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怎样的家庭呢？
丑陋、肮脏、充斥着暴力。这是凯因对家庭为数不多的印象。
他的父亲是亚洲人，靠着自己的打拼在美国站稳脚跟。母亲是纽约人，出身高贵，是有头有脸的上层人士。
他们相识源于一场荒诞的晚宴，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与勤于打拼的穷小子一见钟情，两人不顾长辈反对陷入热恋，甚至携手私奔到洛杉矶。
他们或许有过甜蜜的曾经，但那一切都与凯因无关。
从凯因记事起，家里从早到晚都是乱哄哄的。父亲承担着全家的开销，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带着满身戾气。
他会高声叱骂母亲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全家人都靠他养活，也会因为母亲给他端上一盘冷掉的菜，将整张桌子掀翻，用皮带殴打瘦弱的女人。
小小的凯因会在这时候冲过去护住他的母亲，为她扛下雨点般的毒打。而母亲只是麻木地承受这一切，望着哭泣的他无动于衷。
诚然，母亲没有理由为自己辩驳，毕竟她是一个相当不负责任的女人。
当父亲摔门离开，她就会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拿起藏好的手机给她的情人、朋友依次打去电话。
“Hi，晚上有空吗，那个疯子走了，你们来我家吧。”
于是到了晚上，男男女女便会涌入凯因的家，打开音乐拿出酒精，开始彻夜狂欢。到了后半夜，他们还会拿出针筒和古怪的粉末，脱掉衣服陷入醉生梦死中。
母亲何时染上的药物成瘾？凯因不知道。小小的少年能做的，只有瑟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不知是谁送给他的木枪，紧紧盯着房门，防止有哪个上头的疯子突然闯进来，宛如被抛弃的小兽无助舔舐伤口。
凯因最先杀死的，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在外面也搞外遇。他的工作早就丢了，出差不过是和情人幽会的幌子，而那个女人已经怀了身孕，要求父亲娶她。
父亲想要把他们住的这套房子卖掉，可母亲必然不同意，加上他的情人很厌恶凯因这个拖油瓶。于是他和那女人一合计，决定杀死凯因和原配妻子。
这场密谋被凯因听见。
纵然年纪小，他也深刻明白死亡的沉重。在一个母亲熟睡的夜晚，他生物学上的父亲潜入他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截绳索。
或许是第一次杀人让他恐惧，男人在把绳索系紧时犹豫了一瞬。这一瞬，给了凯因反抗的机会。
藏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插入父亲喉咙，鲜血喷溅到少年稚嫩的脸上，男人甚至来不及呼救便一命呜呼。
生命最后一刻，他的眼睛倒映出儿子冷漠的神情。
凯因在有父亲尸体的房间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在母亲的惊呼中醒来。
出乎意料的，女人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悲伤，她欢天喜地地处理了尸体，和几名同伴将这一切伪装成意外，还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她卖掉了这套房子。
凯因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两人早已彼此怨恨到巴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为了自己，为了遗产。
母亲拿着大笔的钱，开始不断出入“那种”场所。
起初，她将凯因丢在出租屋内，自己一个月都不闻不问。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饿到吃自己排泄物的凯因就被社区工作者发现了，母亲险些因此被判刑。
女人于是愈发厌恶起凯因来，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对骨肉的爱怜，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既然他们让我照顾你，那好。”
她毫不留情地抓起营养不良的少年，将他带进地下场所，逼迫他打工赚钱供她潇洒。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就把你杀了你爸爸的事情说出去，你会被枪毙。”女人如此威胁。
凯因没有反抗。他还是那个会在母亲被打时挡在她身前的孩子，仍在奢求已经枯涸的母爱。
直到他因为容貌被某人相中。
凯因记得那天，母亲破天荒的带他去吃了快餐。饭桌前，望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少年，女人笑弯了眉眼：
“霍利喜欢你，以后你就跟他生活，待会儿我就把你送过去。”
她说着，伸出三个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呆愣的凯因面前晃了晃：“他给了我这个数！宝贝，你真的很值钱！”
凯因见过霍利，一个恶心的恋童者。他收养了许多孩子，可没有一个能够善终。
少年哭着跪倒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苦苦哀求，试图用泪水唤回母亲一丝怜爱。可他等到的，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站起来！别让别人看笑话！”
如何杀死母亲的，凯因已经不记得了。那年，他十二岁。
他被送进问题少年收容中心，在那里待了几年。收容所的环境很恶劣，但至少他可以得到系统的教育，也不用忍受父母的虐待。
十八岁那年，他被一名老教授收养了。
老教授名为克西博，在当地一所大学的考古系任教。他已经六十多岁，穿着打扮十分考究，可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结婚。
收容所的人判断他可以为凯因提供良好的教育，可惜，他们的判断有误。
老教授比凯因的父母要温和许多，也相当富裕，他甚至愿意让凯因继承他的衣钵。可问题就出在他的婚姻上。
他终身不娶的理由很简单：这位考古系教授，是个恋尸癖。
他似乎对腐烂的尸体和白骨情有独钟，可偏偏更爱刚死去没多久的尸体。据说，他曾经是名法医。
他年纪大了，没办法杀人，顶破天就骗些小孩子，可即使如此他也很难控制。
凯因是他精挑细选来的帮凶，一个杀了自己父母的孩子，没人比他更擅长杀人。
