殿下觉得如何?”
许云阶回想一下方才二人的谈话,道:“成国开国皇帝屠城,虽然残忍,但不失为解决瘟疫的一种方法,此病无方,拖着也是死。”
孙大夫微微一笑,道:“那么殿下是否也有断腕的决心,来医治自己的心病呢?”
汤停在嘴中,许云阶握住碗的手一顿。
“而立之毒,老夫此生从未见过。”孙大夫抚须,“按照将军的说法,此毒该是心病。”
沈千重?
许云阶敛眉,望了一眼孙先生,才对孙大夫道:“将军知此毒?”
孙大夫抚须,道:“将军与老夫说他做了三个梦,三则皆是殿下病入膏肓,无心自治,落了个残花流水。”
闻此,许云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喝了一口汤,却没有说话。
晚上,沈千重回到府中,依旧先去了客房找孙大夫,商谈一番,转身回了军营。
许云阶等了他许久,听四丰说完,一脸茫然,不确定道:“你们将军,在躲着我?”
四丰拱手道:“是的,殿下。”
沈千重是如何知道而立是心病,不是毒的?
许云阶想起宋子折,他很心急,等不了天明,连夜让人备车。
他到客栈的时候,宋子折也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染了风雪,提着两个布包。
宋子折请许云阶进门,喝口热汤解了寒气,才道:“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
许云阶双手放在桌上,脸上神情一言难尽,道:“沈千重知道而立的毒。”
宋子折皱眉,道:“他如何知道?”
“是啊,他如何知道。”许云阶陷在回忆里,“官家是不会告诉他的。你没有,我也不会。”
宋子折望着许云阶,没打扰他,将布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许云阶。
许云阶下意识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瞧,便怔住。
那是个小玩意儿,一只木鸟被拴在手长的木片上,木鸟腹内有机关,会飞,当拴住木鸟的绳子全部漏出腹外,飞翔的木鸟就没了生命,会掉下去。要把绳子重新缠上发条,才能飞。
许云阶玩了一遍,一边缠绳子,一边道:“这东西盛行于先朝,现在在其汤倒是没见过,没想到宿域居然还有。”
宋子折道:“瞧着新鲜,买回去给深仪瞧瞧,这只是给你的。”
“嗯。”许云阶胡乱点头。
宋子折道:“将军既然说起殿下的毒,那他可有说医治之法?”
“他请了孙柄尧。”
“圣医谷的孙柄尧?”
许云阶点头,道:“是他。子折,你说,他真的能治好我吗?若是他治不好我,那我是不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望着宋子折,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给建议的人,就会承担他的痛苦。
宋子折道:“从前不敢想,现在人已经送上门了,就不要再躲了,殿下。”
“……是。”慢慢的,缓缓的,许云阶慢吞吞应了一声,又道,“子折何时回去?”
宋子折放在桌上的手一握,道:“本是明日便要向殿下辞行的。”
“明日便要走?”许云阶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路多艰辛,向南几百里,雪秋山盗贼猖狂。让将军派人送送你们吧。”
他将木鸟收进袖中,道:“若是快些,正好可以陪嫂子过上元节。”
“来的路上便在雪秋山遭了贼人,耽搁了些时日才没能按时回去,让她一人过新年。”宋子折微叹。
“天也晚了,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许云阶起身。
宋子折望着他,唇紧抿着,稍许,也跟着站起身,道:“殿下,莫害怕。”
从前,他说这话时总是信誓旦旦,成亲后高深仪也会为许云阶做许多事。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能为许云阶做什么。
好像,自从那年许云阶救下那个孩子,他和许云阶的命运就被分开了,似是命中注定。
夜浓稠得如墨砚,许云阶和宋子折下了楼梯,正说着话,余光里却瞧见有人站在柜台边上,在和掌柜说话。
那人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许云阶和宋子折自然而然停下话头。
宋子折拱手,道:“既然将军在,那我便不远送了。”
他对许云阶道:“小心脚下。”
许云阶“嗯”一声,宋子折转身上楼了,他望着他的背影。
沈千重走到楼梯边,阴恻恻地道:“殿下,喜欢看背影吗?”
许云阶下楼,往外走,沈千重追上他,他道:“不是回营了吗?将军怎么会在客栈?是情愿在外面飘着,也不愿意回家面对我吗?”
