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域天寒,许云阶畏寒。
许云阶受不得冷,在川临城时就见不得雪,服了春蚕和枯荣的解药后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就是畏寒这个毛病一直没改。
昨夜里他穿得单薄,在外面走了一圈,半夜里发起热,第二天一直晕晕沉沉的。
沈千重怨他,挂着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许云阶陷在床里,消瘦的这么一个人,被厚实的被子一盖,几乎瞧不出身形。
他露出一张脸在被子外,静静地看着沈千重,在沈千重给他换好冷帕子时,道:“今日不去营中?”
“不去了,快过年了,都回家了。”他没说还没到年假,他是告假在家呢。
许云阶没信,道:“不是还要过几日。”
许云阶是王室,又是被当做东宫养过的,现在还和将军成亲了,多方加持,他对军中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沈千重被他落了面子,脸色更臭了。
许云阶闷笑,逗他似的,慢悠悠道:“沈无?”
沈千重偏过头,压着眉眼,似乎是不高兴了。
许云阶失笑:“我送给你的链子,你留着,那你当年是如何到摇方,如何打点上下的?”
沈千重冷冰冰地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好吧,不愧是沈将军。”许云阶道,“那么,那些钱对将军也是无用了。我记得那是我靴子上的,现在将军可否还给我。”
沈千重低下头,望着地毯不说话,许云阶以为他要装哑巴,正要逗他呢。
沈千重却道:“殿下。”
他声音有异,许云阶道:“嗯?”
沈千重看向他,道:“你不怨我吗?”
“你与宋子折,还有枯荣,以及郡王府门外的那些士兵,皆是因我之故。”
“若不是我,便不会有人进谗言,诬陷你结党营私,心生反意。”
“若没有我,你的生活,原本可以平静很多。而我,还将你带到宿域,让你卷入漩涡之中。 ”
听着沈千重的话,许云阶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他问沈千重:“你很爱我吗?”
沈千重望着他,不说话,在那双深陷的眼窝之中,那对眼睛的爱意是如此的温柔而又汹涌。
许云阶便道:“这是命吧。上苍拿走了一样,就要补给我另外一样。”
另一样?沈千重问:“是什么?”
许云阶拥被坐起,唇边的微笑很淡,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许云阶病的这两日,都是孙大夫在照料他,渐渐的许云阶也不怎么抵触这人了。
关于“而立”,许云阶是害怕的。
他活不过三十的岁数,但情愿慢慢等死,也不愿意寻个治病良方,就好像不去碰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会变好。
若他碰了,有人明确告诉他,你好不了了。
到那时,他可能等不到三十岁,只消在夜里想一会儿,就被自己吓死了。
现在孙大夫来了,将他逼上了绝路,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而且宋子折给他选了。
将军府的新年是热闹的,处处挂红绸,和两人成亲时差不离。
新年前两天开始,沈千重真的赋闲在家了,他无所事事,整日里拉着许云阶厮磨,许云阶应付不了他,他就眨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人。
许云阶被他这样望着,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咬咬牙,随他了。
倒是孙大夫督促许云阶多动动,不要只想着坐,不想着站,能走就要多走,也不能光站着。
许云阶累心,由着别人折腾了。
除夕那夜,宫中设宴,许云阶的礼服早已经试过,穿上就和沈千重进了宫。
他是第一次去宿域皇宫,不由得将宿域和其汤的皇宫拿在一处比较。
宿域的底蕴比其汤浅薄,这个不如表现在方方面面,但因为两国是一国分裂而成,在某些地方又是相似的。
譬如,宴。
两国宴会的礼仪几乎一模一样。
李惊天依旧很和善,许云阶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子李圆溪。
太子和将军沈千重长得很像,如果不是年纪不对,可能有人会以为他们是父子。
为什么不能是兄弟呢?许云阶想,二人的气质太不一样了,沈千重瞧着就像李圆溪的爹。
他肘击沈千重,道:“太子是不是在看我?”