克西博将凯因带回家，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藏品”，意图向他寻求些许共鸣。见少年表现出厌恶与恐惧，老人当即换上凶恶的嘴脸：
“你不要试图报警，我和警察局长的关系很好。更何况比起我，你这个有前科的小子更适合成为凶手。”
凯因强忍不适，被迫假意称赞他，以各种理由与对方迂回。
在被收养第三年，老教授抓到了一个猎物——一名十六岁的少女。
他将女孩交给凯因处理，后者微笑着接过他递来的刀。在老人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转身时，凯因从后面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将昏迷的少女带到安全的场所，看着她慢慢清醒后转身回到老教授的公寓，一把火将房子烧了个干净。
警方调查发现公寓里有至少十具尸体，但尸体的来源被局长轻松敷衍过去。
凯因因为被怀疑故意纵火接受了调查，可证据全部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就连老教授本人也是。
虽然可以通过气管里是否有吸入灰尘来判断人是否已经死亡，但架不住凯因专门留了那老头几口气。
后来，凯因的身世被媒体曝光，这个从小被父母虐待被逼杀人的少年得到了无数人的同情，更有好心人愿意资助他。
利用老教授的关系，他成功入学一所卓越大学的考古系，继续完成他的学业，姑且给荒唐的前半生画下了一个句点。
—
凯因提着沾着老教授的血的锄头回到家，杀死了流着泪恳求的母亲。又在门口静静等待下班回家的父亲，用同样的手段夺走他的生命。
他做这一切时内心毫无负担。或许他的确想要能拥有一份平淡而美好的人生，可这份愿望已经被眼前这三个人彻底毁掉。
他的过往被揭露后，罪行也公之于众。经常有人指责他杀死自己的父母，骂他是天生坏种，可凯因对此总是淡然一笑。
他杀死了父母、养父，或许的确算得上天生坏种。
可他怎么能不恨这群家伙、怎么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他们甜蜜地生活下去？
他也希望一切会变得更好啊……
父亲死后，周围的场景再次扭曲，眩晕感充斥着大脑。
凯因强忍反胃闭上了眼，待这感觉消散，他才再度睁开。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偌大的神殿，只是这次，他的周围不再有镜子了。
凯因揉揉眉心，举步向大殿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他就看见瘫倒在一根石柱旁的达米雅。
凯因脚步一滞，旋即快步上前，半蹲下身子握着红发少女的肩膀前后摇晃：
“达米雅，达米雅，快醒醒！不要停在梦里！”
“……吵死了别晃了，我没睡着。”
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达米雅拧着眉掀起眼皮瞥了凯因一眼，满脸写着“大惊小怪。”
“我只是有些头疼而已，别把人想的那么脆弱。”
“呃，抱歉。”凯因噎了一下，“那你看见了吗，幻想中的事。”
达米亚别过眼睛，垂目不答，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两人对坐片刻，最终，达米亚用叹息打破沉默。她撑着地晃悠悠地站起来，背对着凯因向前走：
“我梦见了……我妹妹，她有健康的身体以及爱她的父母。我不是什么冒险者，而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和阿莱西亚、亚伯拉、古特克他们是同学。哦对了。”
她回过头，唇角挤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我还梦到了你，一个总是不合群的家伙，我们是感情很好的伙伴。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笑？”
她耸耸肩，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声音有些哽咽，仿佛在喃喃自语：“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妹妹生着重病，亚伯拉已经死了，幻想中的一切都不会成真。”
“……”凯因抿了抿唇，犹豫着询问，“那你，为何选择醒来？”
“当然要醒，照了镜子，我就知道这是假的了。如果我继续睡下去，谁来救我妹妹？”
达米雅回答得干脆利落，一如她擦去眼角泪滴的动作。
“继续走吧，我们还得找到阿莱西亚。”
凯因低低地应了声，恍惚地跟在达米雅身后，四处搜寻阿莱西亚的踪迹。
两人并肩而行，在绕过位于神殿中央的祭台边缘时，一抹月白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阿莱西亚！”
达米雅短暂停驻脚步，旋即快速向前奔去，将凯因的呼唤甩在身后。
然而，在她沿着阿莱西亚消失的方向，转到祭台后的那一刻，她的额头突然撞上一块冰冷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块玻璃，阻隔了她追赶的步伐。
达米雅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捂着额头倒抽冷气，疼得眼冒金星，缓了半天才被姗姗来迟的凯因搀扶着站起身。
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阿莱西亚正站在玻璃的另一端，背对着两名同伴。在她面前，竖立着无数面镜子。
而每一面镜子，都有无数黢黑的、如同被烈火烧灼至成为焦炭的手臂挣扎着向外伸出，试图将高洁的圣女拖入镜子中。
尽管隔着玻璃，凯因却依然能够听见那边的声音。
杂乱无章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哀嚎着、怒吼着、啜泣着，嘴里爆发出尖利嘶哑的哭叫：
“为什么，为什么……”
“伪神的人偶，教会的奴隶……”
“你该死！你该死！！”
“赎罪！！为你的罪孽赎罪啊！！！”
凄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让人胆寒的交响曲。达米雅捂着耳朵痛苦地将头一下下撞击着玻璃，凯因也咬紧牙关将耳朵紧紧塞住，可即使如此依然阻止不了那足以贯穿耳孔的惨叫。
这简直是，地狱中才有的景色。
凯因在心中如此想着，努力控制不断抽搐的眼皮，看向被那镜子包围的阿莱西亚。
模糊的视线中，映出少女高挑的身影。面前的镜子，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样。
她依然微笑，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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