他倒打一耙,沈千重心情郁闷,冷着脸不说话,坐上车也不看人。
已到宵禁,遇到巡逻的士兵,他也瞪着眼,将人吓得不敢说话。
许云阶坐在他对面,道:“别人保家卫国,拿了一点饷银,可能只够家人温饱,将军倒好,学着吓唬人了。”
沈千重瞪他。
许云阶抱胸而坐,被他这么盯着,有些害怕,不由得拉了拉毯子,看一眼沈千重,见他依旧恶狠狠瞪着自己,便拿毯子盖住头。
他还没松口气呢,沈千重一把抢了毯子,团成一团坐在屁股下,硬邦邦道:“这是我喜欢的!”
“我也是你喜欢的。”许云阶搓手,道,“夜里,冷呢,将军。”
真不是个东西。沈千重心头大骂,抖开毯子把许云阶裹进去,见他穿得单薄,便将人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许云阶的胳膊。
“出门也不知道穿厚些,染了风寒如何是好。”沈千重埋怨,絮絮叨叨叮嘱许云阶。
许云阶半合着眼,像是有些困了。
沈千重便停住话头,就这么抱着许云阶,等到将军府,连人带毯子抱下车。
毯子是西域来的,色彩鲜艳,许云阶长得白,被这么一衬显得活色生香。
沈千重把人搂紧,见许云阶好像真的睡着了,把动作放缓了。
他刚跨进小华院,许云阶却睁开眼,低声道:“记得沐浴。”
沈千重把人放在床上,转身去沐浴,他回卧房时许云阶还没睡,看模样,像是在等他。
沈千重知道许云阶为什么等他,无非是想问他如何“而立”不是毒,而是心病。
挠挠头,沈千重又想回营了。
床里侧的许云阶已经瞧见人,拍拍身边位置,道:“过来睡。”
沈千重不动。
“新婚不久,将军便要让我独守空房吗?寒夜寂寞,我一个人睡不着啊。”
沈千重眼皮抽了一下,要去盖灯,许云阶说不用,他乖乖躺上床。
许云阶侧躺着,支着头看他,也不说话,那眼神幽幽的,看得沈千重心里慌张。
他心里紧张,心跳越来越快,额头都冒出汗了。
许云阶可怜他,用手指擦擦他的鬓角,又给他揉着胸口。
两人靠得近了,沈千重闻到许云阶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是加了梅花的胰子的味道。
许云阶的头发上也有这种味道,沈千重喜欢握在手心,时不时吻上一吻。
沈千重的心,跳得很快了,他一把握住许云阶的手,捏了捏,毫不留情地推开,转身背对许云阶。
他的态度如此冷淡,倒让许云阶不适应,主动贴回去,环住沈千重的肩膀。
“喜新厌旧?”许云阶问。
沈千重缩着身子,闷声道:“这话如此说,殿下是在冤枉我。”
他不搭理许云阶还好,这一搭理,许云阶心里的害怕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按着沈千重的肩膀把人按得平躺着。
“殿下。”沈千重觉得自己真悲哀。
许云阶道:“将军是如何知道而立非毒,而是心病?”
沈千重张口就要胡诌,许云阶却微微一笑,盯着他,大有他若撒谎,他就要收拾他一顿的气势。
“殿下,”沈千重泄气,“我能不说吗?天机不可泄露,漏了,天就不会保佑我们了。”
许云阶有些怔,道:“你还信天。”
“其实我都信,儒释道,我都沾一些,就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派,只要见了,我都会去拜一拜。”沈千重诚实得不可思议。
“将军还信教?”许云阶嘀咕着,却道,“你知道川临城有个沈家吗?”
沈千重:“……”
许云阶自顾自往下说:“沈家家主前几年病死了,那家的男丁,有一个从了军,生死未知,还有一个去海外游历了,也不知道生死。现在的家主与我也不熟。”
沈千重道:“不熟就不要说了吧。”
“话说回来,那个从军的孩子还是我送去的。那年他好像十四岁,若是现在还活着,应该有个二十了。”
许云阶看向沈千重,脸上满是无辜和好奇,他捏住沈千重没有挂耳链的耳尖,道:“将军。”
沈千重“嗯”一声。
许云阶道:“你是那个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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