宴池中央歌舞盛,一圈一圈的裙摆绽开,如鲜红的血液在百花丛中滴溅,舞姿轻盈曼妙,金钏叮铃作响,仿佛梳云掠月般美丽,令人陶醉不已。
那人却一直在看他,也不直视,一直在偷看。
他皱眉,觉得很厌烦。
沈千重低声道:“他这个人,整日里不是在他爹面前装乖,就是在外面勾搭美人。”
“我美吗?”许云阶抿一口酒。
沈千重与他互敬一杯,道:“甚美。”
“将军也有殊色,令我心弛神往。”
沈千重握紧酒杯,道:“谢殿下。”
他们坐得距离李惊天很近,李惊天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此时也举杯道:“来,小护,朕敬你一杯。”
他一饮而尽,道:“若非小护神勇,这宿域苍生还尽在前朝酷法之下,民不聊生。来,朕再敬你。”
皇帝开了个头,静酒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许云阶谁也不认识,他也不想走动,敬了李惊天一杯酒,就坐在席上不挪动了。
有人来敬酒,他就礼貌应对,无人来,他就吃菜。
他吃个半饱时,宫人来换了一次炭,汤“咕咚咕咚”冒泡,浓白的汤汁上肉片翻滚。
“多谢。”他又应付了一个人,四处找寻沈千重的身影。
将军被一群人围着,已经喝了一圈了,正在碰杯说话,说一圈话,酒杯碰一下,也不喝,再说一圈话,又碰第二下。
许云阶数着,拢共碰了七次,那杯酒才进了众人肚子。
他也饮下一杯,支着头,晕晕欲睡。
他对宫人道:“你们将军,很多人喜欢他。”
宫人没有说话,只是给他斟酒。
许云阶看她一眼,道:“为什么不说话?”
宫人脸色一变,低声道:“将军为人和善。”
“说实话。”许云阶望着她,神色冷淡。
宫人就道:“将军位高权重,用兵如神,救我们于水火。”
这样的评价,该是对开国皇帝李惊天的。
许云阶皱眉,道:“在民间,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们都说他,二家之臣,不足以信,更不足以用。”
那宫人瞧着他,咬住唇,不再摄于他的威逼,幅度很轻地望一眼空空荡荡的皇帝宝座,低下了头。
许云阶半合着眼,手指顺着腰间玉佩,慢吞吞道:“叫什么?”
“奴婢陈元昔。”
“我记住你了。”许云阶看一眼遽然抬头的姑娘,轻声道,“你看李圆溪的眼神,我也不会忘。”
陈元昔:“……”
许云阶轻笑,道:“你说,像你如此聪明的姑娘,到了出宫的年纪,太子会放过你吗?”
这人!这人太大胆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收买她!陈元昔的手颤抖起来,内心却无比激动。
她十四岁进宫,到如今已经十年了,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勤勤恳恳当差,放出宫时就能和高郎安稳度日。
可是李圆溪不放过她,只因为名字有些相似便处处刁难,给她取那些阿猫阿狗的名字,将她赏给下人玩弄。
可有一日,他却说喜欢她,从前那样对她是爱得很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不愿意,他就把高郎的手指头带进宫,说是送她的礼物。
不需要思考,陈元昔接受许云阶赏赐的金子,低声道:“谢殿下赏赐,这是奴婢该做的。”
除夕没有落雪,许云阶和沈千重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许云阶醉得厉害,手指头乱点着,身子胡乱转圈圈。
沈千重围着他,怕他摔倒了,熟料许云阶没摔倒,他翻到一头栽进雪地里,埋了半颗头进去。
许云阶的手指没点到人,左右找了一圈,才把沈千重拔出来。
“你醉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沈千重嘴硬道:“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再来一坛我也能面不改色!”
“好吧,将军威武。”许云阶恭维他,对四丰道,“马车呢?马车不见了,没有马车,我和将军回不去了。”
四丰指他身后,走过去,道:“殿下,马车在你后面,在这呢。”
“原来如此,是我方向不对。”许云阶爬上车,沈千重跟着爬上去。
两人躺在车中,许云阶抚摸铺着的毯子,嫌弃它凉。
他咕哝着,沈千重听见了,两人就滚作一团,抱在一起取暖。
“你臭。”许云阶却不满意,“你喝酒了,你臭。”
沈千重不说话,盯着许云阶的靴子。
许云阶哼笑,道:“这双靴子可没有链子。”
沈千重道:“打一条。”
许云阶讨价还价,道:“两条。”
沈千重高兴地道:“两条。”
许云阶又道:“金的才好看呢。”他晃着手腕红绳,“最好将军耳朵上也挂一块红玉,你那块黑色的石头,谁说玉呢,分明是石头。”
沈千重道:“好。”
许云阶满意,又觉得晃晃悠悠的,想吐。
他撑着沈千重坐起来,道:“沈千重,过完年,就给我